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珀姬扯着温斯基回星缇纱的办公室拿东西的时候,就撞上了这么一幕。

    但见他们的帝姬殿……哦不,但见他们的老师死死抱着一个少说也有两米的壮汉——的腰,丝毫不顾形象地在嗷嗷大哭。那壮汉应该是萝丝的亲戚,一头卷曲的红毛也是扎了个高马尾,两撇刘海垂下来。他那双蓝眼睛颜色比萝丝要浅得多,此时正两眼懵逼带求助地看着一旁的萝丝。

    珀姬感觉手里差点一松,回头一看是自己牵着的那小子两股战战想要开溜。她一把抓紧那小子的手腕不让他跑,扯着他奔着办公室门口就过去了。此时接近中午,孩子们下了课正满地撒欢等着开饭,大人们也有不少从附近偷偷偏过头来看这边的。珀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帝姬,不,老师说过,之前通的气目前只能他们几个人知道。如果现在这情况是有啥突发事件,也得把老师拉屋里再说。

    那么多的考量在脑子里划过并形成行动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珀姬也并不觉得老师动辄落泪是软弱胆小。恰恰相反,老师的眼泪是为他们流的,老师是她珀姬生下来这么多年见到的第一个会真情实感而非自我感动施舍怜悯式地为他们这些人难过的“上等人”。老师是想做事的,可过去没有机会,而今又刚刚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不容易哭呢?

    也不容珀姬细想太多,她的腿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她和她拉着的那小子来到了办公室门前。那男贵族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似乎是风尘仆仆刚从很远的地方赶到这里。珀姬听到她的老师在嚎啕大哭中重复着什么——海?哦,那应该是这个家伙的名字,是的,老师管他叫“沙克德卿”。

    “沙克德”在歌秋罗人的语言中就是“大海”的意思,而“大海”“海洋”这样的意象在歌秋罗的文化里暗含“生命与奇迹诞生之所”的寓意——大圣女黄桃说过,人间,哦不,蓝星上最初的生命是在海洋里孕育出来的,而这即使是一个字也不认识的人也知道。

    所以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间,珀姬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眼睛坏了。她赶忙又抬头看了一眼——没错啊!没胸的,是男人啊!

    而且——珀姬吸了吸鼻子——味道也没错,这就是男人的费洛蒙。

    哦对!老师说过这个人!就是那个被吸血鬼砍了头送到都城来、被当时还相信教会那套鬼话的老师追封了帝姬夫人的侯爵。老师在跟他们俩通气的时候提了一嘴这个名字!

    “老师!”

    珀姬像是没看见拼命给她使眼色的萝丝,上前一步叫住了星缇纱。星缇纱一个抽气刹住哭泣,红着眼睛打着嗝扭过脸来看着她。

    “珀、珀姬……抱歉!抱歉沙克德卿、抱歉珀姬温斯基……对不起,我失态了,稍等我一下,抱歉!”

    星缇纱连忙松开沙克德的腰,低下头手忙脚乱掏兜找手绢擦脸。珀姬赶紧从自己的棉服口袋里掏出星缇纱发给她的手绢,递给了还在啜泣的星缇纱。

    “沙……劳罗拉先生,您来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趁着星缇纱擦脸,珀姬赶紧不着痕迹上前半步。她抬起头却没有直视沙克德的脸,一边回忆着老师教他们不得不应对真正的高阶贵族时候说话的方式,一边压着有些颤抖的声线问沙克德。

    老师并没有提到过这个时候这位劳罗拉老爷……嗯,或许应该说是少爷——来都城找过她。

    连带着,珀姬对站在自己余光里萝丝也重新带上了一丝戒备。

    老师说了,疑似“重生”的不只有她一个。劳罗拉领地的状况连老师也不是很清楚,目前他们三个人就全靠听萝丝小姐一张嘴说。

    那谁能证明萝丝说的都是真的?

