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袋里是三罐冰镇啤酒,江琬任性了一次又一次,她天真而执拗地认为,喝酒聊天这种“很成年人”的方式能缩短他们客观上的年龄差距。

    夜半海风裹挟着阵阵凉意,海水也失去了阳光的余温,她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坐下,手腕搭在膝盖上撑着脑袋,长长的白色蕾丝裙边盖住了大半小腿。

    黑夜模糊了夜色与海水的交界线,时间流逝得很安静,江琬忍不住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在另一片海域,那里有柔和的灯光、甜美的蛋糕、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有温柔的徐若琰。

    微凉的晚风还没来得及完全带走江琬身上的温度,徐若琰的身影就出现在江琬的视野里,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

    他穿着淡蓝色的短袖衬衫和牛仔裤,胳膊上搭着一件白色的薄外套,除了江琬坐着的地方,附近没什么光源,四周静寂得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海浪声和心跳声。

    幽微的光亮是最好的保护色,隔着两米远,徐若琰深深地看了江琬一眼,在她一侧坐下,他们中间放着摆好的三罐啤酒,罐身上早已经挂满水珠。

    “凌晨两点了。”徐若琰把外套搭在江琬腿上,无奈地叹口气,目光随意落在不远处规律翻滚的海浪上,声音满是沙哑。

    “江琬,你可是成年了,出息了,胆子越来越大,都敢一个人出国了。”徐若琰还是没忍住开口数落道。

    “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我只是想和你把话说清楚。”江琬自始至终低着头,包裹着满身的落寞,寂寥得就像雨后铺满花瓣的废旧庭院,她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瞬间贯通全身。

    江琬的一举一动,徐若琰都尽收眼底,“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聊得很透彻了,不过,你不清楚的地方,我不介意再和你解释一遍。”徐若琰的语气比以往更淡了,没有什么情绪更不带任何温度,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这样的徐若琰让江琬感觉格外陌生,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之前徐若琰拒绝学姐的场景,即便对比起来温柔得多,但那份骨子里的冷淡和冷漠简直如出一辙。

    芳心暗许时所有含蓄的试探,徐若琰就算再迟钝都不可能毫无觉察,没有回应就是徐若琰的回应,可是在听到徐若琰直白的拒绝前,她始终无法死心

    江琬又灌下一大口酒,低头看着被自己攥紧的裙子,鼓足勇气,艰难地问出积攒已久的问题,是提问,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告白:“徐若琰,其实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应该知道的吧?”

    似乎早就猜透江琬会说什么,徐若琰没有半分犹豫和停顿便回应道:“你还小,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哪怕一丝一毫……”

    江琬拿着啤酒的手有些发抖,徐若琰正在说她最不愿意听的那些话,“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是有很多瞬间,我感觉我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不是吗?”

    徐若琰惯然平静无波的眼神变得难过起来,但夜色浓重,江琬又一直不敢和他对视,她正忙着吞咽手里那罐的冰凉的啤酒。

    遇见江琬之后,忍耐似乎成了要去习惯的一件事,徐若琰想狠下心不去理会她,最终还是凑身过去,半跪着伸出手一把握住江琬的手腕,阻止她继续。

    江琬的嘴角泛上一抹苦笑,她赌对了,徐若琰果然心软。

    手腕上一股力量袭来,江琬整个身子都被拉近徐若琰的怀抱,猝不及防迎上那双正紧盯着她的眼睛。

    徐若琰带着满身的压迫感,认真而坚定地问道:“江琬,你真的喜欢我吗?即便喜欢,又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眼中此刻的我只是一时的我,也许我四十岁的时候依旧可以做到风度翩翩,满足你对爱情的一切幻想,但这都是阅历,是岁月带来的,是你的稚嫩为我加上的光环,少年有成熟的那天,但我永远不会再年轻。”

    徐若琰的眼光逐渐锐利起来,像是要一眼把人看穿。

    “我……”江琬细嫩的手腕被箍得微微发痛,留下淡淡的红印,却丝毫不想挣脱。

    徐若琰夺过江琬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铁罐都被捏得变了形,“十几二十年后,我的身体会全面衰退,头发斑驳,病痛缠身,那时的你依然风华正茂。你何必浪费眼前的大好青春,偏要一头栽倒在我身上?!”

