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完回车开视频诊疗的发小,别叶莳推了鱼店门。

    和某些亮堂的鱼店相比,这家内部基本靠必需的蓝紫白管珊瑚生长灯照明。

    从仓库绕出的老板没放轻走路动静,顺手关停缸里的水流。

    任意珊瑚海缸上方的灯系统不同,她停在lps缸前,里面多为脑类和长触手类珊瑚,隔壁待着丛皮革珊瑚。

    粗看之下呈冠状攒簇的触须花似捧爱心,于人工所造折中而不至于害它脱骨的水流速中随向缓摆。

    同样放缓的也有店老板语速:“你这些……用来海缸造景还是有雕刻的需要?”

    “嗯?”别叶莳顺了他视线,看向自己提的满手珊瑚石,其中粉调树状的居多,“算是先雕后造。”

    男人顿挫着点两回头:“如果你会游泳就去街中那家潜店,海里粉珊瑚多得能看饱。”

    可惜比起珊瑚石,别叶莳见到活珊瑚后秒爬墙:“那我当然得先买下这皮革了,小家伙真的好绿。”

    “呦,果然行家。”望阵将走的海缸成员,老板临夸一嘴,“它可是店里最绿的。”

    心口倏地被占据一块,别叶莳定睛生愣,咬牙撤松抵实了掌心的指尖:“朋友是行家,我只会养简单的皮革珊瑚而已。”

    冲鱼袋打够氧,老板暂时放下:“蛮多打扮光鲜的小年轻都来岛上那婚纱摄影基地拍照,景区路牌尽是写着‘我爱你’、‘520’这种腻歪话,你穿得漂漂亮亮倒像出差公干。”

    漂亮?

    婚纱……拍……

    她的确是头次登岛,为了补工作室那堆珊瑚石的空,省得哪天只能拒绝这类玉石盆景单子。

    不过当下完全重合在耳中的字词,密得别叶莳像被旧事织就的网裹缠。

    大半年前,她被另一个发小悔婚,那明显气着了的背影由大力开合的门板挡实……

    利落身形搁脑海重复出现,劲直带走别叶莳这会儿的多数气力,感官却瞬间放大,海缸内精确配比而成的咸味呛入鼻息。

    头疼搭恶心的劲如浪叠般。

    老板本就略带迟疑的声音掺来其中,句内扎耳字眼反过分清晰。

    “说起来岛上有群种珊瑚的,叫什么M……MCT!你要是能潜,指不定就遇上他们。”

    “谢谢。”频冒冷汗,别叶莳速度接了泡沫箱离开。

    Mariionist,国内海洋保护基金会下辖的海洋保育组织。

    当众闹了脾气,离家出走且只和她保持失联状态至今的原订婚对象……

    八成就待这岛上。

    她可拒绝打照面。

    不过MCT成员没有借潜水服的需求,也未必就正好轮到他潜这一波的水了。

    别叶莳还算宽心。

    一路上无心细致琢磨“街中”的具体距离,她仰头注意着所见。

    老板口中的潜店平方较鱼店小些,冲盈自然光,收银台临门依就,对墙前端凿了扇拱形呈通的窗,借帘作掩。

    一墙之隔外,男声话语间气口换得频繁,断句点略微紊乱。

    “潜水……时……纯体验性潜水时别带走海里,活物,尤,其珊瑚礁。”

    稍缓几秒才流畅脱口了句长的。

    “我们组织当时在修复的六放珊瑚和普遍能采集的八放珊瑚不同,通俗……点叫珊瑚礁。”

    “六放珊瑚是珊瑚礁的构成主体之一,形态相似的海葵属六放珊瑚亚纲下的一目,但它不是珊瑚。”

    “不是珊瑚。”别叶莳甚至能倒背,毕竟打小听这些易混知识点。

    周围能坐的地方全满,公共沙发内陷了群看起来比她还病的男人。

    呼吸偏快而短,她只能靠向空落的收银台,干吞随身药片。

    按理应该第一时间离开的,根本见不得里头那家伙。

    否则整个就成了病号对对碰现场。

    她转身盯窗,但没料到之前放收银台的珊瑚被盯上。

    甚至压根儿来不及回答成堆的问题,下意识皱眉:“你们再说一遍?”

    原本怪热闹的周边瞬间无声。

    “抱歉,我没怎么听清。”别叶莳缓了呼吸,扯笑修饰天生的臭脸,重新组织语言。

    “里头讲课的是我同事,请问你的珊瑚能借我们当几分钟三维例子吗?”

    她收回瞅窗帘的发怔目光,附带“能”字:“你们身体难受就待着吧,我去给他……我和他认识。”

    除了懒得多花精力应付客气推脱,别叶莳最想收回越发靠近投影室的脚步。

    垂地的两片门帘带些份量,她满心迟疑,伸手撩了两次才进,侧站凝墙小会儿。

    投屏而显的ppt内容详实,别叶莳攥紧掌心的两条承重拎环,强行压下心头不适。

    斜对角暂停科普的男人坐着讲,无非因身体在深潜上岸后多少会酸痛。

    也就弱气得目光瞥及她时慢了多拍,延迟到学生顺势探来。

    别叶莳不由稍抬俩手:“请问你需要三维的珊瑚例子吗?”

    总之她觉得不需要,毕竟某人错开眼的动作极快。

    却被独独撂来的一声滞涩“也行”整懵。

    活珊瑚不好受强光,别叶莳避了投影仪的刺眼白光,杵人对面的桌一一排摆,递笑示意他完毕。

    反倒收回股掺冷的别扭劲儿。

    “这些都属于我刚才说的八放珊瑚,和维持海洋生态环境平衡必备的珊瑚礁构成——六放珊瑚不同,是大部分被允许采集和买卖的宝石类……”

    发现他又虚,别叶莳赶忙续:“宝石类珊瑚,而且能做工艺品的珊瑚同样包括其余六放,总之别采珊瑚礁就是了。”

    “这个活的是皮革珊瑚,它状态不错就没秃头,你们会不会觉得伸展开的八条触须很像爱心?”

