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寒晟阁。

    华凌祁的身体疲乏,她看着陌生的地方,哑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目前侯爷的住处。”没药还在研究她的伤口处,“侯爷这是怎么做到的?陪了你一夜,原本骨头都砍裂了,几个时辰竟连伤口都长好了。”

    华凌祁艰难起身:“人呢?”

    “不知是不是病了,虚弱得很。”没药说,“这会儿在无觉禅师的屋里歇着呢。”

    华凌祁未着外衣,齐琡站在门外回话:“主子,穆泗带着很多官兵朝这边来了,属下让没药先去百岚苑。”

    半响,没药换了与华凌祁一样的装扮,从窗口跳出去。

    绣衣随主,扶刀肃穆而立,寒晟阁透着无形的压制,穆泗身后的官兵自身高上便矮上一截。

    南风端着饭菜,跟穆泗打招呼:“府君,这是踩点吃饭了?”

    穆泗无意与他寒暄,嘴角仍带笑:“我找侯爷有事商议。”

    “不巧。”南风说,“自打侯爷伤了脚,情绪不好,无心他事,跟着无觉禅师念经打坐呢,您要不等会再来?”

    穆泗犹疑间,骆煜安从无觉房内出来,南风立即放下餐盘,上前搀扶他。

    骆煜安一脸倦色,恹恹道:“本侯不便走动,府君请来禅师房中一叙,也听听佛经,颇为有趣。”

    穆泗余光瞥向骆煜安的屋子,伪善笑着:“好好。”

    与平常寺庙中不同,炉里的熏香有种奇异的味道。

    案桌上摆着经书,无觉禅师端坐在后。

    穆泗跟着听了片刻,神游天外。

    “府君,府君?”

    “啊?”待他回神,见骆煜安正瞧着自己,又笑道:“对不住。”

    骆煜安动了动脚,痛得蹙眉:“府君有心事?”

    “侯爷,实不相瞒,狱吏一时疏忽,一名重犯逃跑了,现在全城缉拿,只是......”他为难的看着骆煜安,“明日本打算开城,恐这名重犯逃出去更难捕捉,所以......来与侯爷商议,城门晚开几日......”

    “府君朝令夕改,怕得罪少府的那几位大人,来与本侯打商量?”骆煜安说,“就算本侯同意,回了中都,这些人就将骂本侯的折子第一时间递到圣上跟前。”

    穆泗:“这......并非让侯爷做恶人。”

    “缉拿逃犯本就是你们郡内之事,城说封就封,想开就开,府君,”骆煜安上下打量他,“是不是这一地之主做惯了,职权大过天,任何人都能不管不顾?”

    这话说得隐喻,可穆泗听得额角冒出冷汗。

    他站起身,忙道:“侯爷言重了,我就是小小太守,管的也不过郡里的杂务事。”

    “此事好办,”骆煜安斜坐着,“城门该开就开,先让少府的人回去,绣衣和部分禁卫留下协助府君捉拿逃犯,如何?”

    “再,再好不过。”穆泗说,“有绣衣和禁卫在,他就是插翅也难逃。”

    穆泗欲告辞,骆煜安又说:“府君最好再问问督监大人和世子。”

    待穆泗走后,骆煜安捂住发痛的胸口,呛出一口血。

    无觉赶紧上前查看他的伤势,胸前的腐烂还未愈合,担忧道:“神识出现的时间太久,灼伤了身体,一时半刻恐难恢复。”

    南风看着可怖的伤口,颤抖着手给他擦拭嘴角的血。

    “姑娘用过饭了吗?”骆煜安忍痛问。

    南风小声嘀咕:“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命都丢了一半。”

    而刚出了穆府的穆泗,身后的随从靠近他低声耳语。

    穆泗:“真的?”

    随从抱拳道:“错不了,寒晟阁有血气,夜里也进了一批止血的药材。”

    可他亲眼见了百岚苑里的华凌祁。

    穆泗挥甩衣袖,怒道:“就算百岚苑的督监不是昨夜的女子,那武宣候屋里藏着的人肯定脱不了干系,派人盯着点。”

    初八,苍州各郡仪式正式结束,城门大开,郡里的守卫较平时更加森严。

    就在这日,交梧郡上空竟泛起血红色,犹如迅猛的火势,燃烧整个穹顶。

    这等景象百年难遇。

    少府署的官吏匆忙准备车马,随时离开。

    尚颜湫晃到骆煜安的院子,他正支着一张桌子雕刻什么,走近一看,尚颜湫笑了:“我怎么瞧着做的是个坠子?你无聊到这般地步了?”

    骆煜安专注手上雕刻,分神问道:“世子不走?”

    “我回去也没人玩,还不如等着你一道回去。”尚颜湫做到他对面,说,“给华家老幺的?”

    骆煜安:“自个儿戴不行?”

