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不好意思问出口，她只能暗地里留神。
吃饭的时候，一留心就有收获：这里离霙州几百里，吃食上有差别，但桌上这些菜式，很接近她在家吃的口味。
饭前，她在桌边等着，师兄往后院灶房去了一趟，是去叮嘱厨娘了吗？
天刚黑，外头下起了小雨，师兄特地进她房间检查了门窗。
她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齐椿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春秧慌忙扭开头，侧着身说：“师兄，一路辛苦了，好好歇息。”
齐椿笑出了声，春秧听到这声笑，更不自在了，脚心发烫，手不知该怎么摆。她有些担心师兄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又担心是自己想岔了，那就太尴尬了！
齐椿带着笑意说：“春秧啊，你有想知道的事，随时问师兄。”
“嗯嗯。”
齐椿带上门，留在门外提醒她：“一定要上闩。”
春秧走过去，闩上门，停住没动。
廊上挂着灯笼，师兄的身影落在门上，他没走，她想退，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为何会这样？
这样的纠结折腾得她翻来覆去，熬到半夜才睡着，睡着了也不安分，梦到师兄冷声说她一个小孩家，想那些做什么？
太荒谬了！
天刚蒙蒙亮，后院的公鸡就尽职地打起了鸣。春秧打着哈欠出来，师兄就在楼道拐角处等着。两人的眼，又对上了！她尴尬地掩嘴，把下一个哈欠堵了回去。
齐椿笑笑，背着包袱往楼下走。
店家将预备好的十个屉全摆在空桌上晾着，一见齐椿就说：“小哥，全在这了。你看看，白白胖胖的，个个喷香。这么好的吃食，真要抹灰？”
齐椿没有迟疑就点了头。
店家很痛苦地将盛着草木灰的陶盆拿起来，给蒸屉里的包子挨个抹上灰。
齐椿接了厨娘端上的面碗，放在两人面前，向春秧解释道：“我们要过南传，那里常年受灾，带些东西过去分一分。”
春秧想起他说的“穷人坏人”，恍然大悟，接道：“抹了灰，假穷人嫌弃，不会来抢，真穷人为了活命，就顾不得脏不脏，只会高兴得了吃食。”
“嗯。聪明！”
聪明的是他，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果然，用旧笼布包着的脏包子，看着像是收久了已发霉。查哨的守卫看不上，路边穿着还算体面的“乞讨人”只是看看就走了，只有那些衣不蔽体的人围了上来，嘴里喊着恩人长命百岁，欢天喜地地捧了回去。
一人给几个，一路走一路散。
过了南传，还要过几座荒山才能到鹭山。
这里荒无人烟，但为了行军，官道修得还算宽敞，只是四周静得可怕。
春秧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这些山上都没有树？”
没有树，也没有野物出没，只有横生的杂草，还有偶尔的虫鸣。
“以前是矿山，铜矿，脉尽了。”
懂了。
齐椿又说：“那包子的馅，除了菜肉，还有小块银子。”
“师兄想得真周全！”
那他在男女之事上，也是这样百密无一疏吗？
她不知道答案，也害怕知道答案。
绕过这几座鸟不落的荒山，就到了鹭山脚下。鹭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这样的天然屏障，一时半刻绕不完，只能走走歇歇。
春秧变得沉默，不再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齐椿不追问为什么，只照从前，在歇息时见缝插针地教她如何提升武功。
半路出现了一条往西去的岔路。
他停下马车，对她说：“从那条路回霙州，只要四五天。”
春秧提着心问：“福王要起事了吗？”
“没有。”他顿了顿，接着说，“春秧，那边没有一丝动静，或许是你爹影响了局势。据我所知，福王对你爹一向信赖有加。”
褚懂这个“剃头匠”，也打乱了宫里的平衡。褚懂的事，是郝家人为了维护自家颜面捅出来的——看，皇上为了给我家的姑娘报仇，把这个“太孙”都给撵了。
齐椿另有想法：会不会是太后快要不行了？皇帝做两手准备，熬死褚邦，或者熬死太后！
“师兄，福王府会不会因此躲过一劫？”
“不会，该来的一定会来。朝廷快要撑不住了，春秧，有些人筹划多年，他们伺机而动。只要霙州一动，这天下也要跟着动。而皇帝这些年盯着的，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他曾经有大展宏图的心，可惜一生被桎梏，渐渐只剩了执念。”
