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要关头,总归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她不想真的把自己戳成筛子。

    何况此时的楚楚可怜,也并非全是演的。朱钰自己都可怜自己。

    想要加微信的女孩到底脸皮薄,眼看着尴尬气氛继续蔓延,撇撇嘴扭头走了。于是盥洗台前就只剩下朱钰和周良野。

    “周老板,救救我。”朱钰仰头看着周良野。以防他没有听清,她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她想他这样的聪明人,应当很懂她的意思。

    周良野确实懂了,他垂眸看着她,脸上笑容玩味。“为什么向我求救。”他嗓音低哑,浸着凉凉的笑意,“朱大小姐,我长得像菩萨?”

    湿润长睫轻轻颤了颤,她依然攥着他手肘处的衬衫:“我们以前是同学。”

    “那又如何。”

    他的声音依然冷,眼中讥诮越发浓郁。

    朱钰这时确定了,他记得高中时有她这号人物。但显然,这没什么用。

    他对她没好感,也没兴趣。

    情况危急,她求救心切,拿一双泛着水波的眼看他:“周良野,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要是偏不救呢。”他望着她,好看的薄唇弯出残忍弧线。不同于她的迫在眉睫,他整个人显得游刃有余。

    “大小姐以为我是个好人?”他低头,于是瞳孔深处印上一张柔弱泛白的脸。

    “哦呦,都在这里啊。”朱钰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这时响起。

    赵存希带着一脸笑意靠近。胜利在望,他哼着歌儿,步伐轻快。

    “你们在干什么,叙旧呢?”赵存希冲周良野笑笑,独属于狩猎者的目光随即落在朱钰身上,“走了,去屋里喝酒。”

    朱钰紧紧拽着周良野的衣袖,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和周老板有话要说。”

    “是吗?”赵存希看向周良野。

    周良野兀自点燃一支烟:“已经说完了。”

    赵存希的目光再次落在朱钰微微泛白的脸上。她看起来柔美脆弱,像是一件上好的,亟待被收藏的瓷器。雄性的征服欲空前高涨。

    赵存希的眼神里多了一抹兴奋。“别不高兴,有什么事一会哥帮你说。”他抓住朱钰的手腕,用了些力道。

    朱钰本能地挣扎了下。然而她力气微小,哪里能跟亢奋状态下的赵存希较量。她不得已松开周良野,跌跌撞撞地跟着赵存希往包厢走。她往前走,同时不忘回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周良野。周良野倚在盥洗台边抽烟,甚至都没看她。

    “周良野。”她呼唤,于是他抬起眼。

    她发狠似的一咬唇,刺痛袭来,眼眶开始泛红。她定定地望着周良野,声音中藏着透骨的哀切:“周良野,我看错你了。”

    她看到他眼中浮过一丝暗色,深吸口气回头,不再看他。

    朱钰被赵存希拽着走进包厢。坐在满园声色中,她手中不知被谁塞了一杯酒。

    她捧起酒杯。这一瞬间她仿佛脱离了躯壳,灵魂飘在上空俯视着眼前一切。

    她暗想赵存希根本不必多此一举。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接拽她去酒店岂不是更好?喝酒费钱又伤身体。

    他可能还是有些场面戏要演,也可能是怕她不够乖顺。亦或者,野兽在吞吃猎物前还有那可笑的仪式感。

    她接着又想,一会要是一不小心扎到大动脉怎么办?

    她家是出不起治疗费的。她说不定会死在手术台上。

    然后隔天就有媒体报道,昔日富豪家门衰败,豪门千金惨死手术台。当真凄凉。

    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一只手腕被人抓住。于是出窍的灵魂一下跌回身体。

    她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周良野那张不太耐烦的俊脸。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大手握住她手腕,手掌很热但很有力量,激得她鼻尖冒出汗珠。他稍一使力,就把她提了起来,他又用了点力,把尚处于茫然状态的她拽至身后。

    保护姿态明显。赵存希当即起身,神情不太愉快:“周老板,这是?”

    周良野淡淡开口:“有事没聊完。”

    赵存希被气笑了。刚才不是说聊完了,怎么这会又说没聊完。他脸上带着笑,但声音中透出些怒意:“改天聊不行?”

    “不行。”周良野高大身形将朱钰挡得结结实实。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赵存希脸上的面具绷不住了。他收起笑,指着周良野恨恨道:“周良野,没有你这么办事的。”

    周良野用手背隔开赵存希的手指,目光淡漠而强势:“喝醉了就去洗把脸,别四处撒泼。”

    赵存希难得被人这么说,一时怔住。他虽是北方人,但身高一直是他心头大患,也就一米七出头。此时被周良野俯视着,他的气势立刻就矮了下去。

    接着他想到周良野的那些传闻。

    周良野毕业于京市名门大学建筑系。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却获得柏盛地产集团董事长白文柏的赏识。如今周良野在江城有自己的设计事务所,近来还收购了一家建设公司,从设计到施工能做一条龙。背靠市值千亿的柏盛,再加上一些轰动国际的设计作品,周良野无往不利,百亿大项目接到手软。不过这些还不是最牛逼的。

    最牛逼的地方在于,白文柏亲生儿子白染臣的死,疑似和周良野有关。

    但白文柏本人丝毫不在意,就算同族亲人竭力反对,他还是给予周良野诸多便利,拿周良野当干儿子看。

    有人说,周良野智慧过人,才能让身家千亿的董事长干出六亲不认的事。也有人说,周良野善于操纵人心。他处心积虑,一步步从社会底层爬到金字塔顶端。

    三年前周良野无名无姓,然而如今上流圈中小辈,就属他最有存在感。能力卓越,皮相上乘,背景神秘,他走到哪里都能带起一波话题,无论异性同性,都关注他。

    赵存希非常清楚,如今阶级逐步固化,从底层爬至顶层的人,百万里未必挑得出一个。周良野绝非常人。

    难怪他敢这样狂。

    忌惮与畏怯在心中散布开来,赵存希压下心头怒意,再次露出笑脸:“我确实醉了。周老板,你们聊得愉快。”

