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数下来了,对我来说不算坏,对我妈来说不算好。她让我复读,我爸说这个分数可选择的也多,针对这件事,我妈把周屿焕和他妈一起叫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事情成了两家人共同讨论的重点,我妈说这样显得他家足够重视我,可如果真的足够重视,应该让周屿焕做的每一个选择也把我们家拉进去。

    那天的讨论很激烈,我妈拐弯抹角地表述了如果我上不了一个好大学,以后的工作可能很难找。他妈听懂了言下之意,说毕业之后可以去她公司工作。

    这正是我妈想要的,订婚期限太遥远,她总得要些保证才敢给我的人生做决定。

    于是那年,我上了一个我妈看不上的学校,学的会计,我妈说握财如握命,要是我把这里头的门道都学会了,他家不得不高看我一头。

    我大二那年,温锁回来了,她的乍然出现,会引发很多隐患,我曾尝试着问周屿焕这个问题,他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我逐渐放下了心。

    但有一天,我们还是因为她吵了起来。

    那天我们在五芳斋吃饭,看见了她,我特意跟她拼了桌,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善良一点,有活力一点,我知道温锁这种人渴望什么,害怕什么。

    她不敢跟我抢的。

    可是那天他们对视了。

    那天的阳光打在玻璃上,很刺眼,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很长时间没挪开。

    这很难不让我多想,等温锁离开,我问他为什么要朝她看。

    他眉头拧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回答的必要,问我吃饱了没有。我拍了一下桌子,小馄饨的汤汁洒了出来,“你避开这个话题干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要朝她看。”

    他胳膊肘支在桌面上,顿了两秒,然后抽纸把汤汁擦干净,“这个对视没有任何意义,但这不是你想要的回答,你一定要在这个眼神里琢磨出一点背叛的味道,想听我认错,想让我承诺跟她撇清任何关系,这样会满足你的探究欲,可是,事情本身并没有这么复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的撒娇变成了胡搅蛮缠,他的耐性变成了绝对理智的分析,这种事态并不乐观,因为这意味着我从“他喜欢的”,变成了“可以结婚的”。

    “你就给我一个承诺不行吗,承诺你永远不会喜欢她。”

    门开了又合,有人到柜台点单,他把擦汤汁的纸扔进垃圾桶,点完单的那个人在找座位,从我后背擦着过,我往一旁挪,腿不小心碰到了桌子,小桌稳定性不高,汤汁又摇摇摆摆。

    他把我扶起来,给我擦身上溅出来的汤汁,白色裙子沾了污渍很显眼,我一下没了游玩的心情。

    我说我要回家。

    他说好。

    即使他一路体贴入微,但仍没给我那个承诺。

    .

    这种微妙的警惕感一直延续到九月底,听说他妈又办了一场聚会,我妈临走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随口嘟囔了一句:“原来温锁她妈是找到了靠山才从哈尔滨回来的。”看我在听,继续说,“她们两个开始合伙做生意了,这股入股,还能分得清的?也就是周家没第二个儿子,否则这婚姻也得绑在一起。”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似乎察觉到其中的威胁,正色道:“你最近跟他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行,保持住。”

    她走了之后,我独自在房间呆了很久,我不敢跟我妈说我跟周屿焕的近况,她知道了一定会逼迫他的,我们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了,要是再来一个人对他使脸色,他估计更把这段恋情公事公办了。

    我给他发信息,让他出来陪我,他让我过去,说家里有人。我跟他说不过来就看着办吧。

    那天我特别焦躁,我一直没等到他的回音,我尝试了更过火的方法,我把最近要考的知识点全撕了,我说我不念了。

    他回:【好。】

    我的意识一直停留在他拉我往前的阶段,可我扶不上墙,从他慢慢减少对我的栽培能看出来,从他不再关心我的成绩能看出来,还有现在,他直接对我的自暴自弃给予支持。

    我很烦躁,我哭了很久,又把那些碎纸全都捡起来,找到上次他落在我这儿的烟盒,把碎纸塞进去。

    我打车到了他家门口,看见杜迦佑正往里走,我拉住他,让他把东西带给周屿焕。他没搭理我,我把烟盒塞到他口袋里,他不耐烦地低骂了一声,但还是往里走了。

    这是我递出去的信号弹,他要是愿意给我粘,说明还愿意惯着我。后来,我不停地给他打电话,打到第七次的时候,他终于接了,我跟他说了很多,听见他笑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

    那天,他给我讲了三个小时的题,结束之后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房间,我让他给我拍张照。照片里,阳光并不好,天边泛起了阴云,而让我心情彻底跌入谷底的不是这样的天气,而是我在玻璃的投影里,看见了温锁。

    .

