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十二个月,俞州有三个月最为盛名。

    “正月阎罗引路客,十月金橘入家门”,还有近几年新加上的“四月无颜鬼吹哨”。

    阳离前段时间来过俞州,这些都打探明白,他跟华凌祁解释道:“‘正月阎罗引路客’说的是裴家,大齐建国百年,延尉一职皆出自裴家,巧的是,历代延尉都生在正月,裴家人又以铁面无私,不避贵戚,所以才有裴家延尉是阎罗正月里亲自送到凡间除恶务尽。”

    ‘十月金橘入家门’说的是俞州的盛产的绵枨金橘。

    这‘四月无颜鬼吹哨’么......

    华凌祁倒想起泾州庐襄的“招魂树”,遇上大风便如陶埙奏响。

    影卫寻遍附近的树林,并未发现带刺矮树。

    华凌祁凝神听着林间的动静,回问温茛知:“先生,我们出中都后,为何选择停在了俞州息冢郡?”

    从中都到顷州,距离上俞州最近,但为崇州的马匹方便运往司隶,必经之地的澜州也修建了马道,像较于走俞州,澜州其实更为方便快捷。

    自她醒来,察觉无论影卫还是温茛知,周围皆是小心戒备,他们一行人低调装扮后赶路,有一种可能。

    她正被追杀。

    “上巳节之乱,太多人见过影卫,朝臣上奏以此事大做文章,皇上暗中派人缉拿咱们,绣衣与禁军对我们穷追不舍。” 齐琡说,“主子一直不醒,我们打算向南,但星姑命影卫先去顷州,小裴大人在俞州安排了人接应,走俞州相对安全。不过......”

    “刚到俞州时,并未听到哨声,你却莫名其妙七窍流血,没药查不出究竟,我们只得暂时停留此地。”温茛知说,“皇上已与姜氏决裂,太皇太后命你接手晖云港盐场,我们就是站在皇权的对立面。影卫受重创,一路上,我们尽量避开禁军和绣衣。”

    这哨声犹如冥界息澜道上的业火,她愈往前走,喉间血腥味愈加浓重,她猛然呛出一口血来。

    “禁军好说,但是绣衣出动,我们就算像阴沟里的老鼠躲藏,也免不了一场厮杀。”她指腹抹掉嘴角的血迹,拿着帕子擦干血迹,“先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再说。”

    齐琡和几个影卫也往前走了百余步,安然无事。

    没药给她把脉:“冲着主子来的?”

    “还未到四月,这哨声似是要,”温茛知说,“留你。”

    华凌祁环视一周,对齐琡说:“保护好先生。”

    随后叫了阳离过来,齐琡的异瞳微动。

    哨声一阵阵,并非曲不成调,仔细分辨只有两个节奏。

    想必温茛知早已听出异样,说:“听着像民间传唱的楚些【1】,归来归来。”

    华凌祁闭眸顷耳,音节确实很像。

    没药问道:“什么是楚些?”

    “早年间,因对故去的人太过思念,头七前,亲眷会请人在坟前唱招魂歌,告慰亡灵。”温茛知解释,又对华凌祁说,“路并非脚下此一条,总要一战,我们走澜州也是一样。”

    她还要查清楚庄周梦,澜州一定要去的,当下要紧的,必须将盐场握在手里。

    华凌祁明白温茛知的担忧:“可是世间无论平坦路还是荆棘道,都要淌血而过。”

    阳离揉着手臂,说:“我听着这哨声,浑身犹如针刺般疼痛。”

    华凌祁沉思片刻问道:“无颜鬼吹哨,这‘无颜’什么意思?”

    “俞州有一批流寇,带着暗红色的面具劫持过往商客,那面具分不出五官,”阳离说,“所以他们又叫无颜鬼。”

    齐琡:“你们之前来俞州见过吗?”

    阳离:“遇到了,不过也是匆匆一瞥,那群人真是白日见鬼,行踪难测,上次......”

    上次追踪流寇时,骆煜安也受影响,忽然昏死。阳离突然禁声,低语:“有东西靠近。”

    影卫持刀戒备。

    齐琡的飞刀瞬间甩了出去。

    一个矮小且身形诡异的人,穿|插在林间,行动如鬼魅般逃离。

    影卫的速度更快,片刻功夫,那人便被押解到华凌祁面前。

    看装扮是个年迈老翁,他满面皱容,喉间似是含着烟雾,声音怪异不清:“放开我!不然你们谁都走不了。”

    阳离把那人的帽子往下一扣:“放了你,我们就能走了?我问你,你是谁?无颜鬼在哪?这哨声怎么回事?”

    那人挣扎着喊叫:“来货了,我捉住他们了!”

    阳离诧异与齐琡对视:“怕不是个傻子?”

    话音刚落,林风四起,摇旗呐喊乍然响彻天地。

    暗红的面具人交错出现在树木间,若是夜晚,仿若一盏盏飘起的小灯笼,看久了竟生出眩晕感。

    没药看着架势,数着手里的针,问道:“此地流寇横行,息冢郡太守无动于衷吗?”

