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唱妇随,还有比翼双飞、鹿车共挽等。

    总之,嫁了人,腰上的绳依然绑着,两人之间还多了一条无形的绳,一个眼神就“拉扯”过来了。

    出去办事,越来越有默契。

    “风筝侠”的名号特别,她挺喜欢的。有时碰上想死个瞑目的,她也不介意告诉人家究竟是死在谁手里。

    “风筝侠呀!听过吗?”

    听没听过都不想死,哀求不管用,掏钱不管用,坏事做多了就得死。

    为的是百姓,杀的是害虫,渐渐变得像拍蚊子似的,没了不安,没了愧疚,没了恐惧,出手干净利落。

    爹娘没回来,想念,也担忧,但确实是宝船没回来,而不是宝船回了人没回。

    此前出海,时间有长有短,想是这次路径更远,耽搁了。

    她忙着做要紧的事,少了伤心。

    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三万只敲了一万,宫里已乱成了一锅粥:大太监手里有遗诏?,太子被人抬到宫里争位子,肚子上放着三十年前立储的圣旨。朝臣中,一派认遗诏:五皇子?是皇上血脉,继位天经地义,应即刻南下迎新君;一派质疑作假:皇上这几年把太孙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前次出宫回来,痛骂太子无能无德,自然是打算越过他,传位给太孙的;还有一派守旧:从来没有废太子的旨意,当然是太子登基,当一日皇帝算一日,龙气养人,指不定就好起来了。

    四方风云起,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接二连三送进宫。

    别的地方蠢蠢欲动,最打眼的是南边传信:不认圣旨,按制不回来奔丧,两位皇子献上悼词,遥寄哀思。朝臣懂了,这是两位皇子自行将鹭南一带当做了兄弟俩的封地。

    这……

    以林阁老为首的质疑派当即表示支持:五皇子六皇子年纪不小了,就藩一事早上了议程,只是没来及定下封地而已。

    鹭南路远地广,合不合适的,以后再说。

    守旧派没吭声,因为无话可说——太子没熬到服完二十七天丧就死了。

    早年间,太子被皇上训斥,挨了几戒尺,太监动的手,还有服侍的宫女看着。他怀恨在心,曾放话登基之后,要遵先祖旧制:拿太监宫女活殉。

    “宁在阳间喝水,不在阴间做鬼”,那套跟着主子升天享福的鬼话,如今骗不动了。有了新皇帝的保书,众人齐心,里头穿染灰的脏衣衫,外头套丧服,当差之前先往园子里走一趟,沾些花粉再回来服侍。奴才们“尽心”,来来回回穿梭,很快把本就奄奄一息的太子爷给喘死了。

    为了保住这个金疙瘩,贴身都是自己人,吃的是自家带来的东西,如今人死了,他们哪里敢嚷?

    服丧再服丧,“三辞三让”之后,褚懂继位,国号和光。

    到了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春秧那番话。他自以为是的聪明,在这些老狐狸面前,全成了小孩儿的幼稚把戏。

    他说要赈灾,他们应“好好好”,转头就把钱花在加固城墙和筹备大婚上,等钱没了,这灾,自然赈不了。

    四处动乱,东隅判军日进百里,郝家的贼人接连拿下三座城。

    新皇要统兵筹粮,大臣们齐声哭喊“没钱没人”,商量的是先应下那句“ 分国而王?”,往向京迁,暂避锋芒。一群纸上谈兵的文人,想得特别美: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他们造反的打造反的去,等他们杀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杀回来。

    他不肯走,娘没了,春秧走了,他只剩了最后一点骨气,还有对她的承诺。

    “要好好救天下!”

    他答应了她,做不到也要做。

    他梗着脖子跟这些混蛋舌战,可惜收效甚微。到了攻城那天,“肱骨之臣”跑没了影,小太监来报:司礼监有人投敌,帮着叛军把城门开了。

    已然无力回天,奴才们也起了心思,卷了财物,想方设法逃窜。

    褚懂坐下来磨墨,冠珠哭着凑上来,哀哀戚戚问他:“陛下,我们怎么办?”

    他才写半个字,被她一打岔,字形歪了,恼道:“不办!少聒噪。”

    她嚎啕得更大声,褚懂听明白了,放下笔,似笑非笑问她:“早前你说一心恋慕着我,上天入地,生死相随。原来是说着玩的?”

