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锐啸穿透云霄,雄鹰掠过无人山巅在寥阔穹顶下迂回盘旋。

    奔逃数日的藏族少女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山原中,终是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宛如一条洁白柔曼的哈达沾染上了泥土和雪。

    青稞地里农作的藏民被惊扰,之中有少年惊呼道:“央宗!这有个小妹妹!”

    那时青稞尚未成熟,女子手提喷壶,将除草剂匀均喷洒到青稞苗嫩绿的叶子和茎的表面。

    她直起腰,望向不远处。

    少女身上的粗布衣袍脏烂破损,裸露的小麦色皮肤冻得发肿,一双脚因为没日没夜地赶路和高原的低温,害得生了紫红的冻疮。

    “这小姑娘……”一旁的银发男人说,“很纯净啊。”风正豪一眼下了判断,终日与魂体为伴,角度自然也是从一个物象最初的模样。

    “阿姐……”

    少女嗫嚅道,紧闭的干裂的唇瓣流露出不屈与倔强,满头的乌发凌乱不堪,她紧缩着肩,头部微微前倾。

    她希冀,又虔诚地仰视,像是在期盼着神佛的到来,是苦行朝圣之路终得救赎。

    女人走去,跪身,她解下外袍,俯身包裹住少女。

    *

    被层层青翠包围,观景台俯瞰整个苗寨,古朴的吊脚楼点亮千盏灯火。

    “伦珠怎么样啦。”风正豪语气关切,问起那位藏族的小姑娘。

    “她呀……”唐水从观景台走进屋内,意有所指,“最近迷上了霸道总裁文哦。”

    风正豪顿了顿,“我……霸道么?”

    “豪仔,”唐水笑,“我是霸道总裁,是我啦。”

    又被她得逞,风正豪失笑着摇摇头。

    “摄魂铃呢。”风正豪问。

    从包里掏出递去,唐水有些牙疼地说:“威力不容小觑。”

    风正豪端详掌中的铜铃。

    两百多年前,乾隆迷恋巫蛊之术,追求长生和修仙,豢养了众巫师家族。

    其中有家族祖先,四处为乾隆找寻长生术和成仙之道,途径四川省大凉山一带遇见了隐世部落,落地生根,成为大祭司。

    大祭司习得傀儡术,在偏远山区愚弄村名,又借鼓仙之说,要求每隔五年出一民女祭神。

    此女名为鼓女,若能成为鼓仙,则长生不老,保来年风调雨顺,实是被炼为法器,助长功力。

    这伦珠,便是最后一位鼓女。

    “有了此物,配合伦珠的鼓……”

    “神仙也得乖乖听话。”放下茶碗,唐水淡淡道。

    交谈停息,两人一同看向窗外细雨绵绵中的苗寨。

    “陈朵,这小姑娘属于这儿么。”风正豪问。

    “我不知道。”声音低了些,女人显得有些低迷。

    窗外清幽的苗圃,一泓碧水,犹似少女的眼眸。

    *

    丁子桓曾从山泉中打捞来一条肥美的冷水鱼送给傅蓉。

    鱼养在水缸里,一直不停地向外蹦。

    刘五魁说:“如果鱼真的想要离开水缸,就该让它去。”

    “你只是想吃鱼,”傅蓉说,“放在水缸里,鱼可以再活两天。”

    陈朵盯着鱼看了很久。

    看它呼吸,看它跃起,看它跌落在地,挣扎、扭动、扑腾,沾了满身泥泞,然后被再次抓住,放进水缸。

    一次又一次。

    一些无法形容的感觉堵在身体里,让她呼吸困难。

    厨房哄闹。

    唐水坐一旁和面,隔着傅蓉,刘五魁,钟小龙等上根器因嬉笑怒骂而五官飞扬,神色多彩的脸,她瞧见了少女瓷白平静的面庞上两道微蹙的秀眉,紧抿的唇瓣,很难忍的模样。

    数秒后,女人的视线移向窗外的林子。

    刘五魁率先注意到陈朵的不对劲,嚷嚷着朵儿也想吃鱼啦。大家三言两语地讨论,都觉得陈朵是想吃鱼,便催傅蓉做了它。

    “好啦好啦,”傅蓉应允,一掌拍向砧板,刀柄稳当地落在她掌心,刀法精秀,“朵儿啊,想吃红烧还是清蒸,要不做成汤给你补补身子吧。”

    “哦呀,这鱼是青色的呢。”唐水幽幽地说。

    想到诸葛青,傅蓉下手更利落。

    银光闪过,陈朵眨了下眼,她想,当傅蓉一刀剁掉鱼头,那种难受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那种难过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呢?

