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春秧不想让师兄担心,把那些惆怅都掩埋在心底,一路无言。歇息时,她瞧见他走远去拍打袖子裤腿上的灰,又忍不住愧疚。

    里边两个吓坏了,死活不肯出来方便,一直憋到天黑才畏畏缩缩钻出来,一完事又躲回去了。

    日夜兼程,师兄身板好,耐熬,马熬不住了,蔫蔫地,人一靠近就打响鼻,随后垂着头悲鸣,前腿不停刨地。

    齐椿撒了些豆子,抚了抚马髻甲。

    这会不早不晚,但没法子继续赶路。齐椿宣布就地歇息,不方便走远打野物,只熬粥煮肉干。

    崔明珰想是知道了只能靠他们活命,打发喜鹊送了一包点心出来。

    喜鹊面上不自在,僵硬地说着客气话。

    春秧礼貌地道了谢,收下了她们的好意。她刚要打开那素娟大帕子,齐椿伸手阻止。

    “别小看任何人。”

    春秧心惊不已,倘若里边真有一个藏了歹心,那她会毫无戒心地中招——她完全没有想过需要防备这两个又傻又弱,完全依赖着他们的人。

    齐椿顺手探探她额头,收回来,端起竹杯送到她手里。

    “忽冷忽热的,容易着凉。喝点热水。”

    春秧抱着杯子喝了两口,他突然站起抽剑,她仔细一听,也放下杯子去拿短剑。

    齐椿听着外围动静,眼睛盯着她,见她看过来,就朝马车那儿示意。

    春秧走过去守在门口,齐椿压声说:“进去,有我呢。”

    春秧摇头,停在原地没动。

    齐椿笑笑,没再劝,只是调整了脚下的位置,在离她不足一丈远的地方停住。

    来敌有十余个,先是一轮弓箭和暗器,春秧跳上马车顶,一面抵挡,一面发声:“趴下去,不要乱动。”

    齐椿顾了三方,春秧只要防备正后方,这让她的手更稳了。

    从前误以为短剑只适合儿时耍练,但这样一上手,她发现如今用着,也十分趁手。倘若是一对长剑,她的臂长不够完全施展,一旦失误,就会划伤自己。

    眼见偷袭解决不了事,那些黑衣人同时跳出来围攻。

    齐椿应对这样的货色游刃有余,原本几招解决一个,剩到六个时,他不再下狠手,只牵制了其中四个,留两个给春秧练手。

    春秧全神贯注应对,这些人的武功不如她,还算好对付,她只是纠结要不要下死手。

    她一犹豫,齐椿看出来了,提醒道:“你回马车上去,我来。”

    他用剑挑了其中一个的咽喉,那人无声倒下。有两个黑衣人对视,默契地选择了保命要紧。他们一往后退,别的也心猿意马,出招慢了下来。

    春秧的右剑刺中一个,那人捂着胸口后跌。那一处鲜血淋漓,春秧不敢多看,专心对付另一个。

    还在战的,只有他这一个了,这人惊慌间频频后退。

    杀了他,放了他?

    春秧的脑子里无限交战,她拿不定主意,出手迟疑了,那人趁机蹿了出去。

    春秧后悔,想追上去,齐椿及时喊住:“不要去,穷寇莫追!”

    春秧止步,齐椿又喊:“不要回头,稍等。”

    她知道他是不忍让她见死尸,她咬牙转身,才瞟一眼又怯懦地转了回来。

    师兄一个人忙着清理,她不要做依附他的拖累,她要勇敢,才能在将来帮上忙。她攥紧了双剑,坚定地移动脚步,转身,睁大眼,强迫自己去看。

    师兄下手干脆利落,死在他手里的人,并没有多狼狈多难看。春秧不停地喘息,但再没有动一步。

    齐椿抓紧将尸体拖去山林深处,春秧闻着风中夹杂的血腥味,竭力稳住自己不要摇晃,不要腿软,不要恶心。

    这些都是丧心病狂的歹人,该死!

    齐椿来去很快,不时安抚她。

    “镖上有毒,他们没想留活口。你做得很好,保全了她们两个。”

    “马上就好,你到里边去歇一歇。一会我们换个地方。”

    春秧摇头不肯躲,等到他忙完了,走过去低声说:“会不会是喜鹊?”

    他们从不在一条道上久走,一路换来换去,经过了好几个岔路,甚至故意绕道走远的,按理来说没人能堵道。可是一停下来歇息就遇敌,实在太凑巧了!

    齐椿赞许地点头,说:“极有可能。”

    春秧仔细回想了护送她们走远解手时的情景,惊道:“那鸟!”

