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流光逐渐逼近,阳离对浓雾中的人影喊道:“姜绰,让绣衣停手。”

    “他娘的阳离!”姜绰挥着刀,气息不稳,跟着叫道,“你怎么不让影卫先停!”

    阳离听他这样说,气道:“谁不停手谁是爹!”

    说着,提刀倾身冲向影影绰绰的绣衣中间。

    齐琡指尖微动,影卫分散列阵,整齐利落地围捕绣衣。

    姜绰被阳离打得“嗷嗷”直叫,绣衣人少不占优势,借着漂浮的红色流光,绣衣们被压在地上,狼狈不堪。

    “绣衣们要不是受伤,还能让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影子制服!”姜绰的脸被摁在地上,嘴边的土扬起,他连着咳嗽几声,喷出嘴里的土,再次扬声骂道,“阳离,你放开小爷,我弄不死你!”

    阳离拍了下他的脑门:“我松开,你老实点。”

    他手臂卸力,姜绰翻身抬腿就踢,阳离早有预料,握着姜绰的脚踝拉回自己的方向,姜绰再次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呸!”姜绰吐出混着土的血水,闷声骂他,“阳离,你他娘的真敢下狠手......”

    华凌祁视线转了一圈,停在姜绰身上,她垂眸问道:“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进来的?”

    姜绰仰面倒着看她,冷哼:“知道怎么了?放心,小爷我绝不求着你带我们出去......”

    脑门被弹了一下,姜绰张口要骂,阳离凝重地盯着他,说:“你也跟老霍一样昏头了?你搞清楚如今什么处境。”

    姜绰弹跳起身:“小爷我就因为知道什么处境,才万般不求人,我可不像阳离你这般聪明活络,自小跟着侯......英烈公,他葬礼上的纸钱还未撒完,你转头就能认别人做主子!你的良心呢?狗都不吃的玩意儿!”

    无觉点头赞同:“谁说不是!出家人不能杀生,不然老衲第一个宰了他。”

    无觉与姜绰同仇敌忾,义愤填膺骂阳离。华凌祁听他们的意思,绣衣并不知道骆煜安的尸骨被盗之事。

    萧岂桓重用骆煜安,如今他不光是大齐最年轻的侯爷,还是年纪最小的公爵。

    北地征战功勋加身的哪一位将领能晋升这么快?恐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耀。

    萧岂桓不信任赵家,他欲启用骆祥闻,但偏巧骆煜安死了,追封的荣耀,不是抚慰西南,而是让驻守北地的赵仁缨的矛头从司隶转到了西南。

    他利用西南牵制赵仁缨膨胀的势力,但却忘了,北地铁骑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军队,他们只服从家国。

    骆祥闻瞒着骆煜安失踪的消息,他怎么做到连绣衣都未曾察觉此事的?

    自然是绣衣无暇他顾,忙着追捕她这个“私养亲兵,蓄意谋反”的目标。

    萧岂桓与赵仁缨把权势握得太紧,都想找筹码制衡对方。

    华凌祁盯着阳离,眼神微暗。

    骆祥闻此举,就不是一个任人摆布被动的势力。

    红光时明时暗,异常诡异。

    华凌祁用短刀挑着仔细观察,蒙着白霜的红色琉璃球里面竟有一小簇青幽鬼火。

    难怪这么听话。

    华凌祁挥刀将红色琉璃球斩开,待它消散,说:“归海聿凃在哪?”

    姜绰及几个绣衣皆不搭话。

    华凌祁:“不想说也行,听闻过六年前拢州的那几座城池如何被攻破的吗?我不管你们怎么进来的,但此地蛊虫横生,凭你们的刀再快也休想活着出去。唯有我能带你们离开,生死自己抉择。我用不着你们卖命,只要,坦诚。”

    无颜鬼们劫后余生,对姜绰说:“她说的是真的,我们娘子很信任她,能带我们进到瘴林,也定然能带我们出去。”

    “你们又知道什么!”姜绰吼道,“不是我不说实话,我们根本没见过归海方士。”

    姜绰见她诧异地凝视漂浮的红色流光,解释道:“皇上命绣衣追,追杀你,我们跟到这里迷路了,幸好遇到一位老人家,她把这些红色的虫子用线香像糖葫芦似的串起来,待线香烧完,这些东西宛若小灯笼引着我们走,谁知......谁知竟引到了你面前。”

    华凌祁问道:“可是一位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婆婆?”

    姜绰思索片刻,不情愿答道:“看身形,是为婆婆。”

    阳离:“你买线香了吗?”

    “我为何要买线香?!”姜绰嫌弃他,扬声说,“小爷不信神佛,家里更没白喜事,要那东西干嘛!”

    齐琡奇道:“商婆出现却不卖线香?”

    无觉担忧地说:“进来这么多人,没有线香怎么办?”

    华凌祁说:“境曾出现过裂缝,归海聿凃善后的工作还未处理完,难免牵连的人多些。”

    没有买到线香却是最好办的。

    但他们发觉彩色云烟愈加浓重。

    树上沟壑里的凝液如金色流动的烟缓缓滚动,沉到树根溶于彩色烟雾,像香炉里的倒流烟。

    华凌祁盯着朦胧的地面,突然问阳离道:“你说过马队误入此地,有一匹马曾服用庄周梦?”