    这是江琬第一次看到徐若琰失控,她仿佛终于撬开一点缝隙,离真实的徐若琰更近一些。

    江琬凑到徐若琰面前,壮着胆子一把握上徐若琰的手指。

    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甚至比挂着水珠的易拉罐还要更冷些,“徐若琰,你可以相信我吗?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这份感情并非一时兴起,更不是短暂的迷恋,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想顺着指尖进而握住对方整只手掌,却被徐若琰轻轻拂开了,“江琬,黎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们这个年龄的男人想哄骗小姑娘有多轻而易举,你作为旁观者同样看得一清二楚,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青春了好么?”

    江琬急于证明自己感情的真挚,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很徒劳,她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那是不是我多谈几个,发现还是最喜欢你,你就愿意接受我了?!”

    “徐若琰,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年龄差,而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或者不够喜欢我。”最后半句话说完,江琬的眼眶瞬间红了。

    徐若琰移开视线,平复好情绪,淡淡地说:“如果之前哪些言行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可我确实没法回应你的感情,我快要订婚了。”

    “什么?”短短两个字夹杂着疑惑和难以置信,轻飘飘地脱口而出,却又瞬间被清冷的海风吹散了。

    徐若琰平静地解释道:“邬绮,你见过的,过几天除夕夜几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们还会再见面。”

    江琬张了张嘴,却再也问不出一句像样的话,眼前的人分明不久前才亲口解释过他们只是朋友,现在却告诉他要订婚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突然认准彼此都显得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江琬没有任何立场去质问。

    平时那么容易被惹哭的小姑娘,真到这个时候,反而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她心如死灰地看着这片死寂的夜空,用很轻的声音祝福徐若琰,正式挥别自己这场无疾而终的初恋,“那……提前祝你新婚快乐,希望你幸福。”

    “谢谢,你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真正”两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无比精准地扎进江琬那颗曾经为徐若琰而鲜活跳动,此刻却伤痕累累的心脏。

    徐若琰抬手看表,差五分钟凌晨三点,夜色愈发深沉浓重,仿佛无边的浓墨厚厚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了。

    退烧药的药效维持不了多久了,徐若琰被夜半海边的凉风吹了近一个小时,又干了一罐冰啤酒,开始有些神志不清。

    “今天太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跟我过来。”

    那个给予江琬最刻骨铭心伤害的人,也是最让她感到温暖的人。

    江琬觉得徐若琰就像一杯有毒的美酒,喝下去要命,乖乖站在一旁看着备受折磨。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舍不得,只能一个人默默咽下擅自心动的苦楚,或许他们就不该遇见。

    圣托里斯酒店是巴璃岛上私密性最好、最奢华的酒店,即便不是旅游旺季,行政套房也住满了,只剩徐若琰隔壁那间豪华套房。

    江琬不想再喊他哥哥,曾经互道过的数次晚安也失去了意义,所谓的旖旎,在徐若琰的未婚妻面前,皆化为自己可笑的一厢情愿。

    江琬一路上强撑着没有情绪崩溃,像往常一样刷卡进房间,门关上的那刻再也不用故作坚强,她背靠着房门蹲下大哭,眼泪像决堤的水流汹涌而下,滴落在酒店厚重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双腿已经酸麻难忍,江琬索性双臂交叠着蜷缩在地上,在一片黑暗中无声地流泪。

    外套满是徐若琰的味道,江琬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得严严实实,难过得心绞痛。

    情绪宣泄彻底后,理智堪堪回笼,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落地以后忘了给家里报平安。为了赶最近一班的飞机,江琬出发得很仓促,只带了电量快告罄的手机。

    虽然给前台打通电话就能送来充电宝,她还是擦干眼泪,想把让她伤心欲绝的那个人吵醒。

    深夜的走廊死一般寂静,江琬抬起的手犹豫地停在半空,万一徐若琰已经睡下,自己难道要用更大的力气敲到他醒为止吗?

