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间,咬着酒盏吃酒的“华凌祁”眼神微变,拆了发带朝骆煜安甩开,缠住他劲瘦的手腕。

    犹如撕扯的宿命,一端连着她,一端绕着他。

    掌心的流火瞬间不忍打过去。

    分神片刻,那坐在栏上的“华凌祁”反手握刀俯身而下,冲到骆煜安面前。

    骆煜安手腕扯动发带,侧身躲闪,刀刃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同时他手中聚力,流火顺着发带流窜而去。

    另一端的“华凌祁”在熊熊流火中化作荧光飘散。

    楼里的“华凌祁”见状一时退却,围着骆煜安皆伺机而动。

    骆煜安怫然不悦,掌中流火不停跳跃,周身阴劲杀伐一触即发。

    有“华凌祁”缠上南风,他打不过,边躲边喊:“主子,咱们怎么出去啊?”

    好问题。

    每次入境都有华凌祁,这次全是她,却困在境里出不去了。

    骆煜安想起商婆,可都是她主动出现,这时去哪里找?

    唯一一次玄慈的境没用线香,是化身归海聿凃的那东西收了散魄才出的境。

    欲望这东西犹如黏濡的触角,无孔不入,稍有不慎,它便缠绕着你拖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我既臣服欲望,必然有能力掌控它。”骆煜安眼睛微眯,傲然道:“我爱死这欲,便不允任何人玷污。”

    他将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一掌拍到地上。

    以他为中心,裂开的地缝犹如燃火的枝条蜿蜒散开,灼烧着围捕的“华凌祁”。

    卷起的火舌强悍跋扈将万物吞噬殆尽。

    骆煜安肃杀未消,抬眸时,眼前场景变成了一望无垠的空旷草原。

    他记得了。

    华凌祁说过,长大了,就回北地。

    他没去过北地,没见过雁栖山,不知道这是不是华凌祁要回的家。

    这时,一阵铁骑踏地,震撼地动静似是锤击在人的胸口,也跟着震荡起来。

    “铁骑们”戴着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地铜质面具,经过骆煜安时没停顿,一骑绝尘。

    马上趴俯着一人,似是昏睡不醒,软塌塌地垂着双臂。

    可骆煜安认得,那是南风。

    骆煜安疾步飞跨,往上一跃,踢翻了带着南风的那人,追着跑了两步,翻身上马。

    “铁骑们”暴怒,策马扬鞭,紧追着骆煜安。

    这匹马比不上燃凰的速度,骆煜安不能心无旁骛策马,只得一边观察逼近的“铁骑”,一边快速熟悉地势。

    一览无余的荒原,暂时寻不到藏身之处。

    渐近的“铁骑”足下用力,向骆煜安飞扑过来。

    骆煜安曲起手肘,快速顶到“铁骑”的下颌,将他甩飞。

    同时,其他“铁骑”纷纷赶来,他们靠近骆煜安时,齐齐张口撕咬。

    马的腿被咬伤,将骆煜安和南风摔落在地。

    “铁骑们”趁机迅速围击。

    骆煜安单手撑地,阴鸷抬眸。

    “铁骑”的面具长在脸上,和玉藏儿境里见到的类似。

    骆煜安顺势一抓,雪混着荒草叶糊到南风脸上,起身五指聚力,扣住最近“铁骑”的脸,往下狠摔。

    面具下银色丝线徒劳挣扎,片刻后消散殆尽。

    南风被激了一脸,立刻清醒,抬手砍向袭来的“铁骑”脖颈。

    “铁骑们”犹如汹涌猛浪,层层叠叠。

    “主子,太多了。”两人皆赤手空拳,南风打得手臂发麻,回首喊道。

    骆煜安也明白,如今的状况,几乎耗尽了凡人之躯所能承受的神力,若不及时唤醒镜焲,他们根本杀不尽这些层出不穷的东西。

    “操。”骆煜安暗骂道。

    ******

    中都,景龙街。

    距宫门误伤十日后,少府路骞的夫人路氏,前呼后拥地迈进了华凌祁宅子的大门。

    虽坐在客位,却摆着当家主母的气势扯高气扬地说:“姑娘可是好些了?”

    华凌祁面色苍白,虚弱无力,道:“不好。”

    路氏一滞,笑道:“这不是也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么?屋里暖,又有下人侍候,我儿苦啊,也不知牢狱里有没有炭盆取暖,饭菜能不能吃得下......”

    说着,眼泪跟着掉下来。

    华凌祁笑而不语。

    “姑娘不知,子悠从小身体不好,冬日里关在那地方,要生病的......”路氏哭泣道,“我们连锦被都送不进去,我苦命的儿......”

    诏狱如何,她不清楚,但掖廷诏狱,她熟啊。

    阴寒的风透过棉衣钻进骨缝里,冷搜的饭菜混杂,没有木箸,只能徒手往嘴里抓。

    “姑娘,你与太皇太后为子悠说说情,放了他吧。”路氏抽泣道,“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华凌祁端着茶,不慎将茶盏落到地上。

    路氏吓得跳起来,惊叫一声。

    “夫人,说什么呢。”华凌祁指着伤口,说,“我这里捅穿了窟窿,连茶盏都拿不起,如何没事?夫人一口一个姑娘,难道不知道姑娘家心眼小?路子悠具体关到何时,您该拿着礼去延尉署,找小裴大人讨人情。”

    “这么说,姑娘不肯求太皇太后了?”路氏胸口起伏,气道。

    哑奴伸手送客。

    “好好,姑娘最好一辈子别求人!”路氏一甩袖子,领着人就走。

    阳离翻墙进来,看到哑奴正在清扫地上碎掉的茶盏,问道:“姑娘,可是有人闹事?”

