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清晨的风最是轻柔，但在邵时婉看来却满是凉意。
她跑得汗流满面，再也跑不住了，抚膝轻喘、口干舌燥，拿起酒壶仰头就往嘴里倒。她喝得急，不慎呛了几口，咳嗽不止。
而严长泽因着腰间的伤，一时间没追上她，十步开外就看见了她那不要命的喝法。他忍者腰间撕裂的疼痛，疾步走到她身侧，一把抢过她那所剩无几的酒，有些许心疼：“别这样伤害自己。”
“还给我！”她推搡着他，语气不善。
严长泽拿酒壶的手被她推得撞上了身后的树，“啪”的一声，碎了个彻底。他无视那粉身碎骨的酒壶，默默地走了回去，替她顺着背，对她那冷冰冰的话语听之不闻、对她防备的眼神视而不见。
“别管我，你会后悔的！” 她情绪逐渐失控，他不知缘由仍默默陪伴，眼神真挚、语气坚定地说道：“不会的。”
不会的？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接近只是为了报复、温情也只是为了欺骗，等你率铁骑踏破大鸿帝都时、等剑指对方时，你还能坚定的说出“不会的”这三个字吗？
邵时婉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了：“滚！说了让你别管我！”
他略显局促，诚恳道：“你于我有恩，我若是知恩不报，那还何谈做人？”
有恩？报恩？
邵时婉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猖狂，笑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原以为，鬼门关走一遭，她能够坦然地告诉自己，放下对他仅有的欣赏，心无旁骛、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皇兄身边、替他肃清敌寇，保海晏河清。
可是她大错特错，她虽不曾怀疑自己的决心，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狠心绝情，她也曾因他那坎坷曲折的过往暗自伤神、也曾因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隐隐忧心；也总在那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他曾经五年的陪伴、想起他们曾经的燕语欢歌、想起他看着自己倒下时的束手无策。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一旁的严长泽看不得她落泪，掏出了一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手帕，上面还歪歪扭扭地绣了一枝孤梅，随手折了几折，替她擦干了眼泪，放低姿态：“顾兄，你……你别哭了，我这就走，好吗？”
严长泽将湿了的手帕塞回怀里，转身离去。
邵时婉没心思去想他一个大男子哪里有这种手帕，盯着他往永定桥走去了。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开口挽留他。
也许宿命本就如此，无论是她邵时婉，还是他严长泽，甚至是那桥头的少年，都逃脱不掉。
其实，即使那少年瘦骨嶙峋，身上脏兮兮的，她还是在他抬头的瞬间，就认出他了——那个在严长泽被擒、被折辱时，紧紧护住他的小副将，后来宁愿脱下那身引以为傲的戎装也要跟在他身边、陪了他五年的小侍卫魏哲。
她明明知道魏哲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了她瓦解他的一大阻力，可是当她看着那个坐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啃着来之不易的馒头的流浪失怙之人，她犹豫了，她不想因为一个将来的“罪名”就去扼杀一个无辜之人，哪怕知道结局，她还是下不了手。
在邵时婉放任严长泽离去时，她就做出了选择。
桥头，严长泽端着一碗米粥缓缓蹲下，目光与那地上的少年齐平，那少年看着来人，惊恐地往后挪着，把自己逼到一旁的树干上，眼见无路可退，慌忙把手里仅剩的一点馒头塞到嘴里，双手护着头部，整个脸埋在膝弯处。
严长泽看着这般护食的孩子，心中阵阵刺痛，舀起一勺热腾腾的米粥吹了吹，递给那孩子，话里尽是温柔：“别噎着了，喝点吧。”
那少年警惕地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没敢放下护着头部的手，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吃着那勺子里的粥。
严长泽无声叹息：他怎么比自己当初还要怕人些？索性将整个碗递给了那孩子：“你自己来。”
那少年道了声“谢谢”，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下一秒就被要了回去，也不顾烫与否，囫囵几口吃了个干净。
严长泽看见他这般，没有制止他，许是挨过饿的人都这样吧，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堪比美味佳肴，哪里还管得上冷暖、顾得上温度是否合适呢？
严长泽接过他手里的空碗，拉了他起来，自顾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喝这米粥，你要是还想吃点别的，尽管跟我说？”
哪里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才买的米粥，分明是他清楚过度挨饿的人，除了这些清淡的米粥，其他的东西压根就吃不下。问他想吃什么，也只是想着成全一下这个孩子罢了。
那少年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听到他这么说，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突然变得炯炯有神，却还是胆怯地摇头。