    反正不是为了鱼,鱼在离开河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好。”陈朵轻点头,“我想尝尝鱼汤。”

    *

    其实鱼离开了河流,就已经死了,她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的结局……”唐水蹙眉道。

    “我难辞其咎。”

    心里到底生了刺,她究竟是没有能力给陈朵更多选择,还是顾忌太多,视若不见,变相放弃了她。

    女人低喃道:“业力随身,必至妄动无明。”

    一句便道清自身果报,心神扰乱,正道障蔽。

    沉默半晌,饮下茶,唐水神色如常道:“明天走吗?”

    见她调整好了,风正豪没有安慰,也不再追问,不被情绪左右,她总是做得很好。

    “嗯,星潼还要期末考。”

    “王道长……”风正豪思索,问,“有八成把握么。”

    “他可以不是助力,但决不能是阻力。”

    闻言风正豪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

    回屋后,唐水从阳台翻去隔壁。

    悄无声息地进了屋,不见王也身影,浴室传来吹头发的动静。

    笔记本打开摆在桌上,屏幕亮着。

    网页标签显示各省景区,道观古刹,在规划行程路线,王也这是要拜访各门派么。

    第一站,四川。

    浴室门被推开,王也看到桌前的唐水,瞥了眼阳台方向,到底不见怪,说:“来了啊,聊聊?”

    唐水好整以暇地看他走来,吹干的长发束成低马尾,换了新体恤,男人的出现让山谷中本就潮热的气息愈发浓了。

    用脚挪了挪蒲团,王也坐下,两人隔了几步远。

    眼睫忽落落地垂下,眼低投出一片阴影,显得尤为温柔,唐水偏过头,出神地凝望雨景。

    故事该从何说起呢。

    “五年前我遭遇了车祸。”

    “车祸后,我无意中撞破他与旁人苟且,那人竟然与我有着相同的容貌。”

    “原来……我不过是他心爱之人的替身。”

    “王也。”她低声说,“我恨他。”

    “我要他付出代价。”

    女人润白的侧颜很安静,静得有些落寞,有些懵懂,不肯轻易流露于外的脆弱,仿佛令人不忍惊动的一场旧梦。

    没有答话,王也垂下眼,一时间竟没有立刻去判断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随后他微挑了下左侧眉毛,“你嘴里有半句真话么,再搁这儿跟我编故事。”

    勾起唇角,唐水神情轻嘲,又很快冷下脸,漠然道:“这世间的真话本就不多,真心更是难得的稀罕之物,可这万物皆有用,唯独一颗真心最是无用至极。”

    两人对视,冷场半晌,王也嘴角一抽,“说人话。”

    唐水挑眉一笑,恶作剧失败,她耸肩,“前男友把我烧死了呢。”

    被利用了么,王也叹气,这姐们咋就不会好好说话了呢。

    “赖着人家,狗皮膏药一样呢。”抬手支着脑袋,唐水说,“山河万里,王道长是一定要与人相伴,寻人作陪么,这样的话,可算不得独立成长诶。”

    “……欸唐水同志。”

    倚着门框,王也笑看她,“这话说出口,你自个心里觉着好受么。”

    “刀子嘴豆腐心,放狠话都不敢看着,跟谁学的啊,唐大师。”

    她歪头看他,却不禁一时移不开视线。

    男人盘坐得散漫,没个坐像,神情懒倦,眸子暖融融的,温和地看着她,没有分毫气恼,责难,等等负面情绪,如同和风清穆,澄净了空中残余的尘埃,弄晴微雨,拨乱江潮。

    有人一笑坐生春。

    没有偷饮般若汤,呼吸吐纳间,唐水却是有些醉了。

    他看不明白,却太懂她,又唯恐他太懂,看得太透。

    长发掩藏红了的耳尖,唐水说:“好讨厌。”

    王也扬眉不解,眼神询问:“嗯?”