    她压低了声,接着说:“她们去的时候,有鸟飞出去,我以为是我们走动惊扰了它。”

    她气呼呼的,齐椿蹭蹭她鼻尖,哄道:“不要紧,就当是来个乐子解解闷。”

    “把她轰走吧!不行,要审一审她,把背后的人揪出来。啊,我想起来了,老太太本来点了那个圆脸的丫头,是她身后那个老妈子说喜鹊手巧,更合适。”

    齐椿垂头,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晚点再说,这会子打发走她,没人伺候那个麻烦精。”

    两人几乎脸贴脸,春秧顾不上害羞,担忧道:“她会不会在里边偷偷下手?”

    “不会,这人惜命,还想着自己要顺理成章脱身呢。”

    方才那些杀手可没有要留她活命的意思,蠢货!

    “那我看严点,不让她再传消息。现下怎么办?”

    “好春秧,你心细,不如你来拿个主意。”

    受累又受惊的黑马一直不安地甩头,春秧看着它,愁道:“这会想赶也赶不了,不能进,那我们退一段,往后方山里退。师兄,你说好不好?”

    “好!”

    他去拉车架,春秧走到马身边,喂了糖,哄了哄,马总算肯跟着走几步了。

    换地扎营,春秧不敢掉以轻心,回到马车里歇息,即便闭上了眼,也时刻留神着喜鹊的动静。

    崔明珰是真吓坏了,牢牢地扒着喜鹊,喜鹊一动她就惊慌。喜鹊说着些讨喜的话表忠心,时不时夹半句挑拨。

    春秧睁眼,朝她冷哼一声。她僵住,好半天没吐字。

    春秧拿剑鞘捅了捅窝囊废,凶道:“吵死了,回你那边去。”

    崔明珰娇哼一声,哭哭啼啼坐了回去,她慑于春秧的剑,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地靠着车壁。

    喜鹊朝她眨眼,间或瞟一瞟春秧。

    春秧拿剑指着她,恼道:“再乱动,我废了你这对招子!”

    外边的齐椿欣慰地笑起来。

    春秧盯得牢,再没有“鸟”飞出去。齐椿对东南各处的路线极其熟悉,路换来换去仍是朝着沐林县去的,此后再没遇上过不速之客。

    崔将军的人等在城外接应,交了差,把喜鹊可疑的事也报一声,这就完工了。至于要不要处置家贼,那是崔家的事,不管为妙。

    后边这几日,齐椿收到了两张字,到这会才合适拿来给春秧看。

    春秧发现识别规则又变了,原来三月和二月是不一样的,上旬和下旬也是不一样的,这解密之法,实在精妙,轻易不会被窥探。

    然而解密之后的内容更让她心惊。

    “倭寇就是海上来的坏蛋吗?”

    “嗯。弹丸之国,总是蠢蠢欲动,屡次来犯,没占到便宜,改了策略,常派探子偷摸上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仿了我们的战船,在海上劫掠,试图败坏我们名声。先前还有人混进了水师,打算窃取机密。”

    师兄面露难色,春秧抢着说:“我跟你一块去吧。”

    “要乘船往海上去。别担心,我把这事推了……”

    “师兄,去吧,既然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了沿岸的百姓,也为了海防军机不被盗取。我……”

    她晕船,跟出去只会拖累他们。

    她用双手合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抓紧说完:“我去个安全的地方等你。你说哪好,我就去哪。师兄,海上不太平,那我爹娘回程说不得要受些磨难。就算是为了我,你去帮忙剿除宵小吧。”

    齐椿望着她,抬起右手停在半空,问她:“能摸摸你的脸吗?”

    春秧红着脸松开了抓他的手,微微点头。

    齐椿笑着用右手包住她左半张脸,深情款款道:“我舍不得你。”

    春秧不知所措,她不反感这样的亲近,也不习惯——他的手心滚烫,烧得她更热。

    好在他很快收回手,离开前顺带帮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

    春秧侧过脸,盯着膝盖说:“我们快点赶路吧。”

    “好!春秧,他……”

    他挑中那棵槐树,就是看中它枝叶茂密,她静静地藏在里边没动,应当是没看清他样子的。齐椿深吸一口气,沉声说:“褚懂他老成了不少,有须有髭。”

    春秧盯着他干干净净的下巴出神,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仍旧把他当兄弟,兴许将来还能说上两句话,彼此问候。师兄,这样合适吗?”

    “这样很好。”

    齐椿将手搭在她肩头,爱怜地轻抚了两下,迅速收回。

    春秧有些羞赧,但她反省过,师兄方才说的“我舍不得你”情意满满,而自己回的“快点赶路”显得很没意思,这样对师兄不公平。

    她咬住下唇碾了碾,松开它,鼓起勇气说:“师兄,我答应过你,会试着像你的喜欢那样去喜欢你,我不会做三心二意的人。那会我心里是有些不好受,可我没有想过要和他再有那……那样的事。”

    “我信你!春秧,你从来都是以诚待人的人。”

    她全心信任的人,也全心信任着她!

    春秧抿嘴笑,齐椿比她更畅快,大笑着扬鞭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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