春秧瞪大眼珠子，吃惊地问：“师兄，你是说……外边也有人要造反？”
齐椿平静地点头。
他眨眼，春秧跟着眨眼，愣愣地仰头看天。
这天要变了，那天也要变了。
她看回他身上，很认真地说：“师兄，我不会为了他回去，事已经过去了，那就是过了。虽然我想念乔夏他们，虽然我知道师兄有办法送我进去，但还是算了，到了那时候再去吧。”
齐椿含笑道：“好！”
这是官道，每隔几十里就有一座歇脚亭，他们在打雷前赶到一处，停下来躲雨。
天有些闷，春秧不想待在车里胡思乱想，坐在亭子里，看着雨帘发呆。
齐椿走到她身边，蹲下，背靠着椅沿，曲着胳膊支在后方，以比她矮一截的姿态望向前方。
两人靠得这么近，春秧又紧张起来。
齐椿察觉到她的碎动，笑笑，语气轻松地说：“春秧，师兄说的那个姑娘，是你！”
啊！这么直接了？
春秧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心口猛跳。
“春秧，早在前年，我就惦记上了你，只是我迟了一步。我回来时，看到你和他互生情愫，师兄不愿意做小人，也不愿意给你带来困扰，所以我离开了。但我错了，我应该守在那里，不让人欺负你。”
“师兄，你你你……”
“春秧，我喜欢你，你也试着来喜欢我吧。”
风夹着雨水的潮气迎面吹来，这凉意能助她冷静。她认认真真想过，师兄的人品十分可靠，师兄的能耐万里挑一，师兄的心意难能可贵。能被他喜欢，是天降大运，是极好的事。只是，她和洞洞有过那一段，让她平白觉得自己没了被人珍视的资格。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她曾悄悄拿定主意，打算独身终老，只和爹娘相伴。如今被这样的好事砸中，她毫无底气。
“师兄，你是很好的人，我也……也喜欢师兄的。只是，我的喜欢没有你那么多，这样对你不公平。先前我和他……”
瞧她这个糊涂蛋，竟然把和洞洞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师兄听。那会师兄听着，该有多难受啊！
齐椿扬起脸，看着她笑，吊儿郎当地说：“这话不在理。你怎么知道我的喜欢有多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说不定是你的多，而我的少呢。喜欢就是喜欢，我们不比多少，也不看早晚，有就够了。”
春秧被他瞧得脸发红。
齐椿不想逼紧了，转回头，站起身，弓起手指弹出一颗石子。石子像细鸟一样急速飞出去，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他语气淡淡地说：“春秧，你还小，不要烦恼这些事，我们慢慢来。这些话，本该过两年才说的，只是你太聪明，提早想到了。师兄不希望你胡思乱想，耽误了长高，不得不提前挑明。春秧，师兄对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是不是很可耻？”
“不是不是。”她不好意思再说这个，心底十分赞同他那个慢慢来。她磨了磨嘴唇，小声问，“为什么想事多会耽误长高？”
“睡得好，长得就高。俗话说矮树根多，矮人心多，这话有一定道理。思虑多的人，歇不好，因此长不高。”
春秧懊恼地叹了一声，盯着他颀长的背影，落寞地说：“我太矮了！”
师兄那么高，我才长到他胸口那，看着更像小孩。唉！
齐椿又笑，哄道：“已经很高了，别人到这岁数，还没你高呢。不要多想，师兄不是嫌你矮，只是希望你过得好。眼下正长身体，就先着紧这个，别的都不要管。带着你风餐露宿，是我不好。”
“不不不，这样的日子很好，能看山看水，看黎民百姓……方才我心里怪难受的，我以为吃不上肉，衣衫上有补丁就是苦命人，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凄惨的。那些人瘦得脸都凹陷了，没鞋穿的，脚跟裂了，血痂脏兮兮的，那孩子下巴生了疮，谁也顾不上。换作从前，我会觉得流脓恶心，可那会我只觉得心酸，心疼。师兄，不怕你笑话，要不是记着你的叮嘱，那会我怕是要把包袱解开，把钱都散给他们了。”
“给钱能帮他们，也会害了他们。”
“会被人抢去吗？”
“可能丢掉性命。”
难怪师兄只在包子里藏一点碎银。
齐椿不舍得让她操心，接着说：“你放心，南安侯不日就要返京复命，他路过那里，铁定要管的。”
“嗯！”
春秧庆幸儿时的自己及时撒了那个善意的谎，虽然没有她，事也能了，但能为一个好人尽一份心，是十分值得的事。
