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十八年,帝卧病榻数年,终于撒手人寰,举国哀恸之际,四皇子围城逼宫,一向庸碌懦弱的太子为保身后宫人与全城百姓,坠于高楼。

    四皇子虽如愿登基,却糟天下文人口诛笔伐,武将不听调令,民间起义数众,北疆贼子蠢蠢欲动,为稳坐江山,新帝建西厂,当堂斩杀十多位忠臣良将,民间凡是看起来不良之人均视为起义者一律诛杀,北疆骚扰边城,新帝亲征平复骚乱,至最后一城蜀阳时,帝京太后因巫术诅咒薨逝。

    新帝归京守孝,留七皇子雍平定蜀阳。

    七皇子楚雍,深受帝宠,心狠手辣皆是新帝亲传,为夺城池不顾城中百姓死活,以火器毁粮仓,以毒药灌水流,不过七日,北疆贼人于城门挂白旗,递降书,至此,楚雍不费一兵一卒,攻下蜀阳。

    楚雍接了降书,要北疆割十城,每岁进献万匹良驹并千斛玉珠玛瑙等其他珍贵之物...占据北疆每年收成之七,若北疆不愿,那便坑杀俘虏,北疆人方知晓楚雍毫无和谈之意,只为杀戮。

    蜀阳是距离北疆最近的城池,是以本就有不少北疆人生活其中,再加上侵犯的北疆兵士,蜀阳城内近有半数北疆人,一时之间,蜀阳城乱了起来,除了趁夜逃走的一小队北疆精卫,剩余北疆人皆为阶下囚。

    ......

    不起眼的一处茅草屋,传来男女交姌的声音,男人深眼鹰鼻,是逃窜至此的北疆人,因屋内只有一貌美女子,便心生邪念,将人奸杀,一刻钟后,男人脑中兴奋攀升,双目紧闭,未注意到身后的水缸。

    水缸的盖子被小心翼翼掀起,有人悄悄爬出来,抓住了男人随意扔在一旁的刀。

    “噗呲。”

    那刀轻易穿透了男人的胸膛,男人在极度的兴奋中成了自己的刀下魂。

    可捅穿他胸膛的那把刀,仍然被挥舞着,捅了他数十下,刀才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男人软软倒在一旁,撞到了架子上的铜镜,铜镜晃了晃摔在一片血泊里,模糊的镜面照出杀人者的样子。

    女童扎着双丫髻,瘦弱如鸡仔,小的不到巴掌大的脸上,只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木然的看着地上衣不蔽体的女人。

    毫无血色的唇开合着,半晌也发不出声,一滴泪都不曾流的出来。

    ......

    草屋的门被推开,进来个兵士,穿着大魏军服,见了屋内的场景先是一惊,正欲向外禀报却来不及转头,屋内的女童捡了地上那把刀气势凶狠的朝他冲过来,刀面挂满血色,直直奔着他的子孙根而去。

    “诶!”兵士连退两步,出门去,一脚踢掉了女童手中的刀,“好凶的丫头。”

    刀被踢掉,女童便扑过去捡起,捡起来又朝着兵士刺过去,如此反复像是不知疲倦,可明明拿刀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却仍一脸麻木的冲过来。

    “还来?”兵士心觉烦躁,正要将这丫头抓住时,一颗玉珠飞驰而来,击打在女童的手腕上,刀再度落在地上,女童转头朝着玉珠来的方向看去。

    有人高坐马上,锦衣玉带,看过来的目光眸似利箭,正打量着这边。

    “叩见七皇子殿下!”一众兵士齐齐下跪,神色畏惧,他们本是被派来在农舍里查找流窜的北疆人,这会儿却在看女童的热闹,怕是要被罚了。

    女童没有下跪,满身是血的站在下跪的兵士中,黑漆漆的眼盯着楚雍瞧,不害怕,或者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楚雍看她,她便也盯着楚雍。

    ......

    楚雍从马上一跃而下,十五岁的少年,身姿已然挺拔欣长,手中的马鞭半折着一路走过来。

    “里边什么情况?”

    “回殿下,北疆贼人奸杀了这女童的娘,被刀捅成了筛子,奴才进去查看的时候,只有这三人在里头,而这女童满身是血,应是拿刀之人。”兵士老老实实将屋内的情况汇报。

    “会杀人?”楚雍拿马鞭弯折的角去抬女童的下巴,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掩盖住的侧脸上还溅了不少血滴。

    女童被迫抬头看他,漆黑却纯粹的眼眸里倒影出楚雍的样子。

    “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楚雍撤了马鞭,刚退开一手掌的距离,他的胳膊被用力抓着,不会说话的女童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劲儿还不小,楚雍戴着环臂甲,并不会被咬到皮肉,他没有把女童甩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与她对视,这一次,他看清自己在女童眼中的倒影。

    “想给你娘报仇吗?”他问。

    女童松了口,盯着楚雍看。

    “把北疆人都杀干净,给你娘报仇要不要?”楚雍语调闲闲,瞟一眼自己的环臂甲,皮质处能看到深深的虎牙印子。

    “阿娘。”女童终于开了口,声音极软。

    茅草屋的门子还开着,回头还能看见她阿娘死不瞑目的样子,到此时,她似乎终于接受阿娘的死亡。

    “报仇,杀干净。”女童不再看向茅草屋,她黑漆漆的眸子闪了闪,刚出来的泪花被她藏起,对着楚雍一字一句说道:“报仇,杀干净。”

    “好丫头。”楚雍勾唇一笑,将人抱起来放在肩头,女童不曾挣扎,也不曾回头。

    上马时,楚雍吩咐兵士:“把她阿娘好生安葬,至于那贼子,便喂了野狼吧。”

    “谨遵殿下吩咐!”

