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是我见色起意了。

    虽然素不相识,虽然我还在迷路,但此刻,我选择直取,顺从自己的心意。

    他答应了,只是问我,“去古城之前,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地方吃饭?你有低血糖。”

    我抬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嗯,我们先去吃饭,听朋友说这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粿汁。”

    “人多吗?”他问我。

    “现在还没到下班的点,人应该不多,晚点就不好说了。”

    “那走吧。你可以吗?”他起身,朝我伸出了手。

    我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上,他拉了我一把,随即松开。我把手揣回毛茸茸的兜里,感受着方才掌心相接时的暖意。

    打开手机导航,重新定位终点。他走在我身边,问我:“只喝果汁,你会不会吃不饱?”

    我笑了,告诉他,“不是水果的果,是米字旁加水果的果。粿是米浆做的,我们这边有很多粿类制品,比如粿条,你吃过吗?”

    “嗯,之前吃过,粿条下到牛肉火锅里,捞上来加一勺汤,加芹菜末和炸蒜,再拌一点沙茶酱,人间美味。”说着,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怀念。“所以这次来,一定要好好品尝这里的美食。”

    看来,也是一位爱好美食的同道中人。

    天色越来越暗,我们拐进一条巷弄,靠近巷口有一间窄小的门面,灯光开得明亮,照得门前高挂的旗帜格外威风,红底黄边,上书“老牌杨记粿汁”几个大字。店口铁皮车上摆着一大锅卤汁,热腾腾地冒着香气,诸如卤蛋、豆干、猪大肠之类的卤味配菜摆得满满当当。随着客人一番点兵点将,老板陆续将各色卤味铺盖到碗中六七分满的粿角上,几颗葱粒点缀其中,香味扑鼻。

    店里只有一两桌客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他引着我走到最靠里的座位坐下,抽出纸巾擦了擦桌面,我把干净筷子递给他,低头匆匆吃了几口,又暖又香,却发现他握着筷子的手一动不动,再抬眼便看到他隔着几缕蒸汽凝视着我。

    然后,他抬手摘下了口罩。

    我怔住了。

    脸部轮廓瘦削利落,微凸颧骨下是淡淡的阴影,一如想象中挺拔的鼻梁下是狭长的双唇,嘴角微翘,隐含笑意。

    看着这幅近在咫尺、宛如明星般的俊美面容,我忽然觉得这个店面、这张桌子过于狭小。

    一瞬间,他扩大了笑容弧度,“快吃。”然后低头下筷,专心致志。

    在美色之下,我无法专心对待面前的美食了,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美食家应有的专业和冷静。

    其他两桌客人陆续离开,老板坐下来刷短视频。

    “怎么样?好吃吗?”像所有分享了心头好的人一样,我真心期待着对方的评价。

    “好吃。”他夸得简洁,吃相端庄,但下筷速度足见其评价是真情实意。

    他很快吃了大半,看我吃得慢,开始放缓速度,又帮我续了茶水,安慰我:“慢慢吃,不着急。”

    茶足饭饱,我们出发了。老板给我们指了近道,却是一条人少的小路。冬天天暗得早,沿途路灯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柔和地罩在我们身上,一路只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咔嚓咔嚓”踩在落叶上。

    “你好像明星哦。”地上两个并肩的影子,一长一短,中间隔着一点距离,我注意到他刚刚出店门时,又把口罩戴上了。

    半晌安静,忽然,身旁人停下了脚步。

    我的目光从影子上离开,转到他身上,宽大的黑色帽杉,掩盖不住他肩宽腿长的身形,无论是从主观还是客观来看,眼前人的外在条件都十分优越。

    “我叫周亭。”他看着我,眼神有微微无奈,“是一个演员。”

    我想起来了。

    方才在店里,他摘下口罩时,有一瞬间我也觉得眼前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在近距离的美貌冲击下,当时没有细想。现在他一说,我便想起曾经在地铁、商场里看过的一些大屏广告,布景精致、用光考究,只是荧屏中的他身穿高级时装、化着妥帖的妆容,远没有眼前人看着亲近、生动。

    “我同事总是说,我已经很红了,不适合一个人到街上走。”周亭说,“但你看,你就不认识我。”

    “不好意思,之前我太忙了,很少追剧看电影。”我有些抱歉。大学还没毕业时,我就忙着实习、找工作,入行几年在苛刻的老板手下做事,天天加班,鲜少有自己的个人时间,偶尔休息,也只想睡到天昏地暗,热衷娱乐八卦的少女时光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我斩钉截铁,“回头我会好好补一补,一定给你贡献点击率!”