吃饭的时候，一留心就有收获：这里离霙州几百里，吃食上有差别，但桌上这些菜式，很接近她在家吃的口味。
饭前，她在桌边等着，师兄往后院灶房去了一趟，是去叮嘱厨娘了吗？
天刚黑，外头下起了小雨，师兄特地进她房间检查了门窗。
她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齐椿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春秧慌忙扭开头，侧着身说：“师兄，一路辛苦了，好好歇息。”
齐椿笑出了声，春秧听到这声笑，更不自在了，脚心发烫，手不知该怎么摆。她有些担心师兄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又担心是自己想岔了，那就太尴尬了！
齐椿带着笑意说：“春秧啊，你有想知道的事，随时问师兄。”
“嗯嗯。”
齐椿带上门，留在门外提醒她：“一定要上闩。”
春秧走过去，闩上门，停住没动。
廊上挂着灯笼，师兄的身影落在门上，他没走，她想退，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为何会这样？
这样的纠结折腾得她翻来覆去，熬到半夜才睡着，睡着了也不安分，梦到师兄冷声说她一个小孩家，想那些做什么？
太荒谬了！
天刚蒙蒙亮，后院的公鸡就尽职地打起了鸣。春秧打着哈欠出来，师兄就在楼道拐角处等着。两人的眼，又对上了！她尴尬地掩嘴，把下一个哈欠堵了回去。
齐椿笑笑，背着包袱往楼下走。
店家将预备好的十个屉全摆在空桌上晾着，一见齐椿就说：“小哥，全在这了。你看看，白白胖胖的，个个喷香。这么好的吃食，真要抹灰？”
齐椿没有迟疑就点了头。
店家很痛苦地将盛着草木灰的陶盆拿起来，给蒸屉里的包子挨个抹上灰。
齐椿接了厨娘端上的面碗，放在两人面前，向春秧解释道：“我们要过南传，那里常年受灾，带些东西过去分一分。”
春秧想起他说的“穷人坏人”，恍然大悟，接道：“抹了灰，假穷人嫌弃，不会来抢，真穷人为了活命，就顾不得脏不脏，只会高兴得了吃食。”
“嗯。聪明！”
聪明的是他，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果然，用旧笼布包着的脏包子，看着像是收久了已发霉。查哨的守卫看不上，路边穿着还算体面的“乞讨人”只是看看就走了，只有那些衣不蔽体的人围了上来，嘴里喊着恩人长命百岁，欢天喜地地捧了回去。
一人给几个，一路走一路散。
过了南传，还要过几座荒山才能到鹭山。
这里荒无人烟，但为了行军，官道修得还算宽敞，只是四周静得可怕。
春秧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这些山上都没有树？”
没有树，也没有野物出没，只有横生的杂草，还有偶尔的虫鸣。
“以前是矿山，铜矿，脉尽了。”
懂了。
齐椿又说：“那包子的馅，除了菜肉，还有小块银子。”
“师兄想得真周全！”
那他在男女之事上，也是这样百密无一疏吗？
她不知道答案，也害怕知道答案。
绕过这几座鸟不落的荒山，就到了鹭山脚下。鹭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这样的天然屏障，一时半刻绕不完，只能走走歇歇。
春秧变得沉默，不再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齐椿不追问为什么，只照从前，在歇息时见缝插针地教她如何提升武功。
半路出现了一条往西去的岔路。
他停下马车，对她说：“从那条路回霙州，只要四五天。”
春秧提着心问：“福王要起事了吗？”
“没有。”他顿了顿，接着说，“春秧，那边没有一丝动静，或许是你爹影响了局势。据我所知，福王对你爹一向信赖有加。”
褚懂这个“剃头匠”，也打乱了宫里的平衡。褚懂的事，是郝家人为了维护自家颜面捅出来的——看，皇上为了给我家的姑娘报仇，把这个“太孙”都给撵了。
齐椿另有想法：会不会是太后快要不行了？皇帝做两手准备，熬死褚邦，或者熬死太后！
“师兄，福王府会不会因此躲过一劫？”
“不会，该来的一定会来。朝廷快要撑不住了，春秧，有些人筹划多年，他们伺机而动。只要霙州一动，这天下也要跟着动。而皇帝这些年盯着的，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他曾经有大展宏图的心，可惜一生被桎梏，渐渐只剩了执念。”