    冠珠一怔,一时不知要怎么圆过去。

    褚懂弓着手指,在她颊上一刮,笑道:“快别哭了,这丑模样,到了地底下,褚郝要认不出来了。从前他说什么来着?嘶,好像是冰清玉洁、娇小玲珑、天真烂漫……都是好词啊!可惜,可惜!”

    冠珠脸上发烫,不知所措。

    褚懂又笑了一声,一脚将她踢开,讥讽道:“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辜负他?”

    冠珠存了一丝侥幸,她提早藏了些珠玉,只要熬过这一关,还能好好地活。她生怕死在发癫的他手里,赶忙跪地起誓:“我和罪人从没有过一丝牵扯,请陛下明鉴。在奴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您一个,从小时候起,就……”

    他突然欢喜地叫起来:“春秧,春秧!”

    随后是两道轻巧的落地声,冠珠仰头,惊到忘了说话——真是粟春秧,还有那个野种齐椿!

    褚懂完全忽视后方的齐椿,欣喜若狂扑过去。

    夫妻俩瞬间换了身位,齐椿挡在前边,提剑相抵。

    褚懂眼里只有一个春秧——她来看我了,来救我了。

    他迎着剑一路向前,剑未出鞘,这力道仍然刺得他生疼,也阻住了他的脚步。他顾不上看伤,只皱了一下眉,又欢欢喜喜叫她名字。

    “你快走,他们就要来了,所有跟我有牵扯的人,都得死。你……他武功高,让他赶快送你走。春秧,你能来看我,这就够了,我……我我……”

    他喜极而泣,念着时间不够,焦急地诉说着:“我听你的话,我晚睡早起,一日只睡一个半时辰,亲自批奏折,我想好好治理天下,可是……你说得对,我玩不过他们,一个都使唤不动,林家那老匹夫也装聋作哑。他们叫我迁都向京,我不想连累向京和沿路的百姓,不想不战而逃,我不肯。”

    齐椿叹了一声,褚懂回神,连忙止了那话,疾声催:“快,齐椿,齐椿大侠,你快带她走。我……算我求你,往日种种,都是我的错。只要她活得好好的,什么都好。你送她出去,好好待她。我……”

    他四下张望,最后落定在自己身上,快手快脚解下配饰发簪,捧到齐椿面前。

    齐椿没接,他又回头去开地上的秘格,把暗藏的玉玺拿出来给他。

    “都给你,你拿去换钱,换官职,总之,好好待她,别欺负她。”

    春秧两眼发酸,背过身去,没说话。

    冠珠最恨她,趁他分神,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故意嚷:“陛下,您说过,要杀了她替我报仇的。她害死我爷爷,是她见死不救,故意让爷爷落入坏人之手。陛下,我才是你的妻啊,她背弃你,嫁给了别人,早已是残花败柳。陛下,快杀了她。”

    褚懂一脚将她踢飞,恼道:“妻你娘的,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过要害她。我特地留着你,就是等到这一刻,让她亲自报仇解恨的。”

    往日情仇,早已抛下。

    春秧不想再扯到这团乱麻里,碰了碰夫君。

    齐椿回头看她,从她眼里看到了不忍,大声说:“把东西给我。”

    褚懂立刻扑回来,将宝贝都塞给他,痴痴地看向他身后,恋恋不舍地说:“走吧走吧,你们带不走我的。能再见见你,我心愿已了,是我……是我辜负了曾经。”

    这声音太悲怆,春秧不忍心直接说是来接鲁源的,再戳一戳夫君。齐椿代她发问:“鲁源在哪?”

    褚懂抹了一把泪,笑道:“你放心,他没事的。他不肯走,我让姜维打晕他,提早送走了。姜维是谁,你还记得吧,他认你们是恩人,我特地告诉他,鲁源是你的亲兄弟,他必定会尽心尽力照看的。”

    齐椿再回头,夫妻俩对视一眼,瞬间拿定主意。

    齐椿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转头面向褚懂,快速出手,用剑鞘敲晕他,左手捞住,往上一带,把人扛上了肩。

    童冠珠爬着追来,哭喊:“陛下,陛下,我怎么办?”

    齐椿飞出一镖,后方瞬间安静,他咳了一声,随口扯个谎:“她一多嘴,后患无穷。”

    春秧点头。报仇也好,灭口也好,这个人,死了不算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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