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拥挤,身型高挑的剑修穿得不像往日里的一身白,而是换上了宗门长老特有的衣袍。很浅的蓝色,像澄清的天空晕染开来的颜色,边缘用金色的丝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她微低着头,对周遭的视线孰若无睹,沿着比武台子旁边的阶梯一步步往上,蓝色的裙角随着她的动作摇曳,仿佛绽开的莲。

    无患朝她招了招手,“这里。”

    禾晚掀起眼皮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冷着脸坐在无患身边的空位上。

    王安看见了,感叹,“仙君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就连宗主也不怎么搭理。”

    谢江知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扫过她纤长的眼睫,沿着五官的轮廓描绘每一寸肌肤。

    不过几日不见,他总觉得她好像瘦了些。

    禾晚坐在椅子上,神色恹恹。大乘后期的修为让她五感比普通人强得多,所以她能感受到底下落到她身上的眼光。

    有敬佩,有仰慕,自然也有轻佻下贱的打量,可偏偏其中还夹杂着一道有些熟悉的目光。

    几天前,她也被这么看过。

    暖洋洋的,像深冬里久违的太阳将她包裹,干净、温暖,里面盛满了笑意。

    她的视线往下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到比武台子最右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男人还是那一身深棕色的粗布衣裳,头发依然是干净利落的马尾,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让他本就温和的眉眼又添了几分温柔。

    他站在那,身形修长,目光毫不避讳地和她撞上,然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禾晚好不容易缓和些的眉眼又冷了下去。

    谢江知情不自禁的往前一步,还未说什么,便眼尖的瞧见坐在高台上的禾晚手指动了动。

    下一秒,冰冷的剑气越过人群精准的朝他袭来。这剑气不带任何杀意,力道也收敛了几分,但谢江知只是一个修为只有筑基的弱鸡,当即被震得胸口发闷,压得他不受控制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狼狈的跪了下来。

    谢江知拼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让自己双膝跪地,他的手撑在地上,没跪下去的那只腿蹲在地上,勉强凹了个比较帅气的单膝跪地姿势,保住了他那不怎么重要的面子。

    一抬眼,就看见坐在位置上的剑修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嘴里发出一句冷哼。

    “呵!”

    谢江知:“……”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比试的弟子身上,没什么人注意到角落。只有站在他身边的王安看见他跪了下去,疑惑的伸出手,又慢吞吞的收了回去,不知道该不该扶他。

    “谢兄,你这是……”

    谢江知伸手抹了把脸,朝王安伸出手,“劳驾,扶我一把。台上的打斗太激烈了,我这又是没见过世面的,一时间腿软了。”

    王安瞧着他情真意切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还是把他拉了起来。

    “不是我说谢兄,你这胆子可真够小的。区区一场宗门小比就把你吓成这样,一年之后还有各个门派的比试呢,听说今年的地址就在水云宗。”

    说着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也不知道明年的大比能不能看见长老们出手,你是没看见蘅芜仙君拔剑的模样,听说她一剑就能斩掉半座山峰,台子上的这些花把式根本就不够看的。”

    谢江知站起来,余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位置上心情似乎好了些的某人,垂下眼,没说话。

    其实他见过。

    他见过她拔剑的模样,不是那晚指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捞过来的剑,而是他的本命剑——

    霜重。

    和其他剑修总爱摆弄花里胡哨的架势不同,禾晚的剑招是干净又利落的。

    那把剑在她手里轻巧得像是一把供人观赏的玩具,握着它的手也很纤细,手指修长、白净,就连指尖也带着像是养尊处优浇灌出来的粉。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手,这样一把剑,仅一招,将深渊泥沼里的无垢拦腰斩断。

    那时辛遥深陷泥沼,他为了救她,不得已占据一名死于凶兽口中的弟子的身体。哪怕有系统空间的加持,可他还是低估了泥沼的重力影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污泥淹没。

    那是他上辈子第一次见禾晚。

    她那么冷的气质,可精致的五官却透着几丝若有若无的艳,冷冷的一瞥,叫他的心硬生生的漏了半拍。

    似乎他的狼狈取悦到了台上的人。禾晚将身子慢慢往后靠,半瞌着眼,像在太阳下打盹的猫。

    刚才那一幕看似很隐蔽,其实都被坐在她旁边的无患收到眼底。他凑近禾晚,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

    “咳咳!他又得罪你了?”

