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残阳随着地牢大门的合上而被吞没。

    两侧的牢房里挤挤挨挨地塞着许多人,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潮湿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胡乱铺了一层乱蓬蓬的茅草,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霉味与血腥味。

    陆长盈带着阿草快步往里走着。阿草有些不安地攥着陆长盈的衣袖,跌跌撞撞地跟上她。

    察觉到阿草动作的陆长盈放慢了脚步:“抱歉,我有些心急了。”

    “没事的,我能跟上。”阿草轻轻摇头。

    地牢里的血腥味和犯人的伤口并不会让阿草有什么反应,毕竟她已经司空见惯了。

    她讨厌的是这腐朽的臭味,会让她想去那个沉闷的雨天。

    越往里走,空间越狭窄。这地牢颇长,陆长盈兜兜转转走了一会儿才走到最末端。

    两侧的几间牢房都是空着的,这是谢不敏特意挑的位置。

    末尾的墙壁上,一人被悬空吊起,乱发披散,隐约露出一张面目扭曲的面孔。

    阿草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阿草一生都不会忘却的面容,是她恨之入骨的仇敌。

    在阿草愤恨地瞪着墙上之人时,一根鞭子出现在她眼前。

    阿草的身体不觉颤抖起来,她认得这根鞭子,曾经无数次落在阿娘与她身上的鞭子。

    “这铁索上贴了符咒,他修为也被封了,挣不开的。”陆长盈垂眸看着她,“我会离开一会,大约一柱香后回来。”

    等阿草双手颤抖地接过鞭子后,陆长盈摘掉微生珏脸上的嘴钳。

    刚得到说话的自由,微生珏便一脸惊恐地吼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这是在触犯仙盟条律,要对我用什么刑罚也是回仙盟后的事情!”

    陆长盈:“不用担心,等出去后,你在这里什么都没受到。”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出去后……”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要……!”

    被丢进喉咙里的药丸堵住了他后面的话,他奋力挣扎着想将那丹药呕出去,可惜尚枫真人炼的丹药向来是入口即化的。

    陆长盈:“这次太初丹,一柱香内,无论他身上有什么变化,都会回归此刻。”

    将嘴钳重新给微生珏戴上后,陆长盈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转角尽头。

    阿草将微生珏脸上的嘴钳摘下来,不等污言秽语再次出现,就高高地扬起手里的鞭子接连挥动,让微生珏将要脱口而出的威胁变为凄厉的惨叫声。

    一鞭,两鞭,三鞭……阿草吃力地挥动着沉重的鞭子,但微生珏的惨叫声和鞭子打在他身上的啪嗒声给了阿草无限的力量。

    盲目地挥了几十鞭后,阿草沉重地吐气着,然后学着微生珏以前常用的方法继续抽打他。

    微生珏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到后来甚至呜咽吼叫着求阿草放过他。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过……啊!啊啊啊啊!!”

    挥下的鞭子打断了他求饶的话。

    阿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迷恋挥鞭时的破空声和他人的惨叫声。

    “但是没关系吧,反正他也不是别人。”阿草喃喃自语,“阿娘,我做的是对的吧。”

    右手没有力气,便换作左手,阿草不停地挥舞着鞭子。

    空旷的转角里鞭子声与惨叫求饶声此起彼伏。

    微生珏呜咽着,鼻涕、眼泪在脸上纵横,口水混着血丝随着嘴巴的张开不停流出:“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是个畜生吗?”阿草突然停下了动作。

    “我是个畜生,我是个畜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改的,我会改的!”

    “我看你不怎么诚心啊。”阿草再次高高抬手将鞭子挥下。

    微生珏面色惨白地扭曲着,哭喊道:“我真的是诚心的,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阿草眼中带着嗜血的恨:“她们求过你,我也求过你,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唯恐阿草再次抽打他,微生珏急忙用因惨叫过度破风般难听的嗓子喊道:“我……我……是我猪油蒙了心!”

    阿草一边继续用力地抽打着,一边看着微生珏现在的样子

    微生钰的双手已被打断,整个人像一坨烂猪肉一样被吊着,一身破烂的衣服上布满血污,身上皮开肉绽着。

    一股股血沫子不可遏制地从微生珏口腔中涌出,中间还夹杂着几块碎牙,滴落在绽开的皮肉上更显腐臭。

    阿草突然没了抽打的兴致。

    她将鞭子丢到微生珏身上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望着漆黑一片的穹底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热的手牵起了她,她顺从地被带着起身。

    走过长长的甬道,转过不平的拐角,腐臭与血腥被抛在身后。

    地牢的大门打开,阿草接住了太阳的余晖。

    ——

    当夜,阿草说她想要自己出去闯荡一番,连夜便要走了,陆长盈只好急匆匆地为她准备些盘缠,成渺煜也来塞了不少。

    将阿草送到百花宗山下后,陆长盈才发觉离她上一次出现在这不过隔了一天。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快,陆长盈直到现在才感觉有点懵。

    临行前,陆长盈突然拉住了阿草。

    已经一只脚踏上马车的阿草抱着骨灰罐子艰难扭头道:“怎么了?”