    前头反馈频给,至于冰块人方位……她忽略不计。

    而听课的开起小差:“我认出你了,那个名字很长的非遗……的传承人?”

    “九个?玉石花盆景制作技艺,对,九个字。”别叶莳正考虑跑路结语,喜提好奇她穿着的疑惑。

    汉服是哪家的?

    自家的。

    且她懒得编发,一路散过胯微卷,特意在左耳搭了瑕疵蓝紫玉石花做的边夹。

    “找裁缝做的,那助教就先下班了!”以免多唠,别叶莳干脆转身收拾展览的珊瑚。

    右边的头发没被别去耳后,倾落之下隔断了余光视野。

    无课一身轻的溜飞快,她偏头反发沉,活像被扎了满背芒刺:“我……你朋友都在,我就不送你回住的地方了。”

    身后缓起而闷蛮久的声线显哑,调速慢慢趋向正常:“我住的民宿对出就是沙滩,你要去吗?”

    “不去!”可能是自身过度紧张,别叶莳居然感觉末尾四字隐约沾点审慎意味,并非乍生即道。

    而转身之际遇着投影仪关机,通间惹黑。

    差不多适应,她定凝对面模糊的影,探往窗口大致方向放光入内,执意背对:“嗯……可以了。”

    “你差不多也可以了。”

    路淮为略撑椅子扶手,站起活动阵没多少力道的指关节,停去僵直身形一侧,捞过珊瑚石就走:“去不去?”

    “那,那你把活的也捎上?”别叶莳空出手,心思得以蹿远。

    临时鱼袋并不拥有海缸中的造流条件,多少影响珊瑚生长状态。

    珊瑚对水质的要求则更高,遑论人工繁殖的温室崽。

    “先送回鱼店养着吧。”短瞥人静置的侧脸,别叶莳连用问句,“我来拿珊瑚石?太多了?你不等他们吗?”

    被问的对象照旧好一会儿不传响动,多拎半路才递袋子:“还行,我们这队已经休假了。”

    她语塞,不自在感当然也重攀,只垂眼盯速度存异而相错的步调:“你怎么就非要我留下?”

    “有话说,等个好时间。”

    “以及。”路淮为持平唇际弧度,扭脸,“我们需要一些和好的证据,给双方长辈。”

    转而回视来:“其实我很想和你……我指你为什么觉得半年后的我还生气?”

    为什么?看着像。

    别叶莳干脆摘了边夹,以发掩面。

    无奈难招架海风,各往后、左跨一步,躲人身后留意着鞋尖与跟的安全距离。

    “对不起!再往前走两家店就是,绿娃交给你了,回头让住你那海缸!”

    她坚信表演了个完美的拔腿跑,而景区入口没该有的发小车影。

    单单见被撇者的秘书递前手机:“别小姐。”

    通话界面的备注扎眼。

    别叶莳没好气:“怎么?好时间提前了?”

    “你知道我没力气,却把泡沫箱也丢来,只是考虑到活体珊瑚受不了你跑的大动作。这座岛跟情爱沾点关系,你可以理解为也对我拒婚了一次。扯平了,我们和好。”

    话筒内的声稍顿,转为掺笑语调:“我让沈见砚走,他反墨迹半天。都是你竹马,我不能送你?”

    “他……能,那你能一个人出……啊?那我马上过去。”挂断电话,别叶莳交给秘书所提的珊瑚石,“谢谢。”

    另外也感谢病号让来回快跑的她后悔穿了长裙。

    抢答“不能”而两手空空的男人反而安适靠在鱼店门口,后脑触了墙,略仰脸受风,视线却偏向另侧,眼皮掀合的频率过慢。

    画画多年养成的看脸思维瞬间占据主导地位,别叶莳自觉没出息。

    她怎么也该感叹腻眼前这副好骨相了,顺带提醒它主人:“那走吧,你半年多没回家……”

    人呢八成是回了神的,第二次完美截断她话:“先去民宿。他们说你吃了药,吃完药最好睡觉不是吗?车上不舒服。”

    “你现在就让我不舒服。”别叶莳确信脸色已经帮忙传达生气的信号,而原路返回的劲儿被拦回。

    她甚至扶了把不知天高地厚挽留来的男人,眉眼聚得更近:“有话就用嘴说。”

    “我想听见你的声音,也不想听见。”

    “什么?”她是真难受,更不用提动点脑子分析这种别扭逻辑,打算直接拿气话威胁路淮为坦率,“那我可以翻译成‘我想你,但也不想你’吧。”

    别叶莳不明白。

    海风这会儿显得吵。

    像取消订婚那天,单单一面薄墙无法阻断的声讨与道歉。

    但不可能遮过她向路淮为询问原因的分贝。

    他们临近墙角,路淮为也就附在她耳边落声——

    “神佛面前不能说谎。”

    “所以我不会骗你。”

    字字沾有唇沿湿漉的余热。

    她抵靠的神位台点了香,烟痕之前被男人反客为主的动作撞弯,已经复位朝上飘。

    至于被她堵扣在门把环内的整筒长佛香。

    已拆封的盖子因为客厅里再三用力打开门的长辈,掉地。

    线香四散,泄得狼藉。

    盖子滚到门槛才停,而路淮为落荒而逃的背影早就随车消失。

    外祖父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和前未婚夫一起发了个疯。

    可她实在不明白。

    路淮为不会骗她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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