    华凌祁摆手表示无碍,说:“侯爷有消息了。”

    阳离急声道:“主子困在境里了。”

    “何时到的信?”华凌祁问道。

    阳离摸出信笺递给华凌祁说:“刚送到我就来找姑娘了。”

    骆煜安已寻到无觉,如今人在泾州零飏郡,从那到司隶快马加鞭也要三日,但信笺不可能一入境就寄来了。

    所以,他至少在境里待了三日以上。

    华凌祁原本打算过几日再离开司隶,想起那只泣血的朱雀,这事迫在眉睫。

    “我已请旨入宫。”华凌祁说,“今日该有回信了。”

    ******

    风雪穿宫道,似幽怨地呜咽。

    华凌祁垂眸跪在萧岂桓跟前,沉静地等着他批阅奏报。

    “你请旨为将士及百姓祈福,一生不嫁。”萧岂桓视线不离奏报,沉声说。

    华凌祁俯首一拜,道:“回陛下,臣女一身武艺废绝,不能再为国尽忠,为将士和百姓祈福,是臣女的修行。世间疾苦,臣女誓言既出,一生不嫁人育子。请一道圣旨,跪谢天恩。”

    萧岂桓从杂乱的奏报中抬眸看她须臾,说:“你恨朕?”

    华凌祁平静道:“年幼不懂事,曾恨过,如今明白,皇上坐在那位置,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萧岂桓轻笑。

    他缓步走到华凌祁面前,蹲下身,抬起她下颌,说:“不,朕就是权势,没有身不由己。你看,你不是连婚配都要给朕跪下请旨吗?”

    是了,女子婚配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如华凛阴,萧鲤。

    既然如此,那便不嫁了。

    “皇上不愿意?莫不是要臣女进宫?”华凌祁说。

    萧岂桓指尖微颤,她无意间流露的媚态,竟让他心底生寒。

    “可怜吗?”他厌恶地松开手,问道,“孤独终老,无伴侣无子嗣,可怜吗?”

    “华家无人让臣女尽孝,一个提不起刀的人不能为国尽忠。”华凌祁眸光笃定,盯着萧岂桓,说,“不可怜,这就是臣女所求。”

    萧岂桓起身俯视她,说:“朕若不如你所愿呢?”

    “皇上已收拢学子之心,定然不想做色令智昏的君王。”华凌祁说,“臣女微不足道,莲珠是否对他人有害还未可知,阿祁不愿牵扯无辜,请陛下成全。”

    “朕答应了。”萧岂桓沉默少焉,说,“你既然无事,明日便放路子悠出来。”

    “谨遵皇上旨意。”华凌祁说。

    出殿门,大雪纷飞,华凌祁撑伞踽踽独行,阒静地天地间仿若剩她一人。

    生时有人迎,往后孤影行。

    宫门口,双容等候多时。

    双容交给华凌祁一个腰牌,说:“太皇太后原本想让你在尚服底下做个司仗,学子的事闹得纷纷扬扬,近日,你便随着太府的人去苍州采办。”

    “阿祁诚惶诚恐,原先看得都是些粮草分配的账目,与宫里记账的方式不同。”华凌祁为难道,“恐难当此大任。”

    双容说:“做个督办就成,太府做账,太皇太后信不过。你既看得懂军队做账,没问题的。”

    华凌祁接过腰牌,说:“何时启程?”

    “三日后。”双容拢袖,看着她,问道,“尚世子虽是个纨绔,但放眼中都,有几人能比,这人若不喜欢,也能图一世安乐,姑娘,何苦做到断情绝爱的地步。”

    “姑姑今生要嫁人吗?”华凌祁问道。

    双容回首望着层楼叠榭,说,“若遇到值得的人,要嫁的......”

    若遇不到呢?

    华凌祁没问,她从双容眼眸中读出了这深宫中莺雀的无可奈何。

    苍州与泾州不同路,华凌祁要救骆煜安必须寻理由绕道。

    自从九云襄一别,归海聿凃说中都碰面,华凌祁回来近一个月从没见他。

    她甚至没见过任何方士。

    这日,华凌祁叫来齐琡,把玩着浮香骨,问道:“不知影卫府了解多少我的事。”

    “华家二姑娘出生时,万鬼嚎哭,常招致邪祟。”齐琡长身而立,正色道,“我因这双眼,被父母遗弃,遭众人毒打,他们说,这叫阴阳眼。那时年幼不明白,直到入影卫府,星姑说这叫天赋异禀。虽然卑职现在还不知道有何用途。”

    华凌祁将浮香骨递给他,说:“如今我要先做件事,等醒来,亲自为你戴上浮香骨,我告诉你。”

    她命哑奴撤走炭盆,灌了一浴桶冰凉的水,着轻纱浸泡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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