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行宴被毁,骆煜安为表歉意,必须让人在其他地方玩尽兴,所以将官吏们都安排在弥洱楼休息。

    骆煜安脚伤,行动不便,起身如厕时让阳离和南风搀扶。

    穆泗见状说:“侯爷小心,我多派几个人跟着。”

    骆煜安神色一闪而过的不悦,随后轻松笑道:“府君思虑周全。”

    踉踉跄跄走至后院,骆煜安发酒疯喊道:“都给本侯捂着耳朵!”

    附近的绣衣起哄:“侯爷还怕咱们听?”

    “怕?”骆煜安仰着下颌,嗤笑道,“怕你们一会儿抱姐儿的时候提不上劲!”

    自然引来一阵哄笑。

    正说着,骆煜安扶着墙弯腰吐了,污秽脏了外衣。

    骆煜安皱眉,嫌恶地脱掉衣服丢了,身形不稳,口齿不清说:“阳离,去,取衣服。”

    阳离赶紧扶正他,担忧道:“那,那南风看好主子,我很快回来。”

    穆泗的手下面面相觑。

    听见阳离离去的动静,光影投射在骆煜安脸上,照不亮他的眼眸。

    交梧郡一处寺庙后山荒废的猎户草屋,一老妇坐在破旧的木椅上,被捆着手脚堵着嘴,脸色惨白。

    守卫的人皆着面甲黑衣,犹如黑夜里悄无生气长出的魅影。

    老妇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主子”,她惊恐不停地“唔唔”喊着,看到推门而入的是位年轻女子,颇为可怜,泪流满面。

    “救救我......”

    华凌祁并未吃多少酒,但像是有醉酒的微醺,她微眯着眼打量妆容哭花的老妇。

    “婆婆害怕?”华凌祁转到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解她手腕的绳子。

    老妇被堵住嘴,含糊不清:“姑娘,救我。”

    “外头都是些粗糙的男人,不懂尊重老幼。”华凌祁专注手上的动作,“我问些话,稍后命人送你回去歇息。”

    华凌祁把解开的绳子松开,绳索乱做一团落在地上,她将老妇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漫不经心聊天:“婆婆年庚几何?”

    老妇缩着身子嗫嚅道:“老妪,已,年逾半百。”

    齐琡命人搬来干净的木凳,华凌祁整理襦裙,在老妇对面落座。

    “那婆婆的皮肤真好,不像乡野村妇,倒像......”华凌祁端着下颌认真思索,“倒像富家娇养之人。”

    老妇诚惶诚恐:“姑娘说笑了,我家就是交梧郡城郊的普通农户,播种锄地浇水填土。”

    她被华凌祁盯得毛孔悚然,又小心翼翼说,“我本本分分做人,姑娘捉我来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华凌祁逐渐没了耐心,藏在袖中的指甲刺着骨节,脸色微沉:“你之前为何出现在沂州,又为何从沂州来了苍州?”

    “我,我不懂姑娘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华凌祁扼住老妇的咽喉,她眼眸赤红,克制怒气道:“不懂?”

    老妇呼吸困难,眼里含泪,她拼命扒着华凌祁的手哀求:“饶…命…”

    华凌祁手背青筋暴起,险些疯了。

    阳离及时赶到,扬声喊道:“姑娘,这人还不能死。”

    华凌祁看着面前快失去意识的脸,手指逐渐卸力,袖中摸出帕擦手。

    老妇捂着脖子爬在地上猛咳。

    华凌祁掩盖狠戾,嘴角勾起:“现在肯说了吗?”

    老妇抖着身子,垂头转动眼睛:“我,我刚才已经告诉姑娘了,不知姑娘要听什么?种地吗?我倒是可以教姑娘……”

    华凌祁神情阴冷,笑道:“要人扒了你的皮才能说实话吗?禄喜公公。”

    这名字已有多年未曾有人提及,跌在地上的老妇惊愕地抬起头。

    冷雨中夹着碎雪,从草屋的破窗中吹进来,落在老妇的后颈,激得她猛然惊醒。

    “你是谁?!”

    老妇,不,应该是禄喜。

    他缩着身子不断后退,惊慌失措尖叫着。

    华凌祁静下来,说:“元延初年,悍羯与月栎结盟从拢州进犯大齐,差点屠城,朝中派出当时还是中郎将的程丕支援,镇北王世子为骑都尉负责运送粮草。”

    她踱步到窗口,飘零的细雨凄寒,仿佛冷到了骨子里,她攥紧窗边的木头,说:“当年是公公做的监军?”

