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商等着屠秀和周棠离开，等着其他姐姐都睡着了，才从屋里出来。
在房门口，就看见垂花门旁边有人蹲着。
看不见脸，但她能认出来，是小孙哥哥。
虽然屠秀说的话，狠狠打了这些人一耳刮子，但小孙还是看见外人就烦，早就不守门了。但他又不想回屋生闷气，只能进来蹲墙角。
燕商走近了，知道他是在哭。
小孙听到后面的脚步，慌忙擦了泪抬头。
他哭得闷，眼周红着。
燕商摸了摸袖子，没有手帕，就意思一下：“哥哥，别难过了。”
“我没有，我、我只是……他们是真不要脸啊，咱们娘子，都已经被他们折磨成这样了还不肯罢休。”
屠家有规矩，他不能打人，屠秀也不会准许他这么做。
他只是为屠秀感到不值，又痛恨自己的懦弱。
哭声还在，抽噎断续，但人缓了一些，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挺丑的，又扭头对着墙壁了。
燕商到了永济之后，一直觉得这些人对屠家的态度很奇怪。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屠家？”
为什么？
小孙转头，燕商也蹲在他的旁边。
两个人面壁，也不知道在思什么过。
“因为……”话到嘴边，小孙停下了。
燕商只是一个刚来屠家不久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从前的故事，不该再节外生枝。
但眼前人目光灼灼，小孙望进她的眼中，又有了倾诉的勇气。
和人说说，或许自己能好受点。
小孙这样想。
“其实，从前的永济不是这样。对屠家，对娘子，都不是这样的。”
他比屠娘子小几岁。
“我出生之前的事情，是听其他长辈说的。”
因为屠家夫人也是商户出身，所以两家结合之下，屠家的生意越来越好。
屠秀从出生起，就是抱着算盘长大的。
“娘子可厉害了，从小就聪明，同辈的小孩里，没有人比她更会挣钱。”
但后来，一切都慢慢变了。
缘安大师病逝，静莲住持闭关。
新来的柳县令大刀阔斧，忙着带人修缮普济寺。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老爷从佛寺回来，就不带着娘子做生意了，连夫人都留在永济，管理屠家的一切。
老爷说外面世道不稳，女子出门总是危险些。让她安心在家里，帮衬永济，帮衬普济寺，好好学着如何做女子该做的事情。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但怎么可能呢？
“十年前的腊月，咱们老爷在回来的路上，马车打滑，坠落山崖死了。”
大雪封路，无人敢去山下将尸体带出来。
夫人一时无法接受，头撞南墙而死。
小孙的眼里，好像也结上了一层冰雪。
“那时候，他们觉得屠家没人了，明目张胆地要瓜分屠家。”
他永远记得那天。
老爷和夫人的尸骨都还未收敛，一群不知哪里来的，自称谁谁谁的债主、说是和老爷做了买卖的客户，纷纷上门讨要说法。
“人死了，生意不就没法做了？那就赔点银子吧，喏，我都给你们算好了，零头都抹了。”
生意都是老爷亲自操办的，他们根本没接触过，夫人也走了，谁知道那些书契是真是假。
根本就是要说法是假，来骗钱是真。
他那时候还小，跟着屠家的下人一起，挡在屠家大门口。
明明屠家也有一群人，可小孙觉得，孤立无援就是那样的滋味吧。
所有人都眼冒凶光地盯着屠家的财产。
其他的街坊邻居只是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漠不关己。
屠家最灰暗的时候，是屠秀站了出来。
十七八岁的姑娘，披麻戴孝，咬着牙忘记父母双亡的惨剧。
她说她来，她会支撑起屠家。
这些年来，屠家一直以善待人，县里谁家若是遇到了麻烦，都会出手接济，不仅给亟需的银两和食物，还会出谋划策，让他们渡过难关。
可到了屠家有难呢？
他们都是冷眼旁观。
“我还是挺感激净空师父的，那时候是他说，‘咱们得帮屠家，就像屠家帮我们一样’。”
他的话，在永济总是很有分量。
小孙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起和他们娘子差不多岁数的净空师父，能得柳县令的青睐。
“之后，在官差的干涉下，那些故意来挑事的，都夹着尾巴逃跑了。可柳县令和其他百姓还留着。”
他们问屠秀，真的能接管屠家吗？
