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后,叶子潇站在了静虚宗的山门下。

    两眼放光,泪眼汪汪。

    一路颠簸,她感觉自己又瘦了好多!

    大橘倒是,莫名其妙的,油光水滑,毛发光泽,一度让叶子潇怀疑渊岳是不是偷偷回来喂猫。

    毕竟,这大橘,口味刁钻得很。

    唯爱渊岳牌猫饭。

    回到静虚宗第一件事,便是去面见师尊。

    同为山海村出来的人,终究是需要对故乡的变数知晓一二的。

    叶子潇后来也有重新回到山海村,在阿月的帮助下,收拢了那些失去生命的小伙伴的尸体,听说都是在与叶鸿铮意见相左以后,被叶鸿铮交给了那个昏聩的皇帝,而被送去做了魔阵的地基……

    叶子潇也没能想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竟然从地底就开始掩埋着森森尸首!

    收到那些曾经孩子的尸首,王大爷似乎苍老了更多……

    他沉重地叹息着:“我们山海村……,真的没有想过,专门搜罗那些有废灵根的孩子……”

    “胡大娘也跟我说了,她给了叶鸿铮和阿月如此多的灵枣,本是担心那些已经离山太久的孩子,或有个身体不适,可以留得一线生机,毕竟最近山下的村落里,也听得那玉瑶国似乎最近并不太平,很多人得了时疫…想来,应该就是你所说的叶家勾结魔族…”

    “叶鸿铮这孩子,不过是入了执念……”

    “这山海村,行之外,得太琅庇佑……但是太琅自己也有自己的沟沟坎坎,勉力维护我们几个老东西的尸骨形态罢了……”

    “也只不过是怕吓到了你们,才布了此迷阵……想着说,本就是命苦的孩子,以后在世间游走也无甚傍身的依靠…留下些美好的记忆也是好的”

    “没想到,竟被谣传至此。”

    叶子潇愕然,她也曾怀疑过动力……

    但是……从没想过这是叶鸿铮一己之力编纂的谎言!

    “那……灵根消失是怎么回事?”她喃喃道。

    王大爷沉重地叹了口气,“大道难觅,本就是困难的,灵根劣质的,若没有天大的机缘,本就会在岁月磋磨中缓慢消散……确实是与山海村无关……”

    叶子潇心下一沉,“那我……”她喃喃道,“我也曾是斑驳金灵根。”

    王大爷看着她,微微地笑了,他说道,“是的,潇潇,你是幸运的女孩……”

    “你娘亲为你谋取了转机,你也永葆了时刻清醒的自我,没有在天道凡心身边迷失……”

    “从此刻起”, 他慈爱地看着叶子潇,

    “坚定一点,自信一点。

    最重要的是,不啻微芒,方可造炬成焰……

    终有一日,素月明河,都会与你相伴……”

    在叶子潇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星月在水,苍山负雪,美得宛若梦境的山海村渐渐淡去…

    “我们这把老骨头,拖累了太琅近乎百年……终于,也将在今天,完成我们的使命……

    天道狭窄,轮回不公,那些被命运嘲弄的道者……被天灾人祸碾压的凡人……只能靠一点点的资源谋求一个平安顺遂的一生……

    一箪食,一瓢饮

    “妻儿康健……父母长寿……

    除此,便没有了……

    但是即便如此,也会受到命运的捉弄,强者的欺凌。仙者不受制约,妖魔恣肆凌虐……

    这本不该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在为一方水土,对抗天道的那次斗争里,老朽借太琅之眼,得窥天机……

    这世上本应有另一套天道秩序,仙界灵气不再是有限的资源,只在修道之人手里流转

    而应该造福万民……

    可惜的是,世间幸运的人,优秀的人,卓绝天资的人。比比皆是,却终将为一己之私向天道凡心俯首称臣……

    呵……天道凡心……不过天道的一道阀门罢了……”

    王大爷的面容逐渐模糊,一层层皴裂剥落的肌理和皮肤……

    身后的山海村,和遥遥相望的几个影影绰绰的骷髅……都在缓慢地坍塌成灰,飘飘扬扬间挥洒到天地间,尽归虚无…

    一切宛若一部恐怖漫画!

    他却仿若不疼般,认真地看着叶子潇:

    “潇潇,万木之灵已经觉醒,山海村处于五行之外,是最后的神农氏的一方坟场,现在将自毁精粹成栖壤交于你……

    唯一抗衡住与天同寿的诱惑的人……

    胡大娘她们也恳请你,记住那些温暖的记忆……

    莫要记得此刻……

    莫要记得此刻……”

    莫要记得,皴裂破碎的我……

    请记得那些藻鉴烟汀,夜雪弥望的风景……

    请记得那些温暖的,甜蜜的,嬉笑的,永远快乐着……

    泪水模糊了叶子潇的眼睛,大风刮过,将所有的一切碾碎,压缩成一颗小小的泥丸,飘入了叶子潇的手中。

    从此刻起,叶子潇再也不会与她的山海村分开……

    天高地阔,山高水长,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时隔月余,她终于将这颗来自栖壤的泥丸,轻轻地放在了师尊的面前。