    可紧接着老师就支走了他们俩,让他们俩赶紧去打饭。珀姬刚想开口说话,就感觉温斯基反手把她往后面拽。

    好,那就先走,老师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珀姬到了嘴边的话被压了回去,她惊觉自己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们俩不会说漏嘴的”——或者类似的什么话。登时她就明白了星缇纱的意思:自己也就算了,但是温斯基这小子动不动就被吓得要死什么都不管不顾。万一老师一不留神没控制住场面,这小子捅下多大的娄子都不好说。

    至于萝丝小姐,老师肯定能控得住。

    这样想着,珀姬拉着温斯基扭头就走。见温斯基还偷偷回头看向跟着星缇纱进屋的萝丝和沙克德,珀姬赶紧狠狠拽了他一把。

    “吃饭!”

    耽搁这么一下,再去到临时食堂的时候打饭的队伍已经排了挺长。珀姬一个人端了两人的饭,把碗啪一下放在桌子上,招呼温斯基坐到自己对面。

    很好吃很好吃的午饭,热乎的、没有掺着沙子和木屑的馒头散发着谷物的甜香。捏着它光溜的皮一掰开,里面的蒸汽就扑到你的脸颊上。鼻梁和眼皮一齐被暖意氤氲,让人忍不住一面眨眼睛一面咽唾沫。

    可别说珀姬,就连温斯基都定不下心专心致志地吃今天的午饭。他那双蓝绿色的眼睛不断小心翼翼地偷偷擦着珀姬的身形往半开的窗户外面看——尽管就算是站到窗边其实也看不到老师,可他还是忍不住。

    要看就大大方方看嘛,搞得跟耗子偷油似的。珀姬这样想着,咬了一大口馒头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嚼着。

    太好吃了……

    好吃到温斯基这小子吃着吃着就又掉眼泪了。珀姬掏了把口袋才想起来自己的手绢给星缇纱了,便直接在桌下用力踹了温斯基一脚:别哭了擦擦脸!隔壁桌六个小孩都看过来了!

    珀姬也不知道温斯基在哭什么,只当他是又一次因为能吃饱饭掉眼泪——管他呢,这小子就是爱哭。珀姬这么想着,却没有意识到眼前这弟弟这次哭起来好像没有刹车的意思,擦着擦着就俩手垫着桌面趴在桌子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单薄的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温斯基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点发麻。他无法抑制得想起自己的母亲,自己那同样长着金发和蓝绿色眼睛的母亲。

    如果妈妈还活着,如果妈妈也在这里,如果妈妈也能吃到今天的午餐……

    他想起母亲跪在地上讨好着祈求小主人放过他,她说他还太小了,很容易死掉触了主人的霉头。

    可是没有用啊,怀着孕的母亲又一次被小主人压在地上直到流产,他也同样没有被那半路叫他母亲的鲜血和羊水扫了兴的小主人放过。即使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尊严,即使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人,体内撕裂的痛感和恐惧依旧深深烙在他的记忆里。

    高烧。

    连续的高烧。

    母亲和他都差点死掉,幸好姐姐因为长得不像他们那位臭名昭著的祖先而免于被小主人宠幸,在干完活后还能勉强照顾他们俩。

    在被帝姬殿下捡回来之后,在他在矿场宿舍睁开眼睛之后,他就在想如果帝姬这样温柔的皇族上他的主人该多好。即使这样的想法对于奴隶而言十分僭越,他也仍然无法抑制自己这样想的欲望。

    可帝姬告诉他,过去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赎罪什么恶魔……

    思绪因为极度的悲伤而杂乱,温斯基说不好自己究竟在哭什么。他只感觉自己心底里对那个红头发的老爷涌起一股敌意——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让帝姬哭成那样?!过往翻涌的反胃间温斯基想起来帝姬殿下说过那个人是她“上辈子”追封的夫人,某些恶心的画面一下子全部涌进温斯基的脑海。

    他想起母亲流产下来的胎儿,想起另一个雨夜里,惨叫半宿之后昏迷,没有力气用牙咬断又一个死婴的脐带的母亲。

    是因为要结婚吗?因为必须要结婚,帝姬殿下才哭的吗?帝姬殿下说“上辈子”是她想要借用劳罗拉的余威压阵才这样做,那这一次呢?这一次他们难道也不能用别的方式帮帝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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