    虽是这样说,但到底有些不甘。早在京市那场拍卖会上,赵存希就对朱钰起了心思。此时看着人眼睁睁溜走,他真的不甘心。

    他拉长脖子想看被周良野挡在身后的朱钰。但周良野太高大,他没看到。

    周良野松开朱钰,朱钰当即拿上包包快步走出门去。周良野取了外套也出来了。

    朱钰望着周良野,表情还有些怔怔的。她是想勾起他内心为数不多的怜悯,但没想到他真的来救她了。

    这人好难懂。不过也是,周良野一如既往地难懂。

    周良野没管朱钰,径直走向电梯。朱钰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进了电梯。轿厢内二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都没说话。

    两人下至一层。周良野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辆威武雄壮的奔驰G级停在他面前。

    朱钰的眼睛不由睁大。这辆奔驰也不知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满身都是泥点子。

    周良野打开后车门坐上去,砰的关上车门。朱钰深吸口气,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快步上前,敲了敲车窗。

    周良野按下窗户,露出半张冷漠的脸。

    “周良野,刚才谢谢你。”朱钰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他,绵软的声音徐徐散开,“你能好事做到底,送我回家吗?”

    “不能。”周良野答得干脆果决,“多个人在车里,费油。”

    朱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理由还是,费油。

    她失语了片刻,但还是默默给自己打气。如今她没有依靠,稍不留神便会跌入陷阱。机会如此宝贵,她必须抓住。

    “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她厚着脸皮开口,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楚楚可怜,“如果我一直杵在这,被赵存希发现没在跟你谈事情,那不是很麻烦……”

    周良野听着真的有点烦了。他捏捏鼻梁,然后给她开门:“上车。”

    “谢谢。”朱钰笑着弯起眼睛,迅速爬进车里。

    她端坐在车上,不由自主地打量周良野。

    他还是跟高中时一样,一身傲骨和野气,五官浓郁像晕不开的墨。

    但他又确实变了很多。不再穿袖口破损的校服和洗得发白球鞋,现在他身上的衬衣剪裁得当,布料精细,一看便知是大品牌定制。

    “朱钰,你去哪里,我先送你。”坐在驾驶座上的陈凯转头温声询问。

    朱钰怔了怔。

    陈凯与周良野是高中同班同学,他们都比她大两届,是她学长。

    大三那年家道中落,朱钰委托拍卖圈中友人,帮她拍掉朱家数件珍藏多年的古董家具。所得款项,被用来填债。

    那场拍卖会是在友人的别墅中进行的。前来竞买的买家不是熟人,就是熟人的熟人。

    拍卖那天朱钰也在场。然后她就看陈凯一次又一次举牌,将大多数古董家具收入囊中。拍卖会后她前去与陈凯打招呼,才知陈凯被周良野招入麾下,成为他的助理,受他委托,前来拍家具。在此之前朱钰对陈凯印象不深,只知他学习不错,是学生会干事。

    高中毕业后,朱钰再没见过周良野。但她总是会时不时听人说起他,以各种方式。

    本以为两人再无见面可能,没想到这就见上了。

    “大小姐是忘记自己住哪儿了?”身旁响起一道偏冷的嗓音。

    朱钰恍然回神,报了家里住址,然后道了声谢谢。

    陈凯道了声不客气,然后开起了车。

    周良野点燃一支烟。车里烟味浓郁,朱钰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周良野看她一眼,将他那边的车窗完全打开。猛烈秋风呼呼吹进来,朱钰眯起眼,脑袋都要被风吹掉。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沉积在体内的酒精似是消散了些。

    车子一路飞驰,从繁华市中心往僻静街道跑,沿途高楼大厦不断往后倒退。

    之前朱钰和家人住在市中心别墅里,后来为了还债,便把房子卖了。现在一家人住在老旧小区里。房子八十平米,地势偏僻,朱镇宇嫌弃,一个人在外面租公寓住。

    江城的上流圈子就那么点儿大。她听人说,周良野在市中心新建的奢华小区安了家。有人退场,便有人入场,太阳底下无新事。

    车子在红灯处停下,有几个大学生装扮的男孩女孩嬉笑着穿过人行道。女孩们青春靓丽,脸上妆容清透,热裤下是一双双白净长腿,似是对秋天的来临无知无觉。

    朱钰心中浮过一丝极淡的惆怅。她的年少时光,在车水马龙和兵荒马乱中仓促流逝。她没来得及珍视,但细细回想,觉得过了也就过了。没什么遗憾。

    想到过往,朱钰不由又向周良野那边看了眼。周良野捕获到她目光,咬着烟看她。

    朱钰挺直腰板,用软绵清透的声音问:“你今天,怎么会在悦竹?”

    “有个项目跟赵存希合作。他组局,顺路过来看看。”周良野说完,又补上一句,“你们有钱人玩的花样真多。”声音里的讥诮显而易见。

    朱钰想否认,她已经不是有钱人了,而且也从来没玩过什么花样。

    但她想这些周良野肯定知道。他就是爱那么跟她说话,阴阳怪气,不让她好受。

    周良野倚着窗户抽烟,同时偏头打量坐在身侧的女人。仔细看才发现,她确实白,像只大兔子。难怪赵存希得不到人快要发癫。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微小。他抬手,将窗户关上。她望过来,撞入他漆黑深邃的眼。

    “到底有什么事。”他嗓音淡淡,“大小姐大半夜上我的车,定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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