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马车上跟了青蚨两个白天一个晚上,从繁华热闹的城市到渺无人烟,地势险峻的深山中,直至前方无路可走,她们才弃车,徒步而行。

    只见远方薄雾漫漫,黛色参天,森森松柏如盖,两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重重繁枝中。

    山间林中常年不见阳光,即使在盛夏,也感到寒意阵阵。

    “你确定那虫子没找错地方吗?”阿狸双臂环着发抖的身子,游目四顾道:“这里看上去阴森森的,别说是人了,鸟都没见着一只。”

    “你说呢?”见她半天不搭话,她猛然一回头,却发现还在身后的巫婴竟不见了。

    “该死,人呢?”她左足在地上一顿,急得直握拳。

    “巫婴!巫婴!你去哪里了?”

    偌大的林子里,只能听见四面风声瑟瑟和她的呼唤声。

    前面的松林密密层层,一望无际,也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巫婴。

    “难道她被巫族的人抓走了?”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狸猫一族目见千里,耳听八方,她很肯定当时周围只有她们两个人,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悄无声息的从她身边掳走一个大活人。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巫婴自己离开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离开?

    阿狸并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她遇到想不通的事就会晾在一旁,因为想不通的事即使想了也无用,只要知道巫婴没有危险,她跟着青蚨,两人自然会见面。

    一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通畅了,她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在邻近的树上做了个标记,便气定神闲地往里走去。

    果然刚走出密林,她就看见一袭白衣的巫婴正站在空地上,对着一块像被人刻意削去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石雕人像发呆。

    石像看起来破旧斑驳,布满苔藓,应该在这立了有不少年岁了,只能从下半身人像穿着的服饰可以窥见这原石雕刻的是一名女子。

    巫婴右手抚摸着石像,整个人看上去悲凉又哀伤,她的眼神茫然,嘴唇上下阖动着,念念有词地在说些什么。

    无论阿狸在身后如何唤她,她一副全然没听见的样子,两眼仍直挺挺地看着那半截石身,直到阿狸靠近轻拍她的肩膀,她才有所察觉。

    巫婴尴尬地笑了笑,“你来了啊。”

    “你怎么了?”阿狸很少看见巫婴如此失态的样子。

    “没什么,看你走得慢,就在这里等你。”她声音透露着一丝疲惫。

    “……你刚才那么突然一下子消失,让我担心了好一会儿,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阿狸嘟着嘴抱怨道。

    巫婴的双眼始终看着前方,眼光中的神色难以捉摸,黯然神伤中竟有一丝惊惶和害怕,过了很久,她才淡淡地回道:“我们走吧,快到了。”

    阿狸见她如此不对劲,也停口不问,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只是她一直想着巫婴口里喃喃念着的‘为什么会是在这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巫婴以前来过这里?

    可是这里看上去荒芜一片,除了一座半截人身石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穿过这片石滩,越过前面陡峭地悬壁,两人竟来到一片荒凉残败的废墟中,从地上铺的青石板和废瓦断壁来看,这里原先定是有人居住,只是现在早已荒草没径,人去楼空。

    “想不到这里竟然藏着这么一处隐世村落。”她边说边朝着巫婴望去,只见她的脸比刚才还要苍白,脸上已无半分血色。

    “你……”阿狸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终是好奇心战了上风,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

    巫婴全身一震,默然半晌,才转过身子,叹道:“你跟我来。”说完领着阿狸往里走去。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她点燃了火折子,熟悉地带着阿狸在这片残垣断壁中穿插游走,也不知道绕过了几道弯,她们在一片墓地前停了下来。

    阿狸抬起头来,尽眼望去,竟全是密密麻麻,一座座长满荒草的坟头!

    巫婴手中的火折子在此时更像鬼火,火光映在她惨无人色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黑暗中没有一丝活物的声音,夜风仿佛也因为吹不散这里的阴森而停止了。

    阿狸感觉从脚底上升上一股莫名的凉意,她不由自主地向巫婴靠了靠,“这里是?”

    “这里埋着的不仅有男人和女人,还有老人和小孩,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她的手紧握着,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她在努力控制自己,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他们都是你的族人,对吗?”