严长泽看着那尚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孩，突然揉了揉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替他理了理肩头凌乱的衣裳。
那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惊到了，他竟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脏兮兮的。少年壮了壮胆，声细如蚊：“您可以……可以收留我吗？”说完，他把头埋得低低的。
严长泽没有回答他，只是上下打量着他，歪着头认真思索。
许是太久没得到回答，少年有点后悔自己说出那不合时宜的话语，怯生生地抬起头，却不料撞上了严长泽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终究是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不知怎的，许是那种胆怯，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军营初遇杨诚时，那不敢相认、不敢正眼看他的时候，他有些心软了：“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偷瞄着他，有些迟疑：“十五。”
脸上的稚气分明，十五吗？想来也是担心自己嫌他小，不肯留下他吧。
严长泽没有拆穿他的小心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暗自高兴，说道：“魏哲，圣哲茂行的哲。”
“圣哲茂行，魏哲，是个好名字。你还读过书？”
“以前父亲教过我一些” 少年飞扬的眼角慢慢地耷拉了下去，“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你没有亲戚吗，怎么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
少年黯然失色，下意识地咬了唇，没有说话。
严长泽觉得还是弄清楚比较好，猜测道：“没有亲戚？”
“有，但是他们嫌弃我小……”小字刚说了一半，慌忙改口，“嫌弃我蠢笨，不愿收留我。”
“哦？是这样吗？”严长泽像是洞悉了一切，抬手捏了捏那少年略显枯瘦的面颊，玩味道：“那你如此蠢笨，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我可以伺候您，扫地洗衣烧饭这些活我都能做的。”少年急忙道，生怕他一个反悔就丢下自己走了。
“是吗？可你蠢笨，这些活你做得好吗？”严长泽今天与“蠢笨”这词杠上了。
少年揉了揉自己皱巴巴的衣服，用着恳求的语气：“我会认真学的。”
这死小孩，怎么老想着伺候人呢？
严长泽还是摇了摇头，认真说与他听：“你不需要学这些的，而且，这些活我自己也能做。”
少年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扯着严长泽的衣摆，央求着：“我不要月钱的，我会做很多很多活，只要您肯给我口饭吃，求求您……”
严长泽没有拉他起来，蹲下身看着那孩子，不肯放过他：“你会做很多、很多活，可是你的亲戚又嫌弃的蠢笨？给我一个理由。”
少年急的两眼通红，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真是令人头大，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爱哭，这才哪到哪？
严长泽认怂：“这样吧，目前我呢在靖安军有个一官半职，你要是愿意，就随我到军中去习习武、历练历练，如何？”
少年一听到他愿意收留自己，丝毫没有考虑，忙点头道：“我愿意的。”
严长泽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讲清楚，总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一时脑热就进军营：“靖安军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军中操练严苛、军法无情，没有人能护得住你，况且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留神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想清楚了吗？”
少年跪得挺直，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你以前练过武吗？” 严长泽突然好奇他哪里来的勇气。
少年摇头，说道：“没有。但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好好学本领，将来保家护国……保护您。”
“噗——”严长泽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像他从前。他摊开双臂，看着他：“你看我像需要你保护的样子吗？”
少年指了指他腰间：“可是您受伤了。”
这小孩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正色道：“军中赏罚分明、一视同仁，你也一样，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带进去的就偏袒于你，懂吗？”
“我明白。”
严长泽浅浅揉了一下蹲得有些麻的腿，站了起来，将那少年往上拽。
“‘蠢笨’的小哲，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多大了吗？”
少年的脸咻了一下，红得彻底，半晌，才吐出一个数：“十二。”
“哦吼？那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十二岁就敢跟我进军营？”