    ......

    天圣十年春,帝京。

    倚春楼内人声嘈杂,纱幔粉红交叠,姑娘们转圈舞着,薄薄的纱裙露出藕白的胳膊,细长的腿儿勾勾缠缠,一舞跳罢,引起一片叫好。

    三楼的天字阁,亦是欢声笑语。

    最上首的男子,倚着靠枕,左腿屈起踩在软塌,右腿随意的伸展,不惧身上锦缎或褶或皱,骨节修长的手转着个酒杯,闲闲的看着下面喝上头的几位公子哥。他只是慵懒的倚靠在那儿,剑眉下一双眼犹如深潭,若非他脸上还带着少年的轻狂之色,怕是没人敢直接与他对视。

    此人正是帝京新贵,锦衣卫指挥使,百里鸷。

    “锦衣卫指挥使这差事好得很,有你的庇护,兄弟们以后完全可以在帝京横行了吧?”下首的蓝衣公子饮尽杯中酒,笑道。

    “这话说的没错。”最上首的男子笑起来,眉间野性显露。

    “但是阿鸷,你还是不要太放纵我们,我们玩玩乐乐可以,别给你惹了麻烦。”蓝衣公子说着视线环绕过屋里的其他几位公子,眼见他们纷纷点头,才又把视线转了回来。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百里鸷往嘴里扔了颗葡萄,眉眼轻狂道:“叫人吧!”

    蓝衣公子拍了拍手,门外应了一声。

    接着,门被推开,进来一溜儿漂亮姑娘,个个美貌,眉眼间还存着单纯懵懂,老鸨跟在末尾,道:“诸位爷,这几个都是新来的,今儿头一次接客。”

    “哟,红姨,哥儿几个什么时候都有这殊荣了?”一蓝衣公子说着,还瞟了眼上首,道:“给人□□这事儿,不一向都是咱指挥使的活儿吗?”

    红姨笑的谄媚:“齐公子这话说得,咱倚春楼向来是您要什么有什么的,您一贯喜欢妖媚些的,这些不经人事的自然妖媚不起来,而指挥使大人向来要的都是清白身子的,奴也是听吩咐...”

    “得得得,排第二的那个瞧着妖娆,可是给本公子的?”齐公子不耐听老鸨继续说,自找了一个看得上的。

    “齐公子好眼力,这批新人就这个一看便是您喜欢的,所以就想着先给您送来。”老鸨说。

    “行了,拿上银子出去吧!”齐公子扔了一鼓囊囊的荷包过去,老鸨瞬间笑的眼睛也看不见,行了礼退出门去。

    ......

    很快,几位公子各自挑选了自己喜欢的,这里头看起来神色最单纯的姑娘,大家不约而同的谁也没动。

    那姑娘站在下头,眨着眼睛看着最上首,在与百里鸷对视一眼后立马垂下头,露出白皙的颈子,一步步朝着百里鸷走过去。

    “公子,让我来服侍您。”姑娘说话的声儿还有些颤抖,拿着酒壶倒酒时小心翼翼的抬眼瞧。

    一双好看的眼里带着欣喜,又带着对财富和权势的渴望。

    眼看酒要倒入酒杯时,百里鸷忽的站起来,语气森然:“这双眼,我不喜欢。”

    “我瞧着是你以往会带走的样子啊。”见他神色不虞,齐公子从美人怀里起身说道:“难不成今儿又是一个人回去?”

    百里鸷瞟他一眼,还未开口,地上那怯懦姑娘突然暴起,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就要朝百里鸷的脖颈扎去。

    只是匕首还未靠近,姑娘便被一脚踢到胸口,砸到窗子又跌落在地上,姑娘捂着胸口再抬头,双眼带着深重的恨意。

    “如此,这双眼才算不错。”说罢,百里鸷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扣在桌子上。

    齐公子见这动作微微侧头,像是躲在美人怀中。

    地上那姑娘刚要爬起来,就被一枚暗器穿透脖颈,瞪着一双眼倒在地上再不动弹,屋里一众公子倒抽口气,姑娘们吓得尖叫几声缩在墙角。

    唯有齐公子,从美人怀中睁眼,看向百里鸷,道:“我说你今儿怎么会答应来这儿,原来是另有所谋啊。”

    “齐明,我这个险些遭遇行刺的人还没怪罪你呢。”百里鸷浅浅笑着,眉间的孟浪之色早已看不见,他继续道:“我的事儿也办了,走了。”

    “不送你了,调查清楚了再去找你。”齐明从地上起身,目送百里鸷远去。

    ......

    玄武街与朱雀街交叉口。

    百里鸷骑马飞驰,衣袍被风吹的猎猎飞扬,拐角时从朱雀街晃出一顶轿子,差点要撞上百里鸷的马蹄。

    四个轿夫躲闪不及,轿子左右晃了几下,朝前一歪,轿中坐着的女子便被摔了出来,滚落几下就要到马蹄下。

    百里鸷勒马转了个方向,烈马仰天长鸣一声,马蹄落在别处。

    被轿子碰到的侍女从惊吓中回神,连忙朝女子扑过去:“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女子被侍女抱在怀里,面色苍白,一双眼眸颤颤巍巍几次方睁了眼,朝百里鸷看过去。

    是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因着惊吓瞳孔微微放大,似清泉明亮却又脆弱,女子像是想说什么,可刚说了三字便晕了过去。

    百里鸷耳聪,听到了她说的“对不住。”

    话音极软,他俯身去瞧着她的面容,即便一身病态,仍是这帝京从未有过的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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