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日的第一天庆典就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莉苏和尤嘉雅的侄女被收押。星缇纱借机提出要让萝丝正式成为自己的话友兼职护卫,理由是区区一个莱芙家族的小姐都敢在圣女脚下做出这等事情,天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不安分的家伙想要出手。她身为神谕帝姬,需要有人贴身保护。而无论是从宗教上还是可信度上亦或者是专业能力上,劳罗拉的萝丝都是最佳人选。

    她是抓着萝丝的手腕对塔芙丽莎说的,后者居高临下地看了这两个小屁孩一眼,而后憋出来一句这种事情应该由您自己决定。星缇纱当然明白塔芙丽莎对这种事情没法管也不会硬管,毕竟劳罗拉现在仍然仗着地理位置作为执剑人,塔芙丽莎没有必要为了一件这种事情惹毛她眼里的不安定因素。

    不过塔芙丽莎不是根本不在乎星缇纱的想法吗?反正无论如何她都想直接架空星缇纱——就像现在架空薇丽娅一样。难不成她是觉得星缇纱会借此跟劳罗拉联手,在未来反抗她吗?毕竟她能拦得住信件,但拦不住帝姬自己去找劳罗拉面对面沟通啊。

    可就在此时,萝丝扯了扯星缇纱的衣袖。

    怎么了?星缇纱转过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萝丝。可此时一片混乱的庆典已经散场,一个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留着一掌宽长过脸的单边刘海的女性贵族夫人抱着个被襁褓包裹住的婴儿快步跟了上来,用试探的语气叫住了星缇纱。

    “回去说。”萝丝靠在星缇纱耳边,用极快的速度咬了一句耳朵。

    “好。”

    说完星缇纱就迎了上去,在那夫人行完屈膝礼的那一秒说了免礼。她认出来这人是前世自己作为皇帝时候的亲卫队长的母亲——哦,至少按照歌秋罗帝国这浸透了无数“使女”血泪的礼法而言是的,至于那人实际上到底是谁生的星缇纱也不知道。而此刻这位夫人抱着的显然是她自己生的孩子,她对星缇纱低着头,说帝姬殿下请不要怪罪臣忽然打扰您,臣这次本来是得到了特别允许才能带着刚出生的女儿来参加庆典、接受圣女的恩泽的,可谁也没想到如此神圣的日子居然会发生如此亵渎的事情,臣实在是惶恐,更怕刚出生的女儿因此而受到影响,所以想求殿下给臣的女儿赐一个名字,让她能受到些许来自您的光辉的庇护。

    星缇纱看着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续影响便点了头。其实她知道这夫人想的是什么,薇丽娅皇帝——也就是星缇纱的母亲——原本的亲卫队长就是劳罗拉的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沙克德。是在雪蜜儿出生之后,薇丽娅与沙克德乃至劳罗拉爆发过一场极其严重的冲突,并最终以薇丽娅驱逐以沙克德和歌秋家的雪芙二人为首的一干劳罗拉及其从属贵族出身的近臣为结局。可如今星缇纱借着这个机会唐突地宣布要让劳罗拉的公主当自己的话友兼护卫,恐怕此时已经在皇帝亲卫队的预备营里参加训练的艾德尼菈大少爷未来的机会要变少了,其他的可以从长计议,但今天的机会不抓白不抓。既然星缇纱能借此把萝丝这些日子跟自己的“不正当关系”过了明路,那她也能趁机薅一把名为影响力的羊毛。

    ……啊,不对——不是说这公爵夫人有问题,而是现在想来,那场忽然爆发的矛盾和后续薇丽娅自毁长城似的驱逐劳罗拉派系近臣的事情……应该就是让教廷承认雪蜜儿出身合法的代价吧?

    如果不是那样,她也不至于被架空到只能靠殴打自己的长女撒被群臣愚弄的气。

    毕竟从前世星缇纱记事以来,薇丽娅跟劳罗拉的关系不能说亲如一家吧,至少也是水火不容。可在薇丽娅临死前,在星缇纱匆匆从学校里赶回宫中的那个暴雨的夏日午后,死死抓住星缇纱手腕的薇丽娅,对着星缇纱说过一句什么话呢?