    “那匹马姑娘见过,主子想送给姑娘当坐骑,姑娘还说在中都用不着,就没要......”阳离恍然道,“那马丞说谎了!”

    他们走到这里困难重重,那马匹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安然出去的?

    “马丞怎么说谎了?!”姜绰争论道,“那马就是吃了什么庄周梦,差点摔死小爷!唉,说起马,此次任务我还带着了......”

    阳离:“你的马呢?”

    姜绰:“人都自身难保,谁管马。”

    绣衣擅近身搏斗,瘴林危机四伏,骑马反倒不轻便,所以,他们脱了马匹缰绳,待需要时,嘬哨即可。

    “还有一种可能,”华凌祁仰面望向树顶,“他们确实是误入,就像西南案中,断掉又重新接到沂州峻疾山‘鬼门关’的那条路。”

    阳离勘察过两地土质,但距马匹误食庄周梦,时隔已久,此地又隐在瘴林,再难重新找到此类线索。

    没药打断道:“主子,咱们尽快离开吧,雾气好看是好看的,但毒性更大,再有一盏茶的时辰,不用服食庄周梦,也能致幻。”

    “或许这里还有一道境门。”华凌祁望着雾气缭绕的黑金古树,闭眸凝神,念道,“我以守门人之名,命汝敞开境之门。”

    彩色云雾遽然回缩进古树里,树上的枝丫却伸展开来,数条枝藤施鞭笞之刑。

    华凌祁斩断袭来的枝藤:“辨方位!”

    齐琡率先找准北方,他双手握刀猛然暴起,直插古树北方的枝藤。

    阳离心领神会,辨认东方位,疾速跨步而上,把刀扎进树里。

    六名影卫各站一个方位,齐齐斩断乱挥的枝藤。

    有个无颜鬼看出端倪,对同伴说:“这,这不是,我们被吊起来的位置吗?”

    华凌祁喊道:“撤!”

    几人刚一落地,黑金古树分崩瓦解,劲风漩涡似地吞噬。

    阳离的刀定在土里奋力抵抗,迎风感叹:“这树还真吃人!”

    姜绰离得近,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吸进去之前用仅剩的力气抱住阳离的腰:“小爷我明年还得给英烈公扫墓,我,不,能,死!”

    阳离呵斥他:“扫墓还轮不到你......”

    话音未落,所有人被黑金古树吞噬,刹那间,万籁阒寂,唯留下薄雾静声漂浮。

    华凌祁是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哨声吵醒的,比初次见到黄四娘时听到的哨声更为气势磅礴。

    身侧的无颜鬼更为激动:“这是哨声!

    其他无颜鬼附和道:“错不了,是哨声!”

    一位看似年长的无颜鬼感慨道:“每位潜火军记入名册档案时,都配置一个哨子,有的潜火军一辈子哨子都不会响,哨响,表示......命灭。”

    没药仰面望着高耸的殿门,心直口快:“这是,皇宫吗?宫里怎么会有潜火军的哨声?还有谁迫切地成为皇帝吗?”

    眼前的殿门与金箔纸凝聚的不同,是货真价实的石雕而成,朱栏玉砌,比中都的宫门更加气势恢宏。

    无觉:“净王还活着,这话直接指名道姓也不为过。”

    阳离:“万一是净王死后,要葬在此处呢?”

    齐琡环顾四周:“此地枕山襟海,北边有雁栖山脉,贯穿拢州、霁州、建州,是大齐最长的一条龙脉,又有崇州与顷州护围内海,澜州平莱郡就是完美的风水局,而且......这里还有一个名字,映都。”

    高祖皇帝萧道远曾想迁都此地,都城规划设计就用了十年,可是连年的征战,国库亏空,映都修建不过半便停止了施工。

    萧現也曾动过继续扩建映都的念头,建光八年,此地一夜之间被瘴气覆盖,都城北迁不了了之。

    阳离:“境主莫不是高祖皇帝?”

    姜绰躲在阳离身后,默念:“卑职平日不做亏心事,我姜家太皇太后也不曾对不起大齐,千万别找姓姜的。”

    齐琡双手环臂:“高祖皇帝不葬在这儿。”

    无觉:“境主可不分地域,想在哪里搭建自己的境,全凭深重的执念支撑。”

    “若真是高,高祖皇帝,最,最先找的应该是,是,”姜绰环顾四周,发觉与皇亲国戚沾边的就他自己,狡辩道,“是禅师!”

    无觉捻着佛珠:“老衲能做的只有超度,他若真不想留在人间,便不会自寻死路。”

    阳离把他提到身侧:“你平日胆子不是挺肥。”

    姜绰挺起胸膛,趾高气扬小声道:“那可是高祖皇帝......”

    此时,哨声戛然而止。

    华凌祁幻化出咒文锁,金光如枝丫交错,又似织成的巨网,轰然伏地蔓延扩散。

    尘封的殿门依次打开。

    “究竟是不是,见面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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