    误会会越滚越大,即使我多次试图甩掉它,但空闲的时候它总会爬上来。我让自己稳住,看了眼日历,不到半年我们就订婚了,那时候很多事情都会奔着合法而去,任何插进来的人都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我得忍。

    矛盾在冬天爆发。

    今年杭州并不冷,阳光好,风不凉,很适合野餐,我约了他几次,他都没空。我急了,问他跟谁在一起,他说跟杜迦佑在做研究。

    我让他别每次都拿杜迦佑当幌子。

    他不说话了。

    我又问他跟温锁什么关系,他说没关系,我说没关系她会出现在你房间。

    他又不说话了。

    我继续说:“你的房间什么时候让外人进过,你俩要是真有什么大大方方说出来,藏着掖着有意思吗?”

    “你有意思吗?”他反问。

    他一反问我就更加把猜测坐实,我挂了电话,报复心逐渐加重。

    如果不是事情已经发生,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在我攒着一把劲想让周屿焕后悔,在我喝了几瓶酒之后,焦穆给我打电话了。

    到了酒店我的意识已经混沌,我不记得是谁先主动的,也忘了具体过程,当我醒酒的时候,我们的衣服在地上乱躺着,我身上没有痕迹,可我又能感觉出痕迹来。

    我打了焦穆一巴掌,冲了澡,要回家。到了酒店门口,他把我抱在怀里,我骂了他一顿,让他松开,他一点没气,还问我耳朵冷不冷。

    我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所以我没立即推开他。

    不知道我们抱在一起有多久,不远处的车灯突然闪了一下,我侧头看,血液瞬间凝固,猛地推开焦穆。他也朝那里看,周屿焕的车子缓慢地开过来。

    到我们两米外停,我慌了神,连忙跑进了车子里。我跟他解释了一大堆,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自相矛盾,但他并没有被我的手忙脚乱所感染,他甚至稳到给他妈打了电话:“妈,我现在有事,晚点来接你。”

    然后挂。

    车内安静得恐怖,车灯仍然照着前方,焦穆朝我们这投一眼,又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周屿焕调转了方向,缓慢地踩动油门,在焦穆把车子开出来的时候,车速猛地飙升。

    “周屿焕!”我哭着拉住他,“别这样,别这样,我很害怕。”

    撞击声轰然而来,我吓得抱住了头。

    他倒是没有失去理智,他就是想单纯地撞他一下,车头稳住的时候,焦穆第一时间下了车,敲窗户,问周屿焕想干什么,周屿焕理都没理他。他敲得更使劲些,周屿焕不耐烦地按下一点窗户,从缝儿里回:“一边呆着。”

    然后关上窗,看了一眼我脸颊的泪,我尽可能表现得像受害者一些,可这完全激不起他的保护欲了。

    “他睡我女朋友,我毁他一辆车,你说这笔买卖,谁吃亏。”

    他面无表情,我真猜不透他的情绪,但是他平常不会说这种话的,不礼貌,太直白,他向来都小心地照顾着我的自尊心。可是现在他这样说了,就说明他把我完全摘开来,谈论这件事的态度,像骂宗闲前阵子沉迷于娱乐圈的八卦新闻一样散漫。

    一切处理完的时候,他开车送我到家门口,没立即表态,抽了三根烟。在他抽烟的过程中,我跟他讲了我们从小到大的事,讲那次我瞒着他去泰山哭了一路,讲这些年我耍的小脾气,讲我的忏悔,讲我以后会怎么做。

    很多。

    最后一根烟抽完,他说行了。

    “行了”跟“分了”的意思一样,我知道他现在很生气,也勒着性子没爆发,但我始终相信我们不会就这样结束的,我可以给他时间消火,我以前做过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最终他都原谅我了。

    我继续说。

    我说我可以等,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再聊,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他按了解锁键,车子发出“啪嗒”的声音,是他逐客的信号。

    我下了车,在冷风中,我看着他的车逐渐远去,我给他充足的时间,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没等到他一通电话。再次见面,是我看到了一个共同朋友发了动态,里面有他,我连忙赶去了那个地方。

    那是郊外,他们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搭起了架子,有彩灯,有法式的餐桌,上面摆着几排酒,氛围感十足,几个爱玩的人放着音乐蹦起了野迪。

    他坐在一旁抽烟,身边有两瓶开盖的酒,圈里人都知道他分了,就有几个女孩儿凑上去,趴在他耳边讲话,他没挪开,这么多年,我首次看见他没挪开。

    他是这样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有原则有底线,手把手地拉你往前,感情里给你自由和安全感,恋爱期间把身旁的警戒线摒得死死的,对其她女生保持准确的安全距离。

    他恋爱时能做到这个样子,可是他从不做舔狗。所以当我作到这种程度时,是等不到他来哄我的。

    于是我去找他,这段感情中,我没主动过,他也许在等我的主动,所以我坐上了他的副驾。

    那天周六,他看着没什么精神,好像一夜未眠。我上车的时候,他正拧着鼻梁醒神,我扫了车内一圈,看见置物架上有两杯黑咖,找到了话题,“你喝了两杯?”我怕这话又有探底的意思,加了一句,“是不是最近很忙?”

    他也朝置物架看了一眼,“嗯。”然后头朝后仰。

    我惊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因为我那天发现的线索不止两杯黑咖。

    还有一根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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