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煜安袖中的指尖微动,烛灯瞬间熄灭,屋内陷入无尽的黑暗。

    华凌祁如坠深渊,攥紧锦被,就连骆煜安低沉地笑都觉得霎那间的毛孔悚然。

    “齐……”

    她想叫齐琡进来,话未出口,嘴边被压上温热的掌心。

    华凌祁闭眸片刻,贪恋阴暗里那一点相触的温暖。

    “别说用气话刀我的心,揍我都行。”骆煜安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哑安抚道,“是我失信于你,一句对不起得不了姑娘的原谅,你想想怎么惩罚,我都认。”

    百岚苑很静,在这狭小的床榻之间,唯有两人的呼吸与心跳声。

    “睡前服了药,困得很。”华凌祁放下他的手,说,“侯爷,夜深了,回吧。”

    骆煜安从怀里摸出一个圆润的琉璃珠,亮起一点微弱的光亮,照着两人亲昵的脸。

    “烛灯对眼睛有损,这颗珠子的光刚好。”紧接着他又说,“我有的,你皆可索取,不必再说多谢。”

    华凌祁感受着手心里琉璃珠残存的余温:“有朝一日,我要你的命,也可任意索取?”

    骆煜安微歪头,埋进她颈间:“阿祁,那你可想好,是要我的命还是,镜焲的命。”

    不过一句玩笑话,她给不出答案。

    两人同命相连,她从不曾想过,若一人殒命,那另一人呢?

    穆泗每日命人送来膳食,这般盛情,却一直不提何时仪式及开城门的事。

    其他四郡皆是如此。

    绣衣和影卫都是耳聪目明,身手迅疾,却在骆煜安和华凌祁的默许中诡异的互不干涉。

    屋内只剩华凌祁一人时,齐琡在阳离的注视下从屋顶翻下来,阳离只看了一眼便转移视线观天看地。

    齐琡关上门,将信递给华凌祁:“先生的信到了。”

    年前她让卫琅回中都给温茛知送信,信中是当年五郡新建时的一些疑虑。

    祈福仪式是当地百年传统,外人从未见过,具体为什么祈福谁都说不清。

    但他提到一件事,曾有本地男子与外地妻谈起过此事,那人的妻子半夜就七窍出血死在他身边。

    从此更加无人敢提。

    苍州特殊,纵观大齐的地势便会发现,其他四郡将交梧四面环绕,形似司隶。

    大齐建都城取名时,中字就是中央、核心,安定稳妥之意。

    华凌祁沉默地折好信,指尖点着苍州地势简图。

    齐琡知她的问题未得到答案,说:“从除夕开始,百姓们带着香火供品断断续续涌到一座名叫睇被山的地方。明日便是初五了。”

    华凌祁问:“穆泗常去的那家农户呢?”

    “没药看过了,没有易容。”齐琡说,“不过,那家老妇很奇怪,像女人又不似女人。”

    不是男人便是女人,难道还有......

    华凌祁脑海中莫名闪过展湦,那位萧岂桓身侧如同女子的內侍,以前还认为他是位宫娥。

    “他们是六年前从沂州迁过来的。”齐琡说,“当时的编户不严谨,我们查不到户籍,原来生活的地方百姓极少,影卫多次暗查,那老妇是六年前突然出现在沂州。卑职推测,与世子出事的时间差不了几日。”

    若那人真是内侍……

    西南案,只是个开端。

    这盘棋,华家究竟被摆在哪个位置?

    温茛知曾说“下棋先纵观全局,犹豫便错失良机。”

    可她像是被放入迷雾中,独自清醒却不知前路。

    一双双隐在雾里的手,推搡着她。

    “这边走”“那边行”......

    华凌祁揉着作痛的额角:“散落的珠玉,只要一条线便可成为精品。”

    她差的就是这条摸不着头的线。

    元延七年,新岁第五日。

    无觉一早就被请到交梧郡当地寺庙。

    穆泗叮嘱穆府居住的众人,今日举行祈福仪式,无论听到或看到任何异动,切记不可大声惊扰。

    而城中百姓似是犯了梦游症,虔诚地朝着同一方向贴地朝拜。

    犹如,牵丝傀儡。

    骆煜安揽过华凌祁的腰,飞到屋顶看热闹。

    齐琡上前阻拦,阳离见状劝说:“你不是见识过,我主子定然不会让姑娘冻着。”

    “除了我的主子,我谁都不信任。”齐琡飞身跟上。

    阳离无奈,跟着抓住他的脚踝扯回到地面。

    齐琡被扔远,手掌撑地,眼底更冷。

    “唉唉,别动气啊。”阳离无意跟他打架,说,“我说你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比小南风还不懂事。”

    可是齐琡的掌风已经扫过来,阳离边招架边说:“这架非打不可?等,等祈福仪式过后......”

    齐琡冷哼:“我打人不出声也可。”

    阳离想:我不行啊。

    他只好不断后退,把齐琡引到后院,远离骆煜安。

    屋顶上的骆煜安摘下手套催动流火,握住华凌祁,问道:“暖和吗?”