真的能管好屠家吗？
你一个女子，还是不要做这些，留给我们来吧。
我们会帮你把屠家的家业打点好，你父母在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不过，作为报酬，屠家的一切，就分给咱们其他人吧。
你说呢，屠秀？
“原来，他们也是想要屠家的家产啊。”
回忆起那段时光，小孙的泪又落下来，嘴唇抖着，泄露出他的气愤与难过。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屠家明明对所有人那么好，那么好。
“但是，咱们娘子拒绝了。”
那群以长辈姿态自居的百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屠秀在异想天开。
“阿秀啊，你才几岁？不要开玩笑了，早点把屠家交出来，对大家都好。”
任凭他们怎么说，屠秀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呵，那叔叔们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屠秀软硬不吃，他们就彻底没了唱红脸唱白脸的套路，没什么好脸色：“后面要是把屠家这些家产挥霍完了，别来哭着找我们。”
从前的日子的确好坏皆有。
小孙告诉她：“刚开始的时候，娘子忙于解决未了的生意，东奔西跑，忙里忙外，日子的确过得苦累些。但就算没有他们帮忙，我们都一起咬牙坚持了下来。”
小孙握紧拳头：“本以为屠家好了起来，他们会对我们好一些，没想到却招惹了更多的流言。尤其是那个邹娘子，领着她的小团队，到处说咱们屠家的坏话，拐弯抹角诋毁我们娘子，说她，说娘子……”
“说娘子是靠那个才挣回来的。”小孙气得咬牙切齿。
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专门集了一群人去揍了那群该死的老妖婆。
可是，事情闹大了。
他们出手其实没多重，但她们会演，柳大人也不站在他们这边，最后还得屠秀亲自赔礼道歉，净空师父那边也来斡旋，才愿意不追究。
屠秀弯着腰，对着邹娘子低声下气的时候，他才明白，她们等的就是这一刻，被辱没的一直都是娘子。
他在回到屠家之后崩溃大哭，向屠秀赔罪，是他年轻气盛，才会让娘子受到这样的屈辱。
“可娘子说，忍一忍，就会过去，和气生财，这是屠家留下的祖训。他们爱说……随他们说了。”
娘子也慢慢变了许多，为人处世，的确和气生财。
再后来，再后来啊……
“三年前那场突至的暴雪天灾中，我们屠家自发前去帮忙。因为娘子至亲皆死于大雪天，她不想悲剧重现。”
他们冒着从未停歇的大雪，走遍永济，为受灾的家家户户送银两送粮食，就像从前老爷和夫人一样。
可是呢，他们只会觉得你送的不够多，救援不及时。
“知道为什么屠家现在男丁这么少吗？”
像一个失去了提线的傀儡，小孙垂下了头，眼睛睁着，再难闭合，眼泪就这么直直地落在地上：“因为他们几乎都为了帮助他人而死。连我的父亲，也死在赶往为普济寺送衣物的路上。”
只有他们娘子，悲痛之后，依然要受着指责。
她要承担起一切，承担起永济百姓所谓的过错。
屠家对他们这些人有恩。有屠家，才有他们。所以他们愿意留下，愿意跟着屠秀。
因为是天灾，是他们自愿，而时间的流逝的确在抚平一切表层的伤痕。他们吃过苦，受过累，所以还愿意像水一样包容别人。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看到我们的付出，不是吗？”
可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结果。
他们努力维持的，所保护的，一直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燕商平静地听完，她伸手，搭在小孙颤动的背上，轻轻拍着。
整日傻乐的小孙哥哥，也有难以介怀的往事。
“人有心，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良心。”她轻轻地说，“他们，会有报应的。”
小孙没明白，转头看她。
燕商眨眼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她笑着摇头，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我瞎说的。”
