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星已经下了三十年的雪,寒冷与死寂如食物般伴随每个牧云星人的一生。

    中央广场巨大的雕像下,雪花落在行人的肩头,行人们只是默默地带上帽子和手套,冒着风雪向前走。

    柏晓身穿一件褐色的大衣,逆着人群行走,来到广场中央,抬起头。

    她没有打伞,绣花针一样的雪落在她脸上,不一会儿就被呼出来的热气融化成水。

    头顶,石头雕刻成的帝国皇帝举起手中长剑,眸色冰冷,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气。

    雕像的右手方,广告牌般大小的显示屏上,主持人正在讲解帝国诞生至今的第一次版图扩张——帝国的军队征服了海星文明边缘的一颗小行星。

    一群头顶五角星的褐色人种低下脑袋,那纤细如竹竿的手被银白色手铐束缚,在几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注视下走上星舰。

    “我们根本不可能接受奇形怪状的外星人,他们今天食用自己的同胞的尸体,明天就会把我们当成食物。”

    “我们与他们的情感不能共通,逻辑完全不同。共存?绝无可能。”

    在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演讲中,柏晓讥讽一笑,余光瞟到一个黑色的东西,她蹲下身,伸出被冻得青紫的手,把雪堆下面的东西刨出来。

    这是一个有点锈迹的铁碗,刚好可以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她双手捧着碗,走到广场前方的大街,找了个可以避雪的地方,把碗放在自己面前,就这样靠着墙壁坐下,双腿曲起来,双手抱住双腿。

    “丑陋的异种正在屠杀我们的同胞,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必须战斗!启动战争协议,派出人类军团!”

    丑陋的异种在哪儿,柏晓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天也乞讨不到营养液或食物的话,自己会死。

    天边亮起一束强光,却没有带来温暖。

    柏晓眯起眼睛,看过去,看到了无数亡灵的哀嚎。

    又一个星球毁灭了。

    “那是牧神星。”

    低矮的塑料棚子下,一双眼睛明亮。

    那人明清目秀,带着金丝眼镜,一身黑色风衣,仿若幽灵。

    见柏晓好奇的目光,那人笑了一下,走出塑料棚,从衣服兜里拿出半块巧克力,放在柏晓的碗里。

    柏晓没有客气,快速撕开包裹巧克力的锡纸,看到了巧克力中间的褐色夹心,她犹豫了一会儿,咽下口水,把巧克力放回碗里。巧克力是稀罕物件,带夹心的巧克力在黑市更是能卖出一千点数币的高价。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帝国一直有拿巧克力送情妇的传统,特别是在大型战争中,只有军官的情妇才有食用巧克力的资格。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但比起饿死,柏晓更想看这人的反应。

    一位英俊富有的男人想包养快要饿死的乞丐,乞丐却不愿意,这个男人会是什么反应?不可思议、怒不可遏?不论是那种,都会让柏晓兴奋得忘乎所以。

    死前高兴一把,值得。

    男人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坐在柏晓旁边,神情恍惚,眼角的红还没消散。

    他吐出一口白气:“我是牧神星的人。”

    柏晓没有动,她并不想搭理他。

    好无趣,她不喜欢这种祥林嫂一般动不动就说自己怎么怎么惨的人。

    再惨也没有她惨,她都没有叫,这人叫什么啊。

    柏晓在十九岁那年穿越到这个世界,孤身一人艰难求生,最大的金手指是复活,死了一百多次,也重生了一百多次,这是她第一百八十次复活。

    这里的苦命人,包括这个男人,起码还活着,就是死了,也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不会像她一样在棺材里做仰卧起坐。

    “牧神星和牧云星是双子星,罪犯的流放之地。”男人说,“你知道牧云星为何常年下雪吗?”

