般若浮生 十二
“饭，饭，吃，吃……”
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弱女子伸手抓着一大把米饭直往嘴里塞，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露出的那半边脸赫然属于混血凤凰梨苏。
被叶冰裳牵着的梓宓看到这一幕，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落下来，她目光恳求的望向叶冰裳，后者端得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
梓宓得到许可，立即冲到母亲身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帮她把碎发捋起来，却在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眼神时身体猛地一震：“母亲！”
梨苏，又或者说是初凰与谛冕之女黎苏苏，她按常理来计算只是个出生不到一年的婴童，纵使披着成人的身体，也改变不了她幼稚的心智，所以她并不能理解梓宓剧烈的情绪变化，只是被惊吓到忍不住远离梓宓。
梓宓此时终于相信了上清仙侍所说的话，她的母亲被她名义上的外祖父母当成祭品用来复活她们真正的女儿，而既然初凰真正的女儿复活成功了，她的母亲自然也就魂飞魄散了。
更让她觉得可悲的是，她的生父冥夜也参与其中，她已经看过那些证物，冥夜与初凰合谋、欲借刀除掉冥昼，还盗取瑶池圣水导致冥昼被凤凰真火活活烧死，只是他没想到初凰过河拆桥，让他被种蛊从此生命受制于人。
梓宓心中恨极，她的母亲众叛亲离而死，罪魁祸首初凰已死，她又不能拿套着她母亲壳子的黎苏苏出气，那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请圣女允我到沼狱当差，我不知还有几年可活，唯愿在有生之年好好‘关照’父亲。”
梓宓的脸上阴沉而决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最后两个字。
叶冰裳故作迟疑：“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他若是我父亲，一家人有难同当，我和母亲有多痛，他就要多痛，他若不认我是女儿，我自然怎么对待他都可以。”
梓宓冷漠的应答，反倒让叶冰裳高看了她一眼。
叶冰裳如今算是明白澹台烬和黎苏苏为何在修真界时期能放下屠刀做好人，因为那时他们已经是胜利者，立于不败之地的胜利者是不吝于施舍几分善意给败者来博取声名的。
所以她并不介意让梓宓活着，相反她还要让医官吊着梓宓的命，不让其死得太快，也好让冥夜多受些折磨。
她用怜悯的语气答道：“沼狱森冷艰苦，我会命掌刑神官教导你刑讯、逼供和看押囚犯的本领，若你觉得受不住随时可以停止。”
放弃当然是可以放弃的，但梓宓放弃了，她对叶冰裳来说就没用了，她会比她预想中的更加短命。
好在梓宓报仇的决心强烈，很快就精通了掌刑本领，也如愿被安排进她生父所在的区域巡逻。
沼狱里，冥夜双手双脚皆被长钉穿透、牢牢的钉在墙上，他气若游丝，却仍维持着仙体，可以不吃不喝不睡，每日清醒着接受唯一的活动——受刑。
今日似乎不是例外，却又有些不对劲。
“上铁具，上烙火。”
一个过分年轻的女孩带着两个狱卒走进来，看到冥夜凄惨的模样，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然后迫不及待的准备动刑。
冥夜已然领受过上清沼狱的几十种酷刑，烙刑自然也在其中，可是这一次的铁具却异常宽大，在火中烘烤至通体赤红，光是看着就让他心惊胆战。
等到那女孩举着烙铁走近，冥夜才看清铁具上刻着的四个字‘淫男荡夫’，而这行字也被烙在他的锁骨处，成为他耻辱的见证。
这一刻，女孩的眉眼变得无比清晰，冥夜终于认出了她：“梓宓，你是梓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生父！”
“你怕了？”
梓宓冷笑着，语气阴森的嘲讽道：“原来你面对刑罚折磨时也会害怕，也会露出这副丑态。”
“我母亲多怕，你如今想来也是如此。她最近不太高兴，我一靠近就会吓到她，她还故意躲着我。我希望她高兴些，这样也许明天，她就愿意亲近我了。”
冥夜痛的发狂，他忍无可忍的咒骂道：“你这个疯子，她已经死了，现在披着梨苏那身皮的是你仇人的女儿！我是算计了梨苏，但她是自愿到太华山去送死的，不仅为了报复我，还想着偷腾蛇族的灵丹妙药给你治病，所以她的死你也有份，不能只怪我一个人！”