    她盯着禄喜,微歪着头,眸中难掩疯癫与嗜血:“大齐人尽皆知,华凊顾带着三千军士,无人生还。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你到底是谁?!”禄喜重复道。

    华凌祁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对影卫说:“断他一条腿。”

    两个影卫按住禄喜,手臂粗的棍子挥下去,利落地打断了他的左腿。

    “我说,我说!”禄喜疼地浑身冷汗,他在无限恐惧中挣扎,痛哭道,“我说…”

    “少说一句实情,”华凌祁打量他,“便废掉身上的一处。”

    没药给禄喜止血止痛,却没将他的腿接上。

    “当年驰援拢州,中常侍说陛下会派出一名内侍官做监军。”禄喜颤抖着嘴唇,说,“虽能从中得到些好处,但谁也不愿意去那穷乡僻壤受苦,临时抓派咱家做监军时,中常侍还跟咱家说回来后便晋升,可谁知……”

    可谁知,华凊顾一个通敌罪让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至今。

    齐琡握着木棍,动了动,禄喜受惊道:“咱家知道,知道姑娘要听什么!”

    “咱家能逃出来,也是侥幸。”禄喜背靠木柱,缓气接着说,“我们出了司隶前往拢州时,突然起了大雾,世子命人原地待命,半响,等那雾散了后,路却与我们走的不一样了。”

    “说不清,就是一路平坦大道,大雾后就转到了山里......”

    禄喜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瞳孔放大,好似沉溺其中。

    “悍羯骑兵犹如厉鬼突然出现,打得我们猝不及防,人,人是怎么都死了呢?”

    “他们说这些人去西南就是送死的!注定要死的!他们要华凊顾死,凭什么让我们陪葬?!”

    禄喜自言自语,独自悲恸。

    华凌祁察觉不对,让没药给他施针,片刻后,禄喜从癫狂中恢复清明,眼神呆滞。

    “世子......”华凌祁问,“死了?”

    “咱家不知道,那日出事,咱家的眼里都是血色,迷迷蒙蒙睁开眼就见一人着亮眼的紫衣,走在尸首间。”禄喜说,“那人带走了世子。”

    华凌祁的掌心扎进木刺,浑然不觉得痛,她眸光一动不动,盯着禄喜。

    没药手上不停,往禄喜头上扎针,说:“他用过庄周梦。”

    华凌祁不管什么庄周梦,她逼近禄喜,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禄喜猛然抱住满是银针的脑袋,“他们说要华凊顾入阵,保山河无恙。”

    华凌祁接着问:“他们是方士?”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禄喜,他抓着脸,似是这样折磨自己便能好受痛快。

    这时,猛然间一道箭矢刺破窗户直冲禄喜,阳离眼疾手快砍掉了箭翎。

    而那近在禄喜眉心的箭头,握在齐琡手中。

    草屋外的几名影卫迅速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持刀飞身,紧追而去。

    阳离打在禄喜后颈一记手刀,对华凌祁说:“姑娘,这地方不安全了。”

    华凌祁说:“齐琡,带人走。”

    阳离犹豫须臾,说:“姑娘,你再生气,这人也要留着命回到中都。”

    没药经过阳离时,面具下闷哼:“就算主子把人折磨死了,有我在,也能给他留着一口气。”

    阳离心道:这......真是好极了。

    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属下么?

    他猛然想起自家主子,转身冲进雨雪里。

    骆煜安上楼歇着,唯有他独身。

    穆泗招来姐儿,热情地说:“侯爷出来玩,怎好独身一人,难不成屋中藏娇,还是已有悍妻?”

    中都来的官吏皆心知肚明,相互笑着不说。

    尚颜湫揽着娇滴滴的姐儿,大笑:“府君远离中都,不知道也正常。”

    骆煜安恍然,接过话:“本侯是个断袖。”

    “这......”穆泗像是刚知晓,“那给侯爷找几个懂事的小倌伺候着?”

    “不必了,”骆煜安扶着楼梯扶手,视线往楼里转了一圈,“看不上。”

    阳离回到弥洱楼,摸到骆煜安的房间,见他孤独的坐在床边沉思,南风扯过阳离小声说:“在外面时数主子玩的开心,从进了房间就像失了魂。”

    阳离抱拳施礼:“可能被穆府的人发现了,禄喜公公差点死了。现在让影卫们带到更安全的地方了。”

    骆煜安一动不动:“嗯。”

    “这个人我们找了六年,什么都不问吗?”南风说,“就让姑娘带走了?”

    骆煜安:“阿祁会问。”

    “可......”南风说,“今夜做这局,穆府的人迟早怀疑主子。”

    穆泗一旦跟贺立甫禀明,武宣候骆煜安就是站在了贺氏的对立面。

    “贺氏不成气候。”骆煜安双臂向后撑着,仰面看着床帏,“姑娘去哪了?”

    阳离说:“应当回了百岚苑。”

    想来华凌祁跟影卫打过招呼,骆煜安到百岚苑时,影卫见着他动都没动。

    头发上布满雨珠,骆煜安摸了一把脸,手碰到窗户,却又缩了回去,他凝神听着,屋里静的人心慌。

    他双手环臂,靠在窗边,默不作声。

    而屋内的华凌祁,脚边是一颗泛着莹莹亮光的琉璃珠,她抱着双膝,失魂落魄地在床角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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