    “哟,”尚颜湫笑的更大声,“这是入乡随俗嘛。”

    大齐开国以来,特重孝廉,甚至可察举这类人得朝廷赏赐,甚至入朝为官。

    身体发肤皆受制于父母,不可轻易损伤,大齐境内除南夷之地,几乎没有男子穿耳洞。

    尚颜湫玩笑:“你戴!你若不戴就随我姓!”

    骆煜安吹掉玉石碎屑:“天生异象,世子还是赶紧跑吧。”

    “华家老幺一个姑娘家都不怕,我更不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

    骆煜安诧异道:“怎么?她没走?”

    尚颜湫一怔,心道:不是,装什么糊涂!

    “被穆泗那个老狐狸盛情挽留。”尚颜湫唏嘘,“说她以前擅刀法,又上过战场,正好这几日不用对账,教教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一二,还特意派人给宫里请旨去了。”

    骆煜安嘴角微动:“急了,试探都这么明目张胆。”

    尚颜湫凑近他:“你们要做什么?怎么不带我玩?”

    骆煜安的脸上渡上一层血气,好整以暇看他:“那要看世子想怎么玩。”

    头顶上似燃烧的大团云朵,愈来愈往下压,出入城门必须接受严格盘查才可放行,百姓们更是躲在屋内不敢出门。

    华凌祁再次催动咒文锁,咒文泛着灼伤人的亮光,鎏金的锁链比之前更加夺目。

    “还没查到人被带到哪里?”华凌祁收回咒文锁,问齐琡。

    “城中没有暗查到,部分绣衣已随少府署的人出了城,属下派影卫跟着了。”

    “找人?”骆煜安拉开门,自顾自坐下斟茶,“阿祁直接问我啊。”

    华凌祁示意齐琡先出去,她走近骆煜安:“你的伤......”

    骆煜安随着她的视线往下,浪荡笑道:“不若,你剥了我的衣裳看看。”

    华凌祁无视他这般不正经,问道:“侯爷觉得绣衣比影卫更加可靠吗?”

    骆煜安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抬眸注视她:“要查西南案,这人不过就是引子,关键人物在......”他往上指了指,“我并非不信任影卫,只是,你的人保护你即可,办其他的事并没有绣衣好用。”

    华凌祁问:“你把人送出去了?”

    骆煜安暗自叹气,对着外面高声喊道:“阳离,找齐琡。”

    转身对华凌祁说:“绣衣办差,几乎无人敢拦,影卫暗中协助即可。”

    虽并未大张旗鼓,但穆泗或者中都与这件案子有关联的人,皆心知肚明。

    骆煜安把禄喜引往争斗漩涡的中心,人死活无关紧要,足够乱就行。

    “苍州是块宝地,遍地好茶。”骆煜安把茶盏递给华凌祁,“喝完茶,带你出去赏景。”

    骆煜安带她又来到睇被山,华凌祁看着铺满岩石的花生秧,诧异道:“这东西竟长得这么快。”

    与他们前几日见到的更加繁茂,甚至如藤蔓般攀着枯木而上,点缀着黄色小花,像是发光的萤虫。

    “请教阿祁一个问题。”骆煜安俯身坏笑。

    华凌祁蹙眉思索天空异象与这鬼头花生的联系,猛然抬头,差点撞上他的鼻尖。

    她仰身后退,骆煜安揽住她的腰身:“脸红什么?谈情说爱也该是风花雪月之地,这鬼地方可不合适。”

    “天上的云照的,侯爷想多了吧。”华凌祁站好,“我们现在下去吗?”

    一进入睇被山她便猜到他要做什么,他执意要绣衣送禄喜出城,就是让穆泗无暇他顾。

    他们既要入山取物,最好不引起骚乱为好。

    “你刚想问我什么?”华凌祁望着山下,转身问道。

    骆煜安眼神忽然变得阴狠,露着邪气地笑,他环抱住华凌祁,抵在她耳边:“想问阿祁愿不愿意随我殉情。”

    说着,他身体前倾,两人随之疾速坠落。

    即将落地时,骆煜安打出一道流火,他带着华凌祁几个翻身,稳稳落到一叶乌舟。

    凉气灌入喉间,华凌祁弯腰猛咳。

    “我若殉情,定然先命人站到雁栖山最高的地方撒我的骨灰。”华凌祁平复道,“让风带我走过北地每一处山川河流,拂过每一片绿草树叶。”

    她要的是自由。

    骆煜安好声安抚:“此生有我与你纠葛,你想去哪里,任卿择之,我必陪你左右。”

    他们下来时打出的流火烧掉洞口的蛊虫,说话间,又从山洞深处悄无声息爬出密密匝匝一层绿光。

    骆煜安掌中聚火,朝着洞中打去。

    流火顺着水里,迅猛燎过,绿光也顺势熄灭,向洞中延伸的石壁上跳跃着一排小簇流火。

    这时才看清,那些石壁顶上,坠着长短不一的鬼头花生,如檐下的风铎摇摆不定。

    有的甚至被挤破,露出里面泣血的花生。

    看得人毛孔乍起,头皮发麻。

    花生秧竟穿山裂石,根扎得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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