在房门口，就看见垂花门旁边有人蹲着。
看不见脸，但她能认出来，是小孙哥哥。
虽然屠秀说的话，狠狠打了这些人一耳刮子，但小孙还是看见外人就烦，早就不守门了。但他又不想回屋生闷气，只能进来蹲墙角。
燕商走近了，知道他是在哭。
小孙听到后面的脚步，慌忙擦了泪抬头。
他哭得闷，眼周红着。
燕商摸了摸袖子，没有手帕，就意思一下：“哥哥，别难过了。”
“我没有，我、我只是……他们是真不要脸啊，咱们娘子，都已经被他们折磨成这样了还不肯罢休。”
屠家有规矩，他不能打人，屠秀也不会准许他这么做。
他只是为屠秀感到不值，又痛恨自己的懦弱。
哭声还在，抽噎断续，但人缓了一些，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挺丑的，又扭头对着墙壁了。
燕商到了永济之后，一直觉得这些人对屠家的态度很奇怪。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屠家？”
为什么？
小孙转头，燕商也蹲在他的旁边。
两个人面壁，也不知道在思什么过。
“因为……”话到嘴边，小孙停下了。
燕商只是一个刚来屠家不久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从前的故事，不该再节外生枝。
但眼前人目光灼灼，小孙望进她的眼中，又有了倾诉的勇气。
和人说说，或许自己能好受点。
小孙这样想。
“其实，从前的永济不是这样。对屠家，对娘子，都不是这样的。”
他比屠娘子小几岁。
“我出生之前的事情，是听其他长辈说的。”
因为屠家夫人也是商户出身，所以两家结合之下，屠家的生意越来越好。
屠秀从出生起，就是抱着算盘长大的。
“娘子可厉害了，从小就聪明，同辈的小孩里，没有人比她更会挣钱。”
但后来，一切都慢慢变了。
缘安大师病逝，静莲住持闭关。
新来的柳县令大刀阔斧，忙着带人修缮普济寺。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老爷从佛寺回来，就不带着娘子做生意了，连夫人都留在永济，管理屠家的一切。
老爷说外面世道不稳，女子出门总是危险些。让她安心在家里，帮衬永济，帮衬普济寺，好好学着如何做女子该做的事情。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但怎么可能呢？
“十年前的腊月，咱们老爷在回来的路上，马车打滑，坠落山崖死了。”
大雪封路，无人敢去山下将尸体带出来。
夫人一时无法接受，头撞南墙而死。
小孙的眼里，好像也结上了一层冰雪。
“那时候，他们觉得屠家没人了，明目张胆地要瓜分屠家。”
他永远记得那天。
老爷和夫人的尸骨都还未收敛，一群不知哪里来的，自称谁谁谁的债主、说是和老爷做了买卖的客户，纷纷上门讨要说法。
“人死了，生意不就没法做了？那就赔点银子吧，喏，我都给你们算好了，零头都抹了。”
生意都是老爷亲自操办的，他们根本没接触过，夫人也走了，谁知道那些书契是真是假。
根本就是要说法是假，来骗钱是真。
他那时候还小，跟着屠家的下人一起，挡在屠家大门口。
明明屠家也有一群人，可小孙觉得，孤立无援就是那样的滋味吧。
所有人都眼冒凶光地盯着屠家的财产。
其他的街坊邻居只是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漠不关己。
屠家最灰暗的时候，是屠秀站了出来。
十七八岁的姑娘，披麻戴孝，咬着牙忘记父母双亡的惨剧。
她说她来，她会支撑起屠家。
这些年来，屠家一直以善待人，县里谁家若是遇到了麻烦，都会出手接济，不仅给亟需的银两和食物，还会出谋划策，让他们渡过难关。
可到了屠家有难呢？
他们都是冷眼旁观。
“我还是挺感激净空师父的，那时候是他说，‘咱们得帮屠家，就像屠家帮我们一样’。”
他的话，在永济总是很有分量。
小孙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起和他们娘子差不多岁数的净空师父，能得柳县令的青睐。
“之后，在官差的干涉下，那些故意来挑事的，都夹着尾巴逃跑了。可柳县令和其他百姓还留着。”
他们问屠秀，真的能接管屠家吗？
真的能管好屠家吗？
你一个女子，还是不要做这些，留给我们来吧。