冥夜以为这么说能踩到梓宓的痛脚，没想到梓宓却笑了：“对，我也该死，我是你欺骗母亲而遭反噬的孽果，我本就不该降生于世——但因为你，我要努力活着，我活一日，你就受虐待一日，咱们比一比谁更命硬好了。”
她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不停，冥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惨叫，而这些地狱般的场景都被阻隔在地底，浮现于阳光下的上清仙境则一如往昔的孤高繁华。
*
百年过去，圣女的玉倾宫迎进一个又一个与冥昼气质、长相相似的侍君，凤位却一直空置，不论天昊神君与众神官说什么，圣女都不再续弦，于是上清仙境无人不感慨圣女的深情，想要伴驾的神君不减反增。
另一边，梓宓的身体终于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她本无多大的求生意志，唯一的不甘是没法继续折磨狼心狗肺的生父冥夜了。
“我要死了，你很高兴啊。”
梓宓强撑着身体，坚持来到沼狱来见被她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冥夜，在看到对方仿佛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变化后，她有些怒气上涌，身体更加虚弱。
冥夜回答不了，她也不需要他回答。
梓宓自言自语道：“我从来就不想让你去死，死多简单啊，眼一睁一闭，阳间的事就再也不用管了，初凰就是那样，所以我求圣女改判你为终生囚禁，我要你生不如死。”
“如今我不得活，不能指望我的手下也能记得日日来折磨你……”
冥夜还没来得及为终于能摆脱梓宓这个孽女而高兴，就先听到梓宓表露出似乎要拉他陪葬的意思。
冥夜看到她一步步走过来，脑海中警铃大响，他于是徒劳的挣扎着，直到梓宓行至他近前，她诡异的笑了笑：“今日让母亲开心的时辰到了。”
冥夜一听这话就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栗，每一次梓宓在折磨他之前都会说这句话，过了很久他才明白梓宓的意思——她认为虐待他是唯一能告慰她母亲梨苏在天之灵的做法。
他自然觉得这种想法荒谬，先不提他是梓宓生父，就说天地间哪有通过折磨一个人来取悦另一个人的做法？
然而梓宓并不关心冥夜的看法，她吹了声口哨，无数小蛇瞬间从一旁的竹娄里游出来，顺着墙缠绕上冥夜残破的身体，一齐啃噬他的肉。
这般酷刑冥夜每天都在忍受，有时圣女想起惨死的亡夫，还会把他从狱中放出来，将他扔进火阳鼎中炙烤，又在他几乎被烈火灼烤而死时救他上来，继续吊着他的命。
想到这里，冥夜突然觉得死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也许那是另一种解脱。
“想一死了之？”
虽然梓宓本人很抵触这个事实，但她的确是最了解冥夜的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她讥讽道：“我都说过了，我绝不会轻易让你去死的。”
圣女曾经告诉过她，让仇人痛快死去不是报复，折磨仇人的身心、让对方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复仇，梓宓一直记得，所以现在她要对摧毁了她整个人生的生父复仇。
梓宓又吹了一声口哨，蛇群散去，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开始砍冥夜的手掌与脚掌，然后是五官，偏偏她病重而力弱，所以动作十分迟缓，让冥夜受折磨的时间无限延长。
最后，梓宓完成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执念，她把冥夜做成了人彘，而后她终于力竭，在她倒地到闭上眼的短短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母亲想要的，她报复害了她们一生的生父，但她却……她变成了一个残忍的怪物。
可梓宓不后悔，她本就不该出生的，她是冥夜造下的孽果，所以她是他的报应。
梓宓死了，但冥夜却无法得知，他失去了一切知觉，真正陷入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这时，一袭洁白裙纱扫过诏狱脏污的地面，叶冰裳款款走进来，她扫了再无气息的梓宓一眼，吩咐身后的掌刑神官将她好好安葬，然后看向不成人形的冥夜，好奇的猜想他此刻的感受。
他此时一定能共情在最悲惨的那个异世中被做成人彘的叶冰裳吧？
叶冰裳欣赏了一会冥夜痛苦的情态，想到澹台烬在离开般若浮生后会露出怎样惊恐的神色，她顿时愉快起来。