    借着凄凉的月光,阿狸看清了墓碑上的名字,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都姓巫。

    巫婴呆立不语,那双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无尽的哀伤和自责,她无神地看着那片坟堆,缓缓阖上了眼帘,她梦呓般地接着道:“我在这里犯下的罪孽,万死难赎。”

    阿狸一听,一颗心怦怦大跳,心道:“莫非这些人都死在……”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大概这就是她离开巫族,现在和他们水火不容的原因。

    但是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巫婴她绝对不是如此一个杀人不眨眼,灭绝人性的魔头。

    “我知道的,这并不是你的本意。”

    巫婴低着头,泪水滚滚从双颊落下,断断续续哽咽道:“他们……全都……死在我的手下。”

    “你知道吗?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我还记得那日的天空好红,好红,血就像河流一样流得遍地都是,我的手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他们的眼睛至死都是张开的,他们死都不敢相信,我怎么会,怎么能,杀了他们,他们明明是来救我的啊!”

    巫婴蹲在地上,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后悔,懊恼,自责一股脑的涌上她的心头,如果能以死谢罪的话,她早就杀了自己千万次。

    她的哀伤让阿狸也感到十分难过,既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是为了活下来的巫婴。

    阿狸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此时,一钩残月已经斜挂天际,树影扶疏,月影重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时间,又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巫婴才缓缓站了起来,一双眸子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你说的没错,我们走吧。”

    结果两人刚走出村子不久,就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在火盆旁着,而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个身影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是他们!”阿狸兴奋地叫道。

    巫婴却停住了脚步,她眸光一沉,喃喃道:“果然,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这个。”

    “什么?什么原因?”

    “他们能困住庚辰的原因。”

    阿狸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能吧,那条臭龙虽然远不如以前在神界那么威风,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连这几个人类都对付不了。”

    巫婴指了指前面,开口道:“你仔细看他们周身。”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阿狸竟然发现两人竟然被困在一道无形流光之中。

    “那发亮的是什么?”

    “那是巫族已经失传很久的阵法,名为星官锁妖阵,是以北辰星为中心,结合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构成的。困在里面的妖怪只要进去,就很难出来了。”

    “怎么会……区区人类创造的阵法,为何有如此大的威力?”阿狸不敢相信弱小的人类怎么会如此通天之能。

    巫婴继续解释道:“因为创造这个阵法的人不是人类,而是一位神。她是这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巫,她叫女丑。她在陨落前,将这套阵法传给了巫族。”

    “只是……”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语声中流露出不胜凄凉之情,“只是会使用这套阵法的人都早已死在了我的手下。”

    “所以现在的巫族并不会布阵,只能把庚辰引到这里,再开启前人留下的星官锁妖阵困住他。”

    她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黯然道:“若是以前的庚辰,定然可以在阵开启之前离开阵眼……他们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确保他无法逃出阵中。”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阿狸睁大眼睛看着巫婴,只希望她能有办法救下两人。

    “只要杀了开阵之人或者毁去阵眼,他们就能出来了。”

    巫婴抬头看向两人的方向,神色不辩地接着道:“你看北辰星方向那里是不是有两处发光的地方?”

    “那就是阵眼,只是……女丑的双眼终究是保不住了。”

    阿狸恍然大悟,失声道:“你是说这个阵的阵眼竟然是女丑的两只眼珠?”

    巫婴轻轻点了点头,即使是毁去先人的遗泽,她也不愿意再伤任何一条巫族人的人命。

    突然,巫婴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暗淡的天际,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恐惧,呢喃道:“为什么偏偏是今日?!”

    阿狸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巫婴咽了咽喉头,神情十分严肃地对阿狸一字一句道:“阵毁之后,你一定要立刻和庚辰带着振之离开这里,离开我,越远越好,知道了吗?”

    阿狸怔了怔,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说,“为……为什么……”,她话还没说完,巫婴便用力掐着她的胳膊,大声喝道:“你听明白了吗?!”

    阿狸从未见过她如此惊惶的样子,一时间也慌了神,只是木讷地点着头。

    巫婴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她长长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不停告诉自己,一定来得及,一定来得及的。

    便大步流星地向火光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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