我们会帮你把屠家的家业打点好，你父母在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不过，作为报酬，屠家的一切，就分给咱们其他人吧。
你说呢，屠秀？
“原来，他们也是想要屠家的家产啊。”
回忆起那段时光，小孙的泪又落下来，嘴唇抖着，泄露出他的气愤与难过。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屠家明明对所有人那么好，那么好。
“但是，咱们娘子拒绝了。”
那群以长辈姿态自居的百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屠秀在异想天开。
“阿秀啊，你才几岁？不要开玩笑了，早点把屠家交出来，对大家都好。”
任凭他们怎么说，屠秀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呵，那叔叔们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屠秀软硬不吃，他们就彻底没了唱红脸唱白脸的套路，没什么好脸色：“后面要是把屠家这些家产挥霍完了，别来哭着找我们。”
从前的日子的确好坏皆有。
小孙告诉她：“刚开始的时候，娘子忙于解决未了的生意，东奔西跑，忙里忙外，日子的确过得苦累些。但就算没有他们帮忙，我们都一起咬牙坚持了下来。”
小孙握紧拳头：“本以为屠家好了起来，他们会对我们好一些，没想到却招惹了更多的流言。尤其是那个邹娘子，领着她的小团队，到处说咱们屠家的坏话，拐弯抹角诋毁我们娘子，说她，说娘子……”
“说娘子是靠那个才挣回来的。”小孙气得咬牙切齿。
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专门集了一群人去揍了那群该死的老妖婆。
可是，事情闹大了。
他们出手其实没多重，但她们会演，柳大人也不站在他们这边，最后还得屠秀亲自赔礼道歉，净空师父那边也来斡旋，才愿意不追究。
屠秀弯着腰，对着邹娘子低声下气的时候，他才明白，她们等的就是这一刻，被辱没的一直都是娘子。
他在回到屠家之后崩溃大哭，向屠秀赔罪，是他年轻气盛，才会让娘子受到这样的屈辱。
“可娘子说，忍一忍，就会过去，和气生财，这是屠家留下的祖训。他们爱说……随他们说了。”
娘子也慢慢变了许多，为人处世，的确和气生财。
再后来，再后来啊……
“三年前那场突至的暴雪天灾中，我们屠家自发前去帮忙。因为娘子至亲皆死于大雪天，她不想悲剧重现。”
他们冒着从未停歇的大雪，走遍永济，为受灾的家家户户送银两送粮食，就像从前老爷和夫人一样。
可是呢，他们只会觉得你送的不够多，救援不及时。
“知道为什么屠家现在男丁这么少吗？”
像一个失去了提线的傀儡，小孙垂下了头，眼睛睁着，再难闭合，眼泪就这么直直地落在地上：“因为他们几乎都为了帮助他人而死。连我的父亲，也死在赶往为普济寺送衣物的路上。”
只有他们娘子，悲痛之后，依然要受着指责。
她要承担起一切，承担起永济百姓所谓的过错。
屠家对他们这些人有恩。有屠家，才有他们。所以他们愿意留下，愿意跟着屠秀。
因为是天灾，是他们自愿，而时间的流逝的确在抚平一切表层的伤痕。他们吃过苦，受过累，所以还愿意像水一样包容别人。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看到我们的付出，不是吗？”
可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结果。
他们努力维持的，所保护的，一直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燕商平静地听完，她伸手，搭在小孙颤动的背上，轻轻拍着。
整日傻乐的小孙哥哥，也有难以介怀的往事。
“人有心，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良心。”她轻轻地说，“他们，会有报应的。”
小孙没明白，转头看她。
燕商眨眼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她笑着摇头，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我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