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六九,出来!”

    生锈的牢门被推开,摇动的烛光照不到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穿着灰黑色军服的魔女见他不动,一抬手示意跟着的士兵把他拖出来。

    “老实点!”

    两名士兵都是魔女,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架起来的男人,眼睛里的火彩在烛光的映照下落入后者眼中,仿佛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囚犯又一次发狂似的挣扎起来,嘶哑的喉咙里发出漏气似的喊叫。

    女巫!

    信仰邪神的女巫!!

    他尖叫着试图逃脱,然而这些女巫的力气比男人都大得多,他的求生欲在这些巫婆手下就好像老鼠试图从猫头鹰嘴里逃脱一样可笑。他一开始尝试过辩解,可是——天哪,这里的领主也是个巫师!

    是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自己脑子里为什么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尽管那段记忆非常模糊,只让他了解到“自己”是从北边的国家跨越边境线进入这里,并被一个女人——一个红眼睛巫婆带进屋子里留宿的。可强塞进来的这段记忆却让他完全学会了这个地方的语言,甚至在之前自己被带到那座邪神像脚下的时候,他条件反射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这个地方的脏话。

    也正因如此,他通过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大概了解了一点自己的处境。

    可是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个女人分明是一个巫婆!如果说他有什么错,那也应该是他失了准头,没有趁着她低头拨弄木炭砍下她的脑袋!他亲眼看见那个眼睛闪光的女人用一根魔杖施法——他发誓,那根魔杖也绝对是被女巫施加过伪装的。作为一根巫婆的魔杖,那东西居然闪着宝石似的光!他当时不敢细想这玩意本体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像他不敢想这自称三十五岁的巫婆,究竟是用什么办法保持她那少女般妖冶美艳的外貌来勾引愚蠢的男人一样。他强忍着恶心,吃掉了巫婆为他准备的晚餐。等待巫婆的姘头和她吻别之后,鼓起勇气拿起了巫婆家里的斧子,从背后小心翼翼靠近了她。

    杀死巫婆!得到安全、金钱和这座屋子!

    ——然后他就被火烧掉了胡子。

    红眼睛的巫婆尖叫着给了他几腿,生生把他踢得倒在地上不住地呕吐。所幸翻滚和呕吐物弄灭了火焰,否则他大抵已经变成一个火把了。那喜好奢华的巫婆找来麻绳,像捆猪似的把他捆起来,那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要被大卸八块丢进汤锅里炖成魔药或者巫婆的夜宵了,可那女的居然单手拖着他跑出了门。

    一路石子砂砾磨破了他的衣服,到了裁判所——或者类似的什么地方,他不知道按照这里的说法那玩意到底叫什么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该死的女巫忘记了这地方晚上没人办公,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又打算把他拖回来。结果没跑两步已经到了上班时间,是的,她又活生生把他拖了回去。

    他怀疑这就是女巫折磨他的办法,因为他的屁股痛得像是被狮子啃下来了一样。

    而且……那个时候他怎么就那么傻呢?女巫敢拖着他去裁判所,也就是说这里的裁判所……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次日受审后被拖到那座雕像下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踢了他的腿弯一脚。一句清晰的歌秋罗国骂脱口而出,他的罪名就从伪装智障入室杀人未遂变成了亵渎这些巫婆巫师的“圣女”。

    声称自己来自其他世界是亵渎,不认自己的歌秋罗人族身份是亵渎,辱骂圣女更是亵渎中的亵渎。那些巫婆根本不管他的辩解,将他提起来拎到雕像下的结了冰的水池边——并差点把他的头直接按得撞在冰面上。

    “你说你是金发碧眼的,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到现在当着圣女陛下的面,你还敢冒充智障吗!?”