    “一定要信任劳罗拉,一定要……”

    这就是在那场仿佛世界末日来临的倾盆大雨中薇丽娅留给自己长女的唯一一句话,她甚至还没能重复一遍,就在星缇纱的眼前咽了气。

    那一年星缇纱十五岁,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天的天空是怎样的青灰色。

    是和几日后她登基典礼时,手腕上那仍钝痛的淤青一样的青灰色。

    结合星缇纱的阿婆、先皇后爱丽缇出身劳罗拉,以及沙克德在上一世将刻着摩斯密电码的煤精手链交给薇丽娅等等已知条件来看,无论是劳罗拉还是薇丽娅,恐怕都还对她瞒着不少事情。

    至少现在看来劳罗拉与薇丽娅的关系或许没有当初星缇纱想的那样简单。

    薇丽娅都知道些什么?

    萝丝给的情报应该不会掺假,那么是否还缺了什么?

    劳罗拉侯爵和沙克德先生是不是掌握着更多的秘密?

    还有当年那场冲突……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细节?

    “殿下?帝姬殿下?”

    显然星缇纱沉默了太久,久到让艾德尼菈公爵夫人有些不安。后者试探性地叫了叫她,这才把星缇纱拉回现实:“哦,没事,夫人。是您的孩子太可爱了,所以我才看着她的笑脸入迷以至于忘了时间。她的红眼睛和金发太美丽了,不如名字就叫‘瑞希’吧?跟她的色调同调的名字。”

    这个词的意思是“温暖”。

    公爵夫人赶紧又行了个礼,千恩万谢地说感谢殿下的赐名,这真是个好名字。

    “那么臣就斗胆期望臣的孩子能像这个名字一样,未来没有风霜雪雨,三冬暖春不寒。”夫人一脸被星缇纱庇护、斗胆沾了帝姬的光的表情,以满眼身为人母对孩子的爱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对着星缇纱行礼准备离开。可星缇纱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叫住她问了一句她的贴身女仆是不是也在今年产下了女儿。夫人很是诧异,却顺从地点了点头。

    星缇纱观察着她的脸,上面并没有丝毫因为这种家里仆役的私事都被帝姬了如指掌而产生的被监视的毛骨悚然,只有茫然和……似乎只能被称之为虔诚的东西。

    好,这一堆人里总算有一个唯心主义者了。

    真是珍稀物种。

    “啊,是刚才我请示圣女陛下,陛下让我看到了关于您家孩子的未来,所以我知道了这回事。”星缇纱笑着,说得很理所应当,“那个小……东西,还没有名字吧?我也给她想了一个,就叫‘海洛娅’吧。”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火球”。

    听起来是作为‘瑞希’的养料一样的名字,作为奴仆的名字很合适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

    这个词在圣女时代的文献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恒星”。

    如今的歌秋罗从皇室到民间人均理盲,平均天文学水平接近胎教肄业,这个含义早就跟“温西卡”一词对应的“撬棍”含义一样淹没在歌秋罗一百多年的历史长……嗯,短河之中了。但星缇纱要的就是这一层隐含的意义,因为她还记得,在前世曾听父亲安德烈说过艾德尼菈家族是如何把这个孩子跟真小姐换了衣服后丢给叛军当人质,用她的惨死换来真小姐活命的。

    食堂今天早上杀鸡给伤病号做病号餐,星缇纱路过的时候恰好有一只鸡因为挣扎而只被砍掉了半个脑袋。那可怜的小动物撒着血满地乱跑,跑了五六分钟才被捉住一刀给了个痛快。

    按照安德烈说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也是这样死的。

    那一年她才六岁。

    一斧头没有砍中脖子,砍开了她的颅骨。骨骼皮肉连带着一小块粉红色的组织掉到了地上,而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她还在大叫着乱跑,直到叛军泄愤的大刀一刀刀砍下,她才终于安静地散落在地上。

    帝姬赐名能保护她。

    但保护不了太久。

    很快“歌秋罗的帝姬”这种东西本身都会变得一文不值,星缇纱希望那是因为歌秋罗自身的变革而非亡国灭种。等她随着这个腐朽的帝国一起归于这片土壤之后,希望那孩子能如这个名字一样活下去。

    耀眼的炽烈的火球。

    八九点钟的太阳。

    夫人替自己的奴仆再次感谢了星缇纱,看着西沉的太阳,她提出了邀请星缇纱共进晚餐的请求。

    星缇纱跟萝丝对视了一眼,以矿场里以工代赈的事情还没做完为由拒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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