    “因为牧云星上的人,是帝国的累赘,皇帝想清除我们,却久久不愿杀死我们,给了我们最低的能源供给,保证大部分人不死,为的就是这一天。”

    许是觉得柏晓这麻木不仁的样子很无趣,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仰头看远方:“战争。”

    “帝国的战舰需要数不清的燃料,我们就是燃料。”

    说完,他对柏晓抿唇微笑,眼角下垂,看起来十分温柔。

    转身离去时,他说:“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离开,说得到容易。

    柏晓拿起碗里的巧克力,放在嘴里,甜蜜的花生酱混合着苦涩的巧克力外皮在嘴巴里爆开,竟然有种别样的美味。

    她看着男人孤独的背影,嘴里的花生酱越发甜了。

    问就是笑容转移术,别人不开心,她就开心,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等四肢不再疲软,柏晓收起碗,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寻思该去那儿找个挡雪的地方睡一觉。

    收容所还是算了,审判庭的人每晚都会去那儿拖走几个人,丢进能量转换机里当燃料使用。

    她刚来的那晚就死在了能量转换机里。

    身旁堆满了杂物的小巷子里传出女孩的求救声。

    柏晓停顿了一会儿,声音从“救命”变成了哭喊,混杂着男人的调笑声,柏晓甚至能够脑部女孩是如何在男人的身下挣扎,最后激怒男人,被活活打死。

    她以前经历过。

    还是不管闲事好了。

    走到一半,柏晓还是回来。

    女孩应该挺有钱的吧,那么,她现在冲进去救出女孩,在女孩对她感激零涕,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时候,喊一声交钱,女孩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特别有趣。

    柏晓走进了巷子,捡起一根塑料水管,吊儿郎当道:“干什么呢?”

    女孩泪眼汪汪,抱着外衣蹲在墙角,男人光着脚,一件长到脚腕的棉衣遮住身体。

    男人放过女孩,朝柏晓走来,笑容狰狞,目光贪婪:“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学条子狗见义勇为?”

    柏晓并不想废话,对准男人的头,一水管挥下,发出“嘀”的一声,这不是正常人骨能发出的声音。

    男人不是人,或者说不是正常人。这就很麻烦了。

    男人被头骨传出的声音震得脑瓜子疼,倚着堆叠起来的纸箱休息,柏晓在观察他的反应,寻找他身体里的芯片,只有摧毁芯片,才能杀死改造人。

    根据前几辈子的经验,改造人的芯片一般放在两个位置,分别是大脑和心脏,从男人的反应来看,他的芯片肯定在大脑里。

    男人缓了过来,啧啧称奇:“棒极了,好女孩。”

    柏晓全身力气汇聚在手臂上,塑料水管再次落下,男人不躲,塑料管在碰到他大脑的瞬间裂开,强大的力量震得柏晓手臂发麻。

    他开启了防御模式。

    “来,对这打。”男人指着自己的脑袋,狞笑,“你打我一次,我就上你一次,怎么样?”

    果然,改造人的脑子都不怎么好使。见塑料管攻击不成,柏晓退后了几步,一把小刀从袖子里落出,她右手握拳,藏在衣袖里,捏着刀柄。

    柏晓笑吟吟地向男人走去:“你改造身体,花了多少钱?一百块有吗?”

    男人张开双臂:“哦,亲爱的,一百怎么可能够?我这个身体,可是最高等级的‘士兵’体,跟皇帝的护卫队一个等级呢。”

    柏晓距离男人十厘米远的地方停下,手中刀柄发烫:“你被坑了,连外部攻击都不能抗住的头骨,一百块都不值。”