    “那就谢谢你了。”他莞尔,抬手摸了摸我的头。

    自诩职场历练精英归来的我,脸忽然热透了。

    古城终于到了,从西城门进入,一眼就能望到东城门。这座始建于康熙年间的古城,占地面积仅0.014平方公里,堪称袖珍古城。据说是清朝时,有一位两广总督奏请朝廷在此地修筑城墙抵御海盗,地方官却认为此地百姓生活贫困被劫掠风险较低,且修筑城墙过于劳民伤财,于是想出折中办法,修了这座小城来交差。[注]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周亭问我。

    “我叫谢琮。”

    “哪个g?”

    “琮琤的琮。我妈怀我的时候,肚子很圆,大家都说是个男孩,取名单字一个宗。生下来发现是女孩子,就加了一个王字旁,谢琮。”

    周亭闻言,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我们之间有点缘分,我们的故事很相似。我爸妈希望生个女孩,提前给未来的女儿取名叫周婷,娉婷的婷,结果生了我,二老懒得想了,直接去了偏旁,叫我周亭。”

    “周亭。”我凭空比划两个字,“两个字摆在一起,也很和谐。”

    “谢琮,好听。“周亭念着我的名字,笑道,“流水琮琮的声音。”

    古城里渐渐热闹起来,来了一群阿姨,张罗着音响、道具,在空地上跳起广场舞。

    看着看着,周亭忽然问我:“要不要加入她们?”

    在一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里,我们跳到了人群里,和阿姨们一起摇着腰肢,拍掌走位,扭胯跳步。周亭每一步都精准踩在节拍上,一比一复刻领舞阿姨的舞步,完美融入广场舞的阵型,看得我边跳边笑。

    三曲跳毕,周亭拉着我退出人群,眼睛犹跳跃着快乐的光芒:“再跳,就要被围观了。”

    “你跳得太好了。”我忍不住笑。

    顺着城门旁的楼梯,我们登上城墙。城门边上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树,榕树旁有一座庙,色彩鲜艳的瓷片拼接成一对腾云驾雾的龙,盘旋在碧绿的琉璃瓦上,左侧墙上有四个描金大字“国泰民安”,右侧上书“风调雨顺”,远望是灯火连片的商户和住宅,在夜色中显得悠然静逸。

    我们在夜风中聊着闲篇。周亭说,他最近一部戏在西北某影视基地拍的,导演要求很严格,他在剧组里一连待了几个月,再加上进组前要节食、训练、学方言、保持身材,已经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因此戏份一杀青,他就立刻飞回家,又到S市与朋友聚会,之后随同事自驾来这边旅游。“要工作,也要生活。”周亭如是说,“没有生活滋养,我会枯萎。”他故作夸张,把我逗笑。

    敏敏打来电话:“姐,我这边OK啦。你逛完没有,要回家了吗?”

    谁说妹妹是贴心的小棉袄?

    我说:“嗯,差不多了。你还在顺安街吗?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望向周亭,“我要先回去了。”我轻声说。

    “好。到家发消息给我。”夜色中,周亭的眼睛温暖而明亮。

    想到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交集,我心生惆怅。

    离别在即,我决定送周亭一个礼物,“这个送给你。谢谢你下午照顾我。”

    “举手之劳。这是什么?”

    “一个中大奖的机会。”我给了他一张彩票,“下午碰到你之前,刚好买了两张,老板说今天就开奖哦。”

    他接过彩票,忍俊不禁,“我会留心。如果我中奖了,奖金要不要分你一半?”

    “那就不用啦。”

    “谢谢你,中奖了请你吃饭。”他看着我,笑眯眯地,“请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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