这种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清远真人前来邀宠，叶冰裳甚至破例让他整夜留在正殿——清远真人就是庞宜之，叶冰裳一直对外宣称他的眼睛像冥昼，所以他才得到自己的宠爱，实际上他和冥昼没有半分相似，他能上位完全是因为足够卑顺贴心。
十月后，清远真人为圣女诞下一女，圣女取名海晏，意寓天地承平、海晏河清，并为海晏帝姬的百日礼广开宴席，邀各族前来观礼。
宴会当天，众仙齐聚，有名有姓的妖界族长也毕恭毕敬的坐落于宴席间，叶冰裳站在抱着小帝姬的清远真人身旁，她正听着符玉对小帝姬的吹捧，识海却忽然传来一丝危险感。
叶冰裳神色一凛，唤来近侍，果真得到了冥夜气尽身死的消息。
她的目光越过符玉、清远真人，径直望向表情落寞的稷泽，她对他无声说道：“般若浮生要坍塌了。”
稷泽读懂了叶冰裳的口型后登时从见到心上人女儿双全的失意中醒过来，他冲过去，在清远真人阴沉的目光和符玉、望舒等惊讶的眼神注视下握住叶冰裳的手。
下一秒，般若浮生消散，叶冰裳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漠河河底，其余人还在魇魔的控制下，唯有她抢先苏醒。
她面前的八爪蛟双瞳赤红，显然已经彻底入魔，他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发狂般的朝着叶冰裳击来。
叶冰裳却气定神闲，只伸出一只手抵挡，妖蛟的魔气涌入她掌心中，最终，她冲破重重魔雾，将手按在蛟瞳上，施展‘入梦共情法’，因此窥见了冥夜完整的记忆。
从他还是一条被父母遗弃的小黑蛇开始，一直到他被天昊神君带回上清天，天昊战死，他成为了上清仙境实际上的主人，然后是他与桑酒相遇，上演着叶冰裳在般若浮生里见过的情景。
然而最深刻的却是叶冰裳为他缔造的那个般若浮生，冥夜不再是战神，他受的苦也不再是所谓的永失所爱，而是身为庶子被欺辱，是高贵的心上人选择了他仇恨的嫡兄，是清白被毁被迫与低贱蚌女成婚，是被魔女逼迫着怀孕生女，是‘以子弑父，恶因必果’。
他的爱恨在这种悲惨面前显得无比可笑，他不愿回想被做成人彘的过程，此时此刻，他想一死了之。
叶冰裳面无表情的看完了冥夜的记忆，她回过神来，看到冥夜的瞳孔渐渐涣散，这副蛟龙身躯失去了灵魂，她轻而易举的做到了澹台烬梦想的事——把妖蛟炼化成傀儡。
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弱女子伸手抓着一大把米饭直往嘴里塞，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露出的那半边脸赫然属于混血凤凰梨苏。
被叶冰裳牵着的梓宓看到这一幕，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落下来，她目光恳求的望向叶冰裳，后者端得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
梓宓得到许可，立即冲到母亲身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帮她把碎发捋起来，却在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眼神时身体猛地一震：“母亲！”
梨苏，又或者说是初凰与谛冕之女黎苏苏，她按常理来计算只是个出生不到一年的婴童，纵使披着成人的身体，也改变不了她幼稚的心智，所以她并不能理解梓宓剧烈的情绪变化，只是被惊吓到忍不住远离梓宓。
梓宓此时终于相信了上清仙侍所说的话，她的母亲被她名义上的外祖父母当成祭品用来复活她们真正的女儿，而既然初凰真正的女儿复活成功了，她的母亲自然也就魂飞魄散了。
更让她觉得可悲的是，她的生父冥夜也参与其中，她已经看过那些证物，冥夜与初凰合谋、欲借刀除掉冥昼，还盗取瑶池圣水导致冥昼被凤凰真火活活烧死，只是他没想到初凰过河拆桥，让他被种蛊从此生命受制于人。
梓宓心中恨极，她的母亲众叛亲离而死，罪魁祸首初凰已死，她又不能拿套着她母亲壳子的黎苏苏出气，那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请圣女允我到沼狱当差，我不知还有几年可活，唯愿在有生之年好好‘关照’父亲。”
梓宓的脸上阴沉而决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最后两个字。
叶冰裳故作迟疑：“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他若是我父亲，一家人有难同当，我和母亲有多痛，他就要多痛，他若不认我是女儿，我自然怎么对待他都可以。”