    下一刻,她快速抬起手,按下刀柄侧面的按钮,刀片弹出,插进男人的太阳穴。

    然后,她熟练地单膝跪在男人身上,用膝盖压住他的胸膛,抽出小刀,按压他的大脑,在发际线的位置停下,一刀刺了进去。

    男人的身体烫手,还在冒烟,是要爆炸的征兆,柏晓暗骂一声,男人居然没有撒谎,他的身体真是士兵级别的。

    只有士兵级别的改造体才会爆炸,工程师之所以这么设计,是为了让士兵们被俘虏的时候可以快速自杀,不让改造体落在敌人手里。

    柏晓一把抓起女孩,拖着女孩往前奔跑,在爆炸的前一秒离开巷子,却依旧被爆炸的余波波及。

    柏晓躺在地上,一块贴片插进小腿里,血液喷涌而出,万幸的是女孩没有受伤。

    血是热的,身体不冷了,也算一件好事吧。

    “你有……钱吗……”

    昏迷前,她还不忘初心,问女孩要钱。

    毕竟,她不是一个好人。

    .

    嘶,好疼......

    也好香,好暖和。

    前世被治安官押进罐头工厂,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腿被打成肉酱的记忆一下又一下冲击柏晓的大脑,无限复活不是一件好事,她不想醒来。

    她不止一次向天大喊,询问那该死的上帝:“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去死!”

    破布铺成的木板床上,少女流下眼泪,嘴唇微动:“杀了我。”

    回应她的是医生干燥的手,以及女孩母亲关爱的目光。医生坐在小木凳子上,把手放在她额头,轻声对女人说:“放宽心,她不会有事的。”

    女孩缩在母亲的怀抱里,憔悴的妇人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可是......”

    妇人看向柏晓腿上的纱布,纱布又红了几分。

    医生站起来,放下金色长发,甩了几下头:“女士,我尽力了。我把我三分之一的止血药和抗生素给她用上了,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但你听到了,她不想活。”

    “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如果在帝国首都,别说区区一个感染加失血过多了,她就算是四肢全断,骨头全碎,我也有办法救下来,但这不是首都。”医生瞥了眼床上的人,少女双眉紧蹙,胸腔起伏。

    身为医生,最见不得的就是病人痛苦,特别是一个明明能够救回来的病人,却因为药物不够被病魔活活拖死。

    但她的确无能为力。牧云星不缺人,缺能让人活着的物资。

    这些年,见得多了,也就释然了,还可以反过来安慰一下别人。医生对女孩笑了一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硬糖:“没必要难过的,你尽力了。我的出诊费也不低,你们请我来,家里的积蓄没有了吧。”

    女孩咽下口水,没有接过糖果:“谢谢。”

    医生把糖塞进妇人手里,在母女两人感激的目光中收拾好工具,准备奔赴下一户人家。

    柏晓的手指动了动,她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恍惚间,所有被她刻意遗忘的人、情景都浮现在眼前。她还是那个天天在课堂上摸鱼,期末考的前一周泡在图书馆背书的大学生。

    食堂阿姨又搞了橘子炒肉这种创新菜,诡异的香味飘到图书馆;室长接到班长电话,骂骂咧咧去了教室,引来邻桌不满的注视;闺蜜和男友分手了,脸都哭成了花猫还不忘帮她勾画知识点。

    母亲一天恨不得给她打十个电话,什么家里的猫生崽了,今晚饭盐放少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讲给她听。

    那时,她以为挂科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妈,饭做好了。”

    柏晓猝然睁开眼。

    房间很小,床与破旧沙发间只有一个狭窄的通道,沙发上面,窗户台上有两朵铁丝做的小花。

    房间里有三个人,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头发花白的妇女,金发碧眼的白大褂女人。

    四个人,八只眼睛相对。

    想象中死而复生的喜悦与哭泣没有到来,柏晓算不上见义勇为的英雄,她与她们只是陌生人。

    打破这尴尬气愤的是女孩虚弱的声音:“姐姐,你要钱吗?”

    柏晓想了想,起身走人:“谢谢,不用。”

    医生和妇人同时开口:“唉,等会。”

    两人对视,医生先说:“你失血过多,差点死了,现在必须休息。”

    妇人附和:“你救了婉婉,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有义务照顾你。”

    本来想做个坏事却莫名成了恩人的柏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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