“跟着您，小哲不怕。”
她跑得汗流满面，再也跑不住了，抚膝轻喘、口干舌燥，拿起酒壶仰头就往嘴里倒。她喝得急，不慎呛了几口，咳嗽不止。
而严长泽因着腰间的伤，一时间没追上她，十步开外就看见了她那不要命的喝法。他忍者腰间撕裂的疼痛，疾步走到她身侧，一把抢过她那所剩无几的酒，有些许心疼：“别这样伤害自己。”
“还给我！”她推搡着他，语气不善。
严长泽拿酒壶的手被她推得撞上了身后的树，“啪”的一声，碎了个彻底。他无视那粉身碎骨的酒壶，默默地走了回去，替她顺着背，对她那冷冰冰的话语听之不闻、对她防备的眼神视而不见。
“别管我，你会后悔的！” 她情绪逐渐失控，他不知缘由仍默默陪伴，眼神真挚、语气坚定地说道：“不会的。”
不会的？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接近只是为了报复、温情也只是为了欺骗，等你率铁骑踏破大鸿帝都时、等剑指对方时，你还能坚定的说出“不会的”这三个字吗？
邵时婉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了：“滚！说了让你别管我！”
他略显局促，诚恳道：“你于我有恩，我若是知恩不报，那还何谈做人？”
有恩？报恩？
邵时婉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猖狂，笑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原以为，鬼门关走一遭，她能够坦然地告诉自己，放下对他仅有的欣赏，心无旁骛、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皇兄身边、替他肃清敌寇，保海晏河清。
可是她大错特错，她虽不曾怀疑自己的决心，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狠心绝情，她也曾因他那坎坷曲折的过往暗自伤神、也曾因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隐隐忧心；也总在那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他曾经五年的陪伴、想起他们曾经的燕语欢歌、想起他看着自己倒下时的束手无策。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一旁的严长泽看不得她落泪，掏出了一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手帕，上面还歪歪扭扭地绣了一枝孤梅，随手折了几折，替她擦干了眼泪，放低姿态：“顾兄，你……你别哭了，我这就走，好吗？”
严长泽将湿了的手帕塞回怀里，转身离去。
邵时婉没心思去想他一个大男子哪里有这种手帕，盯着他往永定桥走去了。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开口挽留他。
也许宿命本就如此，无论是她邵时婉，还是他严长泽，甚至是那桥头的少年，都逃脱不掉。
其实，即使那少年瘦骨嶙峋，身上脏兮兮的，她还是在他抬头的瞬间，就认出他了——那个在严长泽被擒、被折辱时，紧紧护住他的小副将，后来宁愿脱下那身引以为傲的戎装也要跟在他身边、陪了他五年的小侍卫魏哲。
她明明知道魏哲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了她瓦解他的一大阻力，可是当她看着那个坐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啃着来之不易的馒头的流浪失怙之人，她犹豫了，她不想因为一个将来的“罪名”就去扼杀一个无辜之人，哪怕知道结局，她还是下不了手。
在邵时婉放任严长泽离去时，她就做出了选择。
桥头，严长泽端着一碗米粥缓缓蹲下，目光与那地上的少年齐平，那少年看着来人，惊恐地往后挪着，把自己逼到一旁的树干上，眼见无路可退，慌忙把手里仅剩的一点馒头塞到嘴里，双手护着头部，整个脸埋在膝弯处。
严长泽看着这般护食的孩子，心中阵阵刺痛，舀起一勺热腾腾的米粥吹了吹，递给那孩子，话里尽是温柔：“别噎着了，喝点吧。”
那少年警惕地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没敢放下护着头部的手，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吃着那勺子里的粥。
严长泽无声叹息：他怎么比自己当初还要怕人些？索性将整个碗递给了那孩子：“你自己来。”
那少年道了声“谢谢”，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下一秒就被要了回去，也不顾烫与否，囫囵几口吃了个干净。
严长泽看见他这般，没有制止他，许是挨过饿的人都这样吧，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堪比美味佳肴，哪里还管得上冷暖、顾得上温度是否合适呢？
严长泽接过他手里的空碗，拉了他起来，自顾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喝这米粥，你要是还想吃点别的，尽管跟我说？”
哪里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才买的米粥，分明是他清楚过度挨饿的人，除了这些清淡的米粥，其他的东西压根就吃不下。问他想吃什么，也只是想着成全一下这个孩子罢了。
那少年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听到他这么说，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突然变得炯炯有神，却还是胆怯地摇头。