春秧瞪大眼珠子，吃惊地问：“师兄，你是说……外边也有人要造反？”
齐椿平静地点头。
他眨眼，春秧跟着眨眼，愣愣地仰头看天。
这天要变了，那天也要变了。
她看回他身上，很认真地说：“师兄，我不会为了他回去，事已经过去了，那就是过了。虽然我想念乔夏他们，虽然我知道师兄有办法送我进去，但还是算了，到了那时候再去吧。”
齐椿含笑道：“好！”
这是官道，每隔几十里就有一座歇脚亭，他们在打雷前赶到一处，停下来躲雨。
天有些闷，春秧不想待在车里胡思乱想，坐在亭子里，看着雨帘发呆。
齐椿走到她身边，蹲下，背靠着椅沿，曲着胳膊支在后方，以比她矮一截的姿态望向前方。
两人靠得这么近，春秧又紧张起来。
齐椿察觉到她的碎动，笑笑，语气轻松地说：“春秧，师兄说的那个姑娘，是你！”
啊！这么直接了？
春秧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心口猛跳。
“春秧，早在前年，我就惦记上了你，只是我迟了一步。我回来时，看到你和他互生情愫，师兄不愿意做小人，也不愿意给你带来困扰，所以我离开了。但我错了，我应该守在那里，不让人欺负你。”
“师兄，你你你……”
“春秧，我喜欢你，你也试着来喜欢我吧。”
风夹着雨水的潮气迎面吹来，这凉意能助她冷静。她认认真真想过，师兄的人品十分可靠，师兄的能耐万里挑一，师兄的心意难能可贵。能被他喜欢，是天降大运，是极好的事。只是，她和洞洞有过那一段，让她平白觉得自己没了被人珍视的资格。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她曾悄悄拿定主意，打算独身终老，只和爹娘相伴。如今被这样的好事砸中，她毫无底气。
“师兄，你是很好的人，我也……也喜欢师兄的。只是，我的喜欢没有你那么多，这样对你不公平。先前我和他……”
瞧她这个糊涂蛋，竟然把和洞洞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师兄听。那会师兄听着，该有多难受啊！
齐椿扬起脸，看着她笑，吊儿郎当地说：“这话不在理。你怎么知道我的喜欢有多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说不定是你的多，而我的少呢。喜欢就是喜欢，我们不比多少，也不看早晚，有就够了。”
春秧被他瞧得脸发红。
齐椿不想逼紧了，转回头，站起身，弓起手指弹出一颗石子。石子像细鸟一样急速飞出去，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他语气淡淡地说：“春秧，你还小，不要烦恼这些事，我们慢慢来。这些话，本该过两年才说的，只是你太聪明，提早想到了。师兄不希望你胡思乱想，耽误了长高，不得不提前挑明。春秧，师兄对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是不是很可耻？”
“不是不是。”她不好意思再说这个，心底十分赞同他那个慢慢来。她磨了磨嘴唇，小声问，“为什么想事多会耽误长高？”
“睡得好，长得就高。俗话说矮树根多，矮人心多，这话有一定道理。思虑多的人，歇不好，因此长不高。”
春秧懊恼地叹了一声，盯着他颀长的背影，落寞地说：“我太矮了！”
师兄那么高，我才长到他胸口那，看着更像小孩。唉！
齐椿又笑，哄道：“已经很高了，别人到这岁数，还没你高呢。不要多想，师兄不是嫌你矮，只是希望你过得好。眼下正长身体，就先着紧这个，别的都不要管。带着你风餐露宿，是我不好。”
“不不不，这样的日子很好，能看山看水，看黎民百姓……方才我心里怪难受的，我以为吃不上肉，衣衫上有补丁就是苦命人，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凄惨的。那些人瘦得脸都凹陷了，没鞋穿的，脚跟裂了，血痂脏兮兮的，那孩子下巴生了疮，谁也顾不上。换作从前，我会觉得流脓恶心，可那会我只觉得心酸，心疼。师兄，不怕你笑话，要不是记着你的叮嘱，那会我怕是要把包袱解开，把钱都散给他们了。”
“给钱能帮他们，也会害了他们。”
“会被人抢去吗？”
“可能丢掉性命。”
难怪师兄只在包子里藏一点碎银。
齐椿不舍得让她操心，接着说：“你放心，南安侯不日就要返京复命，他路过那里，铁定要管的。”
“嗯！”
春秧庆幸儿时的自己及时撒了那个善意的谎，虽然没有她，事也能了，但能为一个好人尽一份心，是十分值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