    “你啦,王也,讨人厌。”

    “得嘞。”王也笑笑,“小道嘴笨,自是不如唐大小姐一般甜蜜蜜,惹您生气,还望您多担待啦。”

    “油嘴滑舌。”

    “我么,可比不过您吧。”

    被唐水含羞带怯地嗔了眼,王也闭上嘴,嘴角却是好心情地勾起。

    女人漫不经心地说:“一,人是我所杀,是不可抗力,非我真心之举。”

    “二,我所为,不为一己之私,不为唐门,为的是青琼。”

    “王也,信不信我。”

    “信。”

    男人答得太快,没有片刻犹豫。

    眸光闪烁,心念颤动,唐水弯了唇角,噙了笑:“如果你还有担忧……怕我一念之差,目的真的是想毁了青琼,以消心头之恨……”

    王也:“那我就给您来一闷棍,套麻袋,装走。”

    唐水:?

    “不是啦,”唐水给态度,“你可以随时联系我,保证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王道长微微垂下头,思索片刻,同意了,“成,那就随时联系。”

    她徐徐走去,站定在他身前。

    女人面容严肃极了,看得王也摆正了态度,以为她有事要交待,问:“怎么了?”

    结果唐水两腿一分开,迅速往下蹲,跨坐在他身,两腿一夹,压住了他罩门,猝不及防下王也无奈开口,“嘛呢你。”

    坐好后,唐水撩了撩长发:“耍流氓啊,没见过么。”

    时隔数月,王也又狠狠语塞了一把,能没见过么……

    食指比在唇间,女人示意他噤声。

    指尖点在男人胸膛中央,这简单的动作却是惊醒了他,王也飞快眨了眨眼。

    隔着布料,触着男人蓬勃的体温一路向下,她缓缓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软嫩的指腹到了男人腰部正中,又在他肚脐下方约三寸顿了秒,那处再往下,正被她压在两腿间,夹得紧,片刻指尖又向上方去。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从无……”最后,指尖从他的下半身过度到她的,停在她柔软的小腹处,女人说,“到有。”

    大道无名无形而能化生万有。

    正如佛说:真正的实相印是真空妙有。

    “王道长,我理解的对么。”

    王也盯着她不语,半晌,垂颅耷眼,两手交叉叠放于胸前,像是拢了拢过长的道袖,叹息般开口:“从无到有,复归于无……”

    “老天爷啊,不顾一切地向前去。”

    生灭交替,斗转星移,春秋轮转,光阴荏苒,花落去,燕归来……这生机尽在其中。

    唐水一颗颗解了扣子,开衫松垮,她往外撩开。

    下意识地抬眼皮,王也愣了愣,只瞟一眼,便急忙垂下眼,微偏过头,“这又是干啥。”

    “你来看。”

    “……有啥可看的。”

    “大宝贝哦~。”

    王也:……

    唐水笑道:“我里面还有衣服,快来看啦……”

    王也两手撑地,腰部发猛劲想把女人连带起,丢了去,避开这突如其来又一出,余光却捕捉到……

    平坦小腹之上,左心口处,洁白无瑕的肌肤间……异常醒目的鸟状图案,暗红色,隐隐发金亮,纂刻而成,如同沉眠暗涌的岩浆。

    王也一时哑然,松了劲,缓了动作,盯着那处蹙眉道:“这是?”

    女人随意拢了拢衣襟,两人都不是拘泥于男女之别的人。

    “荧光大图腾。”她说。

    王也被逗的扯了嘴角,低问道:“说正经的,这玩意儿什么作用,对你有害么。”

    屋外的雨不见停,愈发浩渺,山谷缭绕起白茫茫的雾,陷入了深幽空明的异域。

    “我之事牵扯甚广,影响颇深。”

    “而我所图承应先天命格。”

    “王也。“

    二人久久对视,呼吸沾染了凉意,让人后颈发寒,胸腔空冷,秋天是该添衣了。

    雨淅沥沥,声生不息地回荡在山谷,耳畔,偌大的屋中,一滴又一滴听得人背脊酸软了,神思倦怠,精神靡靡。

    屋外花草随着雨滴子倒伏向地,女人向后倾了倾身子,视线虚落在他清愁的眉宇。

    “这场纷乱注定由我来平息。”

    “雪域冰原,漫天火羽,神鸟啼鸣……我的归处。”

    男人只是看着她,缄默不语。失神恍惚间,他暖色调的瞳仁倒映出她的面容,似燃起了两簇淋漓焰光,幻灭不定。

    “我的长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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