严长泽看着那尚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孩，突然揉了揉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替他理了理肩头凌乱的衣裳。
那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惊到了，他竟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脏兮兮的。少年壮了壮胆，声细如蚊：“您可以……可以收留我吗？”说完，他把头埋得低低的。
严长泽没有回答他，只是上下打量着他，歪着头认真思索。
许是太久没得到回答，少年有点后悔自己说出那不合时宜的话语，怯生生地抬起头，却不料撞上了严长泽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终究是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不知怎的，许是那种胆怯，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军营初遇杨诚时，那不敢相认、不敢正眼看他的时候，他有些心软了：“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偷瞄着他，有些迟疑：“十五。”
脸上的稚气分明，十五吗？想来也是担心自己嫌他小，不肯留下他吧。
严长泽没有拆穿他的小心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暗自高兴，说道：“魏哲，圣哲茂行的哲。”
“圣哲茂行，魏哲，是个好名字。你还读过书？”
“以前父亲教过我一些” 少年飞扬的眼角慢慢地耷拉了下去，“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你没有亲戚吗，怎么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
少年黯然失色，下意识地咬了唇，没有说话。
严长泽觉得还是弄清楚比较好，猜测道：“没有亲戚？”
“有，但是他们嫌弃我小……”小字刚说了一半，慌忙改口，“嫌弃我蠢笨，不愿收留我。”
“哦？是这样吗？”严长泽像是洞悉了一切，抬手捏了捏那少年略显枯瘦的面颊，玩味道：“那你如此蠢笨，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我可以伺候您，扫地洗衣烧饭这些活我都能做的。”少年急忙道，生怕他一个反悔就丢下自己走了。
“是吗？可你蠢笨，这些活你做得好吗？”严长泽今天与“蠢笨”这词杠上了。
少年揉了揉自己皱巴巴的衣服，用着恳求的语气：“我会认真学的。”
这死小孩，怎么老想着伺候人呢？
严长泽还是摇了摇头，认真说与他听：“你不需要学这些的，而且，这些活我自己也能做。”
少年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扯着严长泽的衣摆，央求着：“我不要月钱的，我会做很多很多活，只要您肯给我口饭吃，求求您……”
严长泽没有拉他起来，蹲下身看着那孩子，不肯放过他：“你会做很多、很多活，可是你的亲戚又嫌弃的蠢笨？给我一个理由。”
少年急的两眼通红，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真是令人头大，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爱哭，这才哪到哪？
严长泽认怂：“这样吧，目前我呢在靖安军有个一官半职，你要是愿意，就随我到军中去习习武、历练历练，如何？”
少年一听到他愿意收留自己，丝毫没有考虑，忙点头道：“我愿意的。”
严长泽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讲清楚，总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一时脑热就进军营：“靖安军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军中操练严苛、军法无情，没有人能护得住你，况且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留神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想清楚了吗？”
少年跪得挺直，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你以前练过武吗？” 严长泽突然好奇他哪里来的勇气。
少年摇头，说道：“没有。但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好好学本领，将来保家护国……保护您。”
“噗——”严长泽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像他从前。他摊开双臂，看着他：“你看我像需要你保护的样子吗？”
少年指了指他腰间：“可是您受伤了。”
这小孩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正色道：“军中赏罚分明、一视同仁，你也一样，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带进去的就偏袒于你，懂吗？”
“我明白。”
严长泽浅浅揉了一下蹲得有些麻的腿，站了起来，将那少年往上拽。
“‘蠢笨’的小哲，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多大了吗？”
少年的脸咻了一下，红得彻底，半晌，才吐出一个数：“十二。”
“哦吼？那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十二岁就敢跟我进军营？”
“跟着您，小哲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