    太琅仙尊已经不似曾经的老人模样,站在眼前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穿一身白衣,一如叶子潇小时候听到的那些睡前故事一样。

    面对着此刻放在眼前的小小泥丸,他久久地沉默着,却也并不意外,仿佛已经预知了这结局。

    许久,他嘶哑的声音里满是伤痕,“辛苦我徒儿了…为师早已知晓…”

    早在叶子潇重回千里之外的山海村的那日,太琅仙尊依旧在静虚宗玄灵峰的洞府里打坐,一如往日。

    倏忽间,他披散下来的白发寸寸变黑,褶皱沧桑的皮肤开始变得光洁平滑……

    转瞬间,老者变成了俊秀的青年,佝偻的后背变得修长挺拔,浑浊的眼神也变得清明……

    但是此刻,大滴的眼泪却止不住从那双悲伤的眼睛里涌出……

    仓皇之色和失去的恐惧席卷了太琅……

    他苦心孤诣、殚精竭虑试图留下的人,终究撒开了那双手……

    从此刻起,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再无归途……

    而此刻,回想起那日被旧人丢开手远去的心酸,太琅仙尊不禁再度悲从中来…

    “师娘! 师娘!师傅哭了!”叶子潇悚然惊呼!

    一位柔媚艳丽的美貌少妇闻声摔帘而出,没好气地说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这月余哭得得有七八回了!看见太阳也哭,看见月亮也哭!连…嗯嗯…的时候都会悲从中来,哭得跟什么似的!哭得我尾巴毛都湿了!”

    “师娘…师娘…”叶子潇惊愕地指着少妇的身后,“尾巴…尾巴露出来了…”

    还气炸毛了…

    静娴散人扭头觑了眼自己因为控制不住脾气而在身后疯狂摆来摆去宛若鸡毛掸子的尾巴,毫不在意道,“喔…自打山海村消失以后,我两人的灵气便回归了,我这狐型便也时不时地会暴露出来,就当是禁锢多年晒晒太阳吧…”

    听至此处,太琅哭得更大声了!

    “您…您不是不让我们告诉师尊您是那年陪他挨过雷劫的小狐仙吗?”叶子潇偷偷地凑到师娘耳边小声说道,“说是他本来就对狐毛过敏…怕他闹着要绝婚!”

    谁知,师娘的脸色更显难看,一时间,竟气得拿大尾巴锤敲着地面。但见她一手叉腰,画眉倒竖,恨不得点到太琅脸上去了。

    “绝婚就绝婚!”师娘喊得很大声,“谁怕谁啊!”

    “近百年都保持着老头子的模样也就算了!没有事实婚姻也就算了!现在回到了青年状态!竟然还是个三秒男!”

    “老娘是狐狸啊!见过被旱了一百年的狐狸精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日子实在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在师娘愤怒的控诉里,太郎仙人的哭声渐渐降低,许久,便连抽噎声都不敢发出一点了,他轻轻地拉了拉静娴散人的衣袖,小小声说道,

    “小声点…我徒弟还在…而且,而且你尾巴掉毛…确实是,有点容易分散注意力嘛…”

    师娘却浑不在意地抽出衣袖,“撒什么老年人的娇?别逞着自己脸嫩了就想卖乖哈!今天务必强身健体,把你那身形线条练得挺拔深刻些!不然就别想进屋!”

    她又看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叶子潇,“还你徒弟…你徒弟不修剑术?反而要跑去宝丹峰给那天吴老儿烧丹炉?当个干女儿养养得了,没得教不了人家本事还在这里脸贴金!”

    叶子潇目瞪口呆,她有气无力道,“您二位,能不能把我当个活人啊喂!”

    “不要什么话都当着我面说啊!”

    师娘却随手一掷将案几上的栖壤扔回到叶子潇怀里,

    “拿去,最近不要再来打扰我和你师傅的二人世界了,不然下回你就只能选择我俩绝婚了跟谁了!”

    “这东西放在这里没得让你师傅伤心,出门右转藏书阁,神农栖壤修炼之术,造福万民的成圣法则,这类的内容在阁楼二层,你且去那里学习一二吧。”

    “宝丹峰那里天吴老儿也已经说好了,说不日便安排你与他们那厢的入门弟子去学习些基础的技法知识…”

    “至于渊岳…”师娘微微笑着,宛若说起的不过邻居家无甚来往的亲戚,“那男人虽好,本事却长不到你身上。自古以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她又瞪了眼身边臊眉耷眼的太琅仙尊,

    “找个样貌好的也可能动辄为宏图伟业弃了皮囊…找个身材棒的也没准儿是个银样蜡头枪!”

    “你且随心放手去做吧…”师娘的笑容宛若儿时仅见一面那时姣好明媚,似乎总是能给人一往无前的勇气。

    “天塌了,我把你师尊扔上去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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