    红眼睛。

    和那个巫婆一样的红眼睛。

    哦,不,他的眼睛里没有那种奢靡的宝石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听到不远处还有一个被押解着向雕像下跪的男人在高声大骂。后者看长相应该是这里的本地人,那家伙喊着“T0”之类难懂的话,大骂着押解他的士兵是伎女、这里的领主是伎女以及这个“圣女”全都是伎女,而后挨了围观的人十几脚飞踢。

    要不是那些巫婆士兵拦着,那些愚蠢的人能直接把这人踢死——他想着。

    腿脚接触躯干的闷响和那男人的惨叫听得他心惊肉跳浑身发软,而昨天那个巫婆在跟军官勾勾搭搭拉拉扯扯,说自己的马前些天借给学校的另一个老师了——教电系魔法的爱丽缇,临近开学她事情总是特别多。

    “不信你们可以去找她问的!她现在应该还在教师宿舍——一高的。我真不是故意把这人拖来拖去搞私刑的!您知道的,我们当老师的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未经圣女陛下同意就私下伤害其他人类的事情?更何况我从家里去镇上法院得路过广场的呀!我怎么可能在圣女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我是真没发现他裤子磨漏了呀!”

    由于他的罪行,以及那巫婆的赌咒发誓,私刑的事情以不痛不痒的罚款告终。看着那些治安官——不,不是治安官,干脆就是军官——对巫婆轻拿轻放的样子,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可他没有被立即处死,而是跟那个辱骂周围所有人的男人一起被关进了监狱。

    很久之后,又或许只是十几天之后,那个男人被女巫军队的人拖了出去。紧接着不到半天,他的死期也到了。

    ——还未宣判,但是他毫不怀疑这个颠倒的世界里这些巫婆会干出什么事。

    然而他的结局和他自己的想像还是有不小的区别:他被骤然拉到刺眼的阳光下,巫婆们把写着他姓名和“罪行”的牌子挂在他的脖子上,把高耸怪异的圆锥形纸质帽子扣在他的头上。捆缚他双臂和整个上半身的麻绳以特殊的方式打结,押解他的女巫只消轻轻一拉,他就直不起腰也说不出话来。

    广场上街道上都挤满了人,那些有着奇怪的头发眼睛的人们愤怒地大喊着朝他抛掷石头,用最肮脏的诅咒辱骂他,说他企图毁掉歌秋罗最后一片“自由的土地”。他们大喊着什么“贵族派”什么“逆贼”,说他是奸细,是导致瘟疫的元凶。他想要辩解,想要告诉这些蠢货巫婆才会带来瘟疫和饥荒,可勒住他咽喉的绳索把他满腔冤屈都锁在了胸腔里。

    游街持续了很多很多天,那些女巫除了用巫术医治他的伤口不让他被砸死,还一日两次强行撬开他的嘴给他灌水灌食,可这些并不能让他在被砸的时候感觉好哪怕一点。而就在他又一次被打裂肩胛骨的那天,这场羞辱的刑罚终于到了尽头。

    他被又一次押送上车,而后又拖下来,最后被按着跪在了一双皮靴跟前。

    有人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他对上了一双宝石似的蓝眼睛。

    侯爵。

    那些人嘴里的“劳罗拉侯爵”,也是个女巫。

    这里难道真是地狱吗?

    那女巫一头红得如同人血的卷发扎成个马尾巴似的辫子,她站在阳光下的高台上大声宣判他与那另一个人的罪状,她振臂高呼劳罗拉与劳罗拉领地的人民又一次识破了妖后麾下逆贼的阴谋。她说正义马上就要到来,处死亵渎圣女之辈,瘟疫就会如阴云一般被阳光驱散。

    “圣女万岁!圣女万岁!”

    “圣女陛下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的音浪让他感到恐惧,他背对着高台之下,可他仿佛能看见那些女巫和她们的走狗们是如何举起手臂高声大喊的。木头搭建的高台上没有绞刑架或火刑架,更没有断头台。他低着头蜷缩成一团,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观察四周——他没有看出来自己会怎么死。

    “现在,我将以圣女之犬的名义,用瑞莎·萨瑟妲·劳罗拉侯爵的旧刀,代行圣女意志,对这两头逆贼的走狗、企图离间圣女与人民的恶徒、屠戮我平民百姓的奸细,逐一执行肢解之刑!”

    “圣女万岁!!”

章节目录

公主殿下何故谋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墨月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墨月海并收藏公主殿下何故谋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