梓宓冷漠的应答，反倒让叶冰裳高看了她一眼。
叶冰裳如今算是明白澹台烬和黎苏苏为何在修真界时期能放下屠刀做好人，因为那时他们已经是胜利者，立于不败之地的胜利者是不吝于施舍几分善意给败者来博取声名的。
所以她并不介意让梓宓活着，相反她还要让医官吊着梓宓的命，不让其死得太快，也好让冥夜多受些折磨。
她用怜悯的语气答道：“沼狱森冷艰苦，我会命掌刑神官教导你刑讯、逼供和看押囚犯的本领，若你觉得受不住随时可以停止。”
放弃当然是可以放弃的，但梓宓放弃了，她对叶冰裳来说就没用了，她会比她预想中的更加短命。
好在梓宓报仇的决心强烈，很快就精通了掌刑本领，也如愿被安排进她生父所在的区域巡逻。
沼狱里，冥夜双手双脚皆被长钉穿透、牢牢的钉在墙上，他气若游丝，却仍维持着仙体，可以不吃不喝不睡，每日清醒着接受唯一的活动——受刑。
今日似乎不是例外，却又有些不对劲。
“上铁具，上烙火。”
一个过分年轻的女孩带着两个狱卒走进来，看到冥夜凄惨的模样，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然后迫不及待的准备动刑。
冥夜已然领受过上清沼狱的几十种酷刑，烙刑自然也在其中，可是这一次的铁具却异常宽大，在火中烘烤至通体赤红，光是看着就让他心惊胆战。
等到那女孩举着烙铁走近，冥夜才看清铁具上刻着的四个字‘淫男荡夫’，而这行字也被烙在他的锁骨处，成为他耻辱的见证。
这一刻，女孩的眉眼变得无比清晰，冥夜终于认出了她：“梓宓，你是梓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生父！”
“你怕了？”
梓宓冷笑着，语气阴森的嘲讽道：“原来你面对刑罚折磨时也会害怕，也会露出这副丑态。”
“我母亲多怕，你如今想来也是如此。她最近不太高兴，我一靠近就会吓到她，她还故意躲着我。我希望她高兴些，这样也许明天，她就愿意亲近我了。”
冥夜痛的发狂，他忍无可忍的咒骂道：“你这个疯子，她已经死了，现在披着梨苏那身皮的是你仇人的女儿！我是算计了梨苏，但她是自愿到太华山去送死的，不仅为了报复我，还想着偷腾蛇族的灵丹妙药给你治病，所以她的死你也有份，不能只怪我一个人！”
冥夜以为这么说能踩到梓宓的痛脚，没想到梓宓却笑了：“对，我也该死，我是你欺骗母亲而遭反噬的孽果，我本就不该降生于世——但因为你，我要努力活着，我活一日，你就受虐待一日，咱们比一比谁更命硬好了。”
她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不停，冥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惨叫，而这些地狱般的场景都被阻隔在地底，浮现于阳光下的上清仙境则一如往昔的孤高繁华。
*
百年过去，圣女的玉倾宫迎进一个又一个与冥昼气质、长相相似的侍君，凤位却一直空置，不论天昊神君与众神官说什么，圣女都不再续弦，于是上清仙境无人不感慨圣女的深情，想要伴驾的神君不减反增。
另一边，梓宓的身体终于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她本无多大的求生意志，唯一的不甘是没法继续折磨狼心狗肺的生父冥夜了。
“我要死了，你很高兴啊。”
梓宓强撑着身体，坚持来到沼狱来见被她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冥夜，在看到对方仿佛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变化后，她有些怒气上涌，身体更加虚弱。
冥夜回答不了，她也不需要他回答。
梓宓自言自语道：“我从来就不想让你去死，死多简单啊，眼一睁一闭，阳间的事就再也不用管了，初凰就是那样，所以我求圣女改判你为终生囚禁，我要你生不如死。”
“如今我不得活，不能指望我的手下也能记得日日来折磨你……”
冥夜还没来得及为终于能摆脱梓宓这个孽女而高兴，就先听到梓宓表露出似乎要拉他陪葬的意思。
冥夜看到她一步步走过来，脑海中警铃大响，他于是徒劳的挣扎着，直到梓宓行至他近前，她诡异的笑了笑：“今日让母亲开心的时辰到了。”
冥夜一听这话就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栗，每一次梓宓在折磨他之前都会说这句话，过了很久他才明白梓宓的意思——她认为虐待他是唯一能告慰她母亲梨苏在天之灵的做法。
他自然觉得这种想法荒谬，先不提他是梓宓生父，就说天地间哪有通过折磨一个人来取悦另一个人的做法？
然而梓宓并不关心冥夜的看法，她吹了声口哨，无数小蛇瞬间从一旁的竹娄里游出来，顺着墙缠绕上冥夜残破的身体，一齐啃噬他的肉。