    华凌祁望着街道上跪拜的百姓,没说话。

    骆煜安说:“这风寒都多长时间了,怎么不见好?影卫没盯着你吃药?”

    齐琡尽职尽责,每日没药熬煮好的汤药都亲自看着她喝完。

    不过么......

    华凌祁沉默须臾说:“之前坏了底子,染了风寒便不容易痊愈,这次控制的好,没起热。”

    “阿祁,你可知晓,你撒谎时,”骆煜安指着自己的耳朵说,“耳尖会红。”

    “......热的。”华凌祁眼神躲闪。

    骆煜安也不点破,神情微愠。

    华凌祁猛然捉住他的手臂,凝眸沉静地看向远处,说:“侯爷,起雾了。”

    这雾阒静迅疾,宛若刹那间倒塌的楼宇荡起的尘埃,瞬息将街道掩埋吞噬。

    “境么?”华凌祁问。

    “不是。”骆煜安急声说,“帕子遮住口鼻。”

    华凌祁依言照做,骆煜安抱着她飞身而下,喊了声阳离,却没听到回应。

    “像是瘴气。”华凌祁说,“看着与这朝拜有关。”

    “不错,苍州百姓朝拜的方向都是睇被山。”骆煜安凝神听了片刻说。

    华凌祁的眼睛遇到这般突发情况,视线受阻,微侧着头,说:“睇被山贯穿五郡,一小部分蜿蜒至沂州,那是未合并前的昙蒲郡。”

    “你的先生......”骆煜安说,“把你教的很好。”

    华凌祁并不意外,骆煜安在中都命人暗中保护温茛知,必然也会查他,但能查到什么地步便不可知了。

    “不过是读过几年书的阍人。”华凌祁说,“想不到这么多人盯上了。”

    华凌祁感受到他破碎在浓雾中灼烧的目光,笑道:“影卫去过睇被山,已有地方开荒种了稻谷。”

    “朝廷减田租,只要上报当地政府允许百姓开荒土地。”骆煜安手掌上翻,燃起流火,说,“这雾气不知何时会散去,你的眼睛可能视物?”

    华凌祁闭目少顷,看清骆煜安,险些陷入那双深情的眸子里,说:“可以。”

    “山里甚至连座神像都没有,他们拜的难道就是那山本身?”华凌祁握着他的手腕,借着流火的光环视此刻的环境,并不像穆府。

    “依山而活的人,拜的自然就是山。”骆煜安满眼宠溺,任由她拽着,说,“山上种了好东西,想不想去看看?”

    由流火引路,骆煜安将华凌祁严严实实护在怀里,鬼魅般朝着睇被山消失在浓雾里。

    为不引起村民注意,两人寻了条荒芜的山路。

    骆煜安向前打出一道流火,火光所到之处亮起流光溢彩。

    山林草菇,猛兽野物,再就是,如苔藓爬满石台的,花生秧。

    这景致,奇异诡谲。

    “山上原是乱葬岗,所以开不了荒,不过这花生倒是长得旺盛。”骆煜安的双手并未戴手套,指尖碰到花生秧的黄色小花,那些花朵竟如狂风吹过,齐齐躲避。

    骆煜安露出白森森的牙轻笑:“饿了吗?”

    饿了这东西能吃?

    “初见侯爷时,便知您喜爱美食,这等美味......”华凌祁斜眸看了眼伏地花生秧说,“侯爷独享吧。”

    骆煜安认真回忆,究竟哪次的经历让她这般记忆犹新。

    那时她被打断手臂,他初到中都,却被套上枷锁,困在牢笼中。

    “微臣出生穷乡僻壤,听闻中都美食集各家所长,早垂涎已久。”

    谁曾想过,两人也能这般和平共处。

    他还一腔热切将真心捧给她看。

    骆煜安长睫垂落,抵唇低笑:“捂住耳朵。”

    手上聚力,薅起一把花生秧。

    同时,骆煜安设置结界,那根部坠着不断扭动的花生,尖锐地哭叫霎时泯灭无声。

    不似常见的花生壳,宛如两颗垒起来的鬼头娃娃。

    这鬼头倒和郑询的境里见到的黑雾面具如出一辙。

    骆煜安真的像在酒肆吃酒时,随意剥开花生壳。

    壳里静躺着裹着,泣血的花生豆。

    “佛经记载,河梨帝母每日产九子,也叫九子鬼母,专吃人间孩童。”骆煜安摊开掌心给华凌祁看,“后受感佛祖化,成为守护妇女产子和孩童的神,世人专供石榴以让她喂养自己的孩子。这里布了阵法,借九子鬼母之名,困了什么东西在下面。”

    固敛声撰写过一本叫《藏有残迹》【1】,专门记录那些濒临灭绝的古遗迹。

    苍州追溯五百年,有一处地名,让她印象深刻。

    时过境迁,早已埋葬于山川湖海。

    “此处有一地,叫霍尔庄。”华凌祁专注看向骆煜安,说,“后世查证不明,又名活儿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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