    “既然决定重新开始,不如换个名字吧?”陆长盈瞄着阿草的表情。

    “……仙人为我取一个吧。”

    “叫鸢好吗?听说你母亲姓林,那就叫林鸢。”

    “我们阿鸢不做野草,也不做美玉,只做那展翅高飞的飞鸟,永远自由自在的。”

    阿草整个人扑进陆长盈怀里,声音闷闷的:“好,我喜欢这个名字,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陆长盈松了口气,“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那么阿鸢,我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陆长盈嘴角弯起浅浅弧度,“到时候我们阿鸢肯定会变成很厉害的人。”

    “我会的。”说着,林鸢蹭地一下离开陆长盈的怀抱,跳上了马车。

    陆长盈看着马车越来越小的身影,有些惆怅:“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说完,她才发现林鸢方才埋过的领口湿了几分,失笑道:“原来是害羞了。”

    ——

    陆长盈慢悠悠地爬上山后,已是深夜,今夜留下的大多是修为较低的修士,尚未能做到不眠,疲惫一天后都早早睡下。

    陆长盈却在屋檐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眼皮跳了跳,暗道不妙。

    “不会这么巧吧?”陆长盈悄悄凑近看了看。

    檐下挂着的灯盏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在黑夜中足够显眼。

    他站在檐下微微抬头望着灯盏,微弱的灯光不足以让陆长盈看清他的神色。

    灯光与夜色一同细致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光与影似乎都尤为眷顾他。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

    陆长盈今夜方才真正懂这句话。

    风将檐上挂着的灯盏吹得不断轻轻晃动着。

    也带动了他的发丝与耳坠。

    陆长盈突然有些想吐槽:“他的耳坠居然是跟着衣服一起换的。”

    咪咪:“这不是和上次的一样的吗?”

    陆长盈:“不一样,你看,形状不一样,颜色也不是同一种红。”

    咪咪:“看不出来……”

    “主人!重点不在这里,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商量出的大计吗!”

    陆长盈咽了口唾沫:“当然,这不得做下心里准备吗?”

    咪咪:“为了主人的尊严,冲鸭!”

    陆长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这么做了我的形象才是真的一败涂地。”

    咪咪:“错觉,别犹豫啦。”

    陆长盈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冲了!”

    陆长盈一个箭步冲上去,瞬间窜到谢疏面前。

    陆长盈看着谢疏微微放大的瞳孔,在他后退之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双手握着那种。

    “嗨!鬼哥!”陆长盈笑容灿烂地喊着。

    鬼哥没回陆长盈,他还在忙着瞳孔放大。

    陆长盈见状进一步握紧了他的手:“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先叫你鬼哥了,要是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能换称呼啦。”

    “……谢疏。”他有些木愣愣地说着。

    “这哥怎么木木的?他不是冷酷拽人设吗?”陆长盈用心声和小狐狸说着。

    咪咪:“被你吓到了?不过这样更好,肯定能一举洗刷你上次看呆了的印象。”

    陆长盈:“我总觉得我们过于膨胀了,不知道是不是修仙带来的后遗症,我感觉我越来越不要脸了。”

    咪咪:“剑修要脸还能修得下去吗?剑都修不起!”

    陆长盈:“你说的有道理,这样我还得给我以后的剑老婆攒老婆本。”

    交流结束,陆长盈又继续道:“谢姝?这名字真不错,还挺适合你的。”

    “上次在密林还要多谢你,不然我当时陷入顿悟的状态怕是要栽在那些小妖身上了。”陆长盈笑容灿烂地睁眼说瞎话。

    “不过你是不是很少来修士聚居的地方?你做完事后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虽然百花宗对妖族鬼族算是友善,但最近都有别的门派的人在,里面有不少对妖族鬼族看法极端的。”

    谢疏:“不必言谢,修士间相助本为常理。”

    “现在怎么又变回去了?学过京剧变脸吗?”陆长盈依旧用心声说着。

    随后应答道:“那是,修士间……”

    陆长盈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修士?他不是鬼吗?”陆长盈瞳孔地震。

    “……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了,我之前好像闻错味了。”咪咪心虚地用爪子对爪子。

    陆长盈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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