这般酷刑冥夜每天都在忍受，有时圣女想起惨死的亡夫，还会把他从狱中放出来，将他扔进火阳鼎中炙烤，又在他几乎被烈火灼烤而死时救他上来，继续吊着他的命。
想到这里，冥夜突然觉得死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也许那是另一种解脱。
“想一死了之？”
虽然梓宓本人很抵触这个事实，但她的确是最了解冥夜的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她讥讽道：“我都说过了，我绝不会轻易让你去死的。”
圣女曾经告诉过她，让仇人痛快死去不是报复，折磨仇人的身心、让对方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复仇，梓宓一直记得，所以现在她要对摧毁了她整个人生的生父复仇。
梓宓又吹了一声口哨，蛇群散去，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开始砍冥夜的手掌与脚掌，然后是五官，偏偏她病重而力弱，所以动作十分迟缓，让冥夜受折磨的时间无限延长。
最后，梓宓完成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执念，她把冥夜做成了人彘，而后她终于力竭，在她倒地到闭上眼的短短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母亲想要的，她报复害了她们一生的生父，但她却……她变成了一个残忍的怪物。
可梓宓不后悔，她本就不该出生的，她是冥夜造下的孽果，所以她是他的报应。
梓宓死了，但冥夜却无法得知，他失去了一切知觉，真正陷入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这时，一袭洁白裙纱扫过诏狱脏污的地面，叶冰裳款款走进来，她扫了再无气息的梓宓一眼，吩咐身后的掌刑神官将她好好安葬，然后看向不成人形的冥夜，好奇的猜想他此刻的感受。
他此时一定能共情在最悲惨的那个异世中被做成人彘的叶冰裳吧？
叶冰裳欣赏了一会冥夜痛苦的情态，想到澹台烬在离开般若浮生后会露出怎样惊恐的神色，她顿时愉快起来。
这种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清远真人前来邀宠，叶冰裳甚至破例让他整夜留在正殿——清远真人就是庞宜之，叶冰裳一直对外宣称他的眼睛像冥昼，所以他才得到自己的宠爱，实际上他和冥昼没有半分相似，他能上位完全是因为足够卑顺贴心。
十月后，清远真人为圣女诞下一女，圣女取名海晏，意寓天地承平、海晏河清，并为海晏帝姬的百日礼广开宴席，邀各族前来观礼。
宴会当天，众仙齐聚，有名有姓的妖界族长也毕恭毕敬的坐落于宴席间，叶冰裳站在抱着小帝姬的清远真人身旁，她正听着符玉对小帝姬的吹捧，识海却忽然传来一丝危险感。
叶冰裳神色一凛，唤来近侍，果真得到了冥夜气尽身死的消息。
她的目光越过符玉、清远真人，径直望向表情落寞的稷泽，她对他无声说道：“般若浮生要坍塌了。”
稷泽读懂了叶冰裳的口型后登时从见到心上人女儿双全的失意中醒过来，他冲过去，在清远真人阴沉的目光和符玉、望舒等惊讶的眼神注视下握住叶冰裳的手。
下一秒，般若浮生消散，叶冰裳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漠河河底，其余人还在魇魔的控制下，唯有她抢先苏醒。
她面前的八爪蛟双瞳赤红，显然已经彻底入魔，他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发狂般的朝着叶冰裳击来。
叶冰裳却气定神闲，只伸出一只手抵挡，妖蛟的魔气涌入她掌心中，最终，她冲破重重魔雾，将手按在蛟瞳上，施展‘入梦共情法’，因此窥见了冥夜完整的记忆。
从他还是一条被父母遗弃的小黑蛇开始，一直到他被天昊神君带回上清天，天昊战死，他成为了上清仙境实际上的主人，然后是他与桑酒相遇，上演着叶冰裳在般若浮生里见过的情景。
然而最深刻的却是叶冰裳为他缔造的那个般若浮生，冥夜不再是战神，他受的苦也不再是所谓的永失所爱，而是身为庶子被欺辱，是高贵的心上人选择了他仇恨的嫡兄，是清白被毁被迫与低贱蚌女成婚，是被魔女逼迫着怀孕生女，是‘以子弑父，恶因必果’。
他的爱恨在这种悲惨面前显得无比可笑，他不愿回想被做成人彘的过程，此时此刻，他想一死了之。
叶冰裳面无表情的看完了冥夜的记忆，她回过神来，看到冥夜的瞳孔渐渐涣散，这副蛟龙身躯失去了灵魂，她轻而易举的做到了澹台烬梦想的事——把妖蛟炼化成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