    没人回答。

    这么大规模的组织,官府怎可能毫无知情。

    就怕其中有什么不便公开的联系。

    劫匪中一人站出来,扬声说:“让你去买酒,招来这么些人,娘子知道,非扒了你的皮。”

    被制服的那人激动地说:“她是中都逃出来的,就是禁军正在找的女人,五百金啊,拿了她,钱就是咱们的!”

    没药停下数针,目瞪口呆地看向华凌祁:“主子值这么多钱,买军械足够了,咱们还去顷州自讨苦吃做什么?”

    阳离接话道:“咱们是逃犯,姑娘现在的处境,还不如流寇。”

    没药:“那倒是多谢你没有落井下石。”

    “途径此地,无意冒犯,”华凌祁说,“请问诸位,想谋财,还是害命?”

    那劫匪头子说:“谋财如何?害命又如何?”

    “谋财自然好说,放行,五日后,我奉上五百金。”华凌祁说,“害命么?那便问问我兄弟们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我绑了你送给禁军,何须等五日?”劫匪头子冷哼,“口气不小,那就比一比谁的刀快。”

    劫匪们举刀的同时,影卫们的袖箭和没药的针率先飞了出去,暗红面具人应声而倒。

    “都给我上,活捉那个女人!”劫匪头子喊道。

    影卫将华凌祁和温茛知护在身后,暗红面具人不得近身,两方胶着之际,一个恣意所欲的女子策马扬鞭冲破打斗的人群。

    背着光的女子握紧缰绳,骏马前蹄扬起,跟随其后的是更多的暗红面具人。

    劫匪头子见势,拱手对马上的女子说:“娘子,朝廷要犯闯到咱们地盘,自投罗网的钱啊。”

    马匹在影卫前面打转,那女子就近打量起华凌祁。

    无颜面具下看不出喜怒,女子上身前倾俯视华凌祁,说:“姑娘不着急赶路,可否到家中一叙?”

    华凌祁:“着急。”

    女子:“着急做什么?”

    华凌祁歪头望着她,纯善无辜,说:“用钱。”

    女子眸光看了看她身侧的影卫,问道:“多少钱?”

    华凌祁:“五百金。”

    无颜面具下一阵低笑:“姑娘可知自己所犯何罪?举国上下,禁军与绣衣齐动缉拿,五百金,卖了你正好。”

    “娘子有求于我,这价格,过分吗?”华凌祁说,“我如今是生意人,娘子可先付定金二百,事成再付余下的钱。”

    清风浅过,哨声悠悠。

    女子正身道:“若是不成呢?”

    华凌祁:“兄弟们也要糊口,不成,定金退一半。”

    “二百金不是小数,拿着钱还怎么办事呢?我的人借给你用。”女子说,“哦,那位老先生舟车劳顿跟着受累,请到家里,姑娘也好安心。”

    华凌祁垂眸,嘴角上扬:“听起来,我觉得不划算。”

    温茛知按住她,低声说:“她能这般爽快答应,做的事必然非你不可,想必皇上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盐场反而不能操之过急。让他们当掩护,未尝不可,你无需担心我。”

    华凌祁颔首,心里盘算着,于是对那女子说:“不若,咱们先谈谈这笔五百金的生意。”

    俞州皆听闻过无颜鬼面具,这张暗红色的脸出现在城中酒肆定然引起骚乱。

    此刻面前三层酒肆,占地不大,店家是位慈面善目的中年男人,着一袭藏青长衫,见着来人也不惧,彬彬有礼道:“今天一大早,门口的鹦鹉嘴跟抹了蜜一样,原来是贵客临门,黄四娘子快请进。”

    先进门的黄四娘子挑逗着那只扁毛畜生:“是贵客临门,但不是我。”

    店家八面玲珑,看着华凌祁几人面生,便知她意有所指,笑道:“那还是老规矩?三楼最东边的房子一直给您留着呢。”

    直到坐下,黄四娘看了看如两尊门神似的站在华凌祁身后的齐琡和阳离,对华凌祁说:“你的人也太宝贝你了,我一个付钱的,都没带这么多人跟着,这里既不是龙潭虎穴,又不吃人,可否请两位小兄弟出去吃一杯酒?”

    酒肆临江,三楼的窗户推开,便能看到蜿蜒的河流向东而去,雾气昭昭,水面船只辨别不清。

    华凌祁低垂着眉眼,给温茛知斟茶:“你们说的‘老规矩’吓人,我这人除了爱财还特别惜命,娘子要做的不是寻常事,我多个帮手听听以免出了差错。”

    “若不是绣衣直指说,世间除了你谁都办不成此事,”黄四娘咬着牙,眼底含笑说,“我还真想,先给你两刀。”

    华凌祁端起茶盏,藏在氤氲茶香,眸光微动,泰然自若道:“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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