    江琬伏在门上的手滑落了几厘米,却意外地发现门根本就没关上,她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徐若琰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

    房间里只亮着走廊这一盏灯,江琬害怕徐若琰已经睡下,突然出现的自己会吓到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又提高音量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你在屋里吗?怎么门都没关严,太暗了,我开盏灯。”

    再往里走就是卧房了,江琬把客厅立着的那盏玻璃罩台灯按亮,一眼就看见了连衣服也没换,平躺在床上的徐若琰。

    说是平躺,其实姿势看着很难受,徐若琰的皮鞋都没换,双脚悬在半空中。

    江琬见状连忙跑过去,微弱的灯光难掩徐若琰额头渗出的那层细密汗珠,他的发丝被汗水浸透打湿,嘴唇干得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江琬伸手去探徐若琰的额头,被烫得缩回了手,她连忙打电话向前台要来退烧药和温度计。

    徐若琰像是烧迷糊了,皱着眉偏了偏头,江琬想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帮他脱了鞋和袜子,盖好被子,又去卫生间弄了条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江琬把能想到的都做了,最后才坐在床沿上贪婪地描摹眼前人俊美的五官,安静地等热水壶里的水烧开。

    徐若琰像是在做噩梦,神情不安,一直没法安定下来,江琬又去把毛巾重新打湿拧干,小心翼翼地覆在他额头上,捧着他的脸探了探温度,还是很烫。

    生病的徐若琰和醉酒的徐若琰判若两人,少的那份蛊惑化为了脆弱,有着别样的吸引。

    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身子挪得离他更近些,又报复性地握上那双刚刚没拉到的手,没想到徐若琰居然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咕嘟咕嘟的烧水声,水雾四散,升腾到空气中,江琬想抽出手起身倒水喂他喝药,却意外地被轻轻握住,虽然这点力度她完全可以挣开。

    “别走。”徐若琰迷迷糊糊地呢喃道,眼睛根本没睁开。

    江琬握紧他的手,重新坐回床边,委屈又充满希冀地问道:“我是谁?”

    徐若琰没有再回答,握住江琬手仅剩的那丝力气也一并消失了。

    江琬强忍着抽泣,泪水还是滴落到徐若琰的手臂上,顺着他光滑的肌肤流出一小段,和他身上的汗水混在一起。

    江琬俯身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解释道:“你的未婚妻不在这里。”

    徐若琰全身都浸出一层薄薄的汗,衬得他那双嘴唇更干了。

    这样好的机会也许这辈子不会再有了,江琬带着满脸的泪痕,拉着他的手,郑重地亲向他,嘴唇相贴的瞬间仿佛触电,她只觉得全世界的柔软都在这一隅。

    江琬的梦醒了……

    徐若琰的梦似乎还在继续,她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坐在地毯上等水温度降下来。

    半小时过去了,江琬小小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正好,她拍拍徐若琰的肩,又拍拍他的脸,费了番功夫,终于把他弄醒了。

    “你怎么在这?”徐若琰的声音沙哑而干涩,眼睛还半眯着。

    “我想跟你借充电器,结果发现你门没关。你现在高烧,躺起来点,把药喝了。”

    直到徐若琰把药喝完重新躺下,他的眼睛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明亮,“谢谢,喝了药很快就会好,不用担心我,回去休息吧。”

    果然清醒的徐若琰,只会下逐客令,江琬扯着嘴角挤了个难看的笑容,和他道了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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