    禾晚这下彻底将眼睛闭上,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无患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坐回去。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角落里的谢江知。男人正侧着脸和旁边的同伴说话,阳光照在他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干净爽朗,似乎对于刚刚的事情一点都不生气。

    脾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也不知道是单纯的脾气好,还是只对某个人无底线的纵容。

    随着时间的流逝,台上的弟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待得久了,谢江知有些想回去。有这个时间看别人比武,还不如回去做一顿好吃的等着好不容易出关的禾晚。

    他想溜了,可王安的兴致还很浓,他用肩膀碰了碰谢江知。

    “你看到正在候场的那个剑修了吗?听他们说,她可是今年新收弟子里面资质最好的那一个,不过这模样瞧着倒有些眼熟。”

    “嘶……这不是你的朋友吗?”

    谢江知往台上看去,后面果然站着一个抱着剑神色有些不耐烦的小姑娘,不是辛遥又是谁。

    王安道,“没想到啊,你竟然还认识内门弟子。”

    “我们不熟。”谢江知道,“只是上山那一日她救了我一命,小姑娘善良,不挟恩图报,所以才有了那么一点交集。”

    他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就先……”

    话还未说完,台上的比试已经告一段落。主持的老头站出来扬声道,“下一场,辛遥对宋饶。”

    谢江知想要回去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他稍稍站直身体,看着走到台子上的两个人。辛遥虽然平日里是一个比较娇纵的小姑娘,但对于修炼一事,她却比谁都上心。

    此次小比关系到她能入得了台上哪位长老的眼,特别是禾晚在场,她自然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

    而和他对阵的剑修看起来则随意多了,姿态散漫无比,水云宗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几分妖娆的意味,容貌昳丽,眼尾狭长,眼波流转间,叫台下的好些女修丢了魂。

    谢江知目光微顿。

    站在辛遥面前的弟子朝她敬了一个礼,满头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束发的紫色发带在太阳底下若隐若现。

    王安道,“看来这位男修要输了。不过,一个大男人长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是……”

    他想了想,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辞,“挺勾人的……”

    谢江知笑了笑,“不都说,越美丽的越危险吗。而且……这场比试,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哦?那谢兄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谢江知拍了拍衣袖,“早上水喝多了,想先行去如个厕。”

    王安:“……”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些什么?

    谢江知朝他拱了拱手,“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谢江知没有去如厕,也没有去干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而是光明正大的往云阙上走去,然后在心里盘算自己上次买回来的食材还剩下多少?

    至于辛遥……

    看在曾经共患难的份上,他勉强分了一丝神在她身上。

    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到位了,至于小姑娘能不能发现?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反正……

    谢江知无所谓的想,总归死不了。

    他到的时候,难得一连睡了好几天觉的时雨终于醒了过来。

    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神色有些焦急,看见谢江之立马冲到他面前。“仙君呢?”

    谢江知道,“去参观宗门小比了,看样子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时雨有些落寞的垂下头,像只沮丧的小狗。

    谢江知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要去渡劫了?”

    “嗯。”

    时雨闷闷的应了一声。

    妖修的修炼速度比人类快,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比人修多一道劫。

    当一个妖化形成功后,必须要应天道的召唤去渡一个劫。没人知道渡劫的内容是什么,就连渡劫的妖修也不知道。

    对他们来说,渡劫就像陷入一场梦境。梦醒时,要不回归没有思想的动物,要不完完全全变成人类的模样。

    但梦的内容,醒来时,却没人记得。

    如果回归成没有思维的动物,可能再修炼几百年,等到灵智再度开化,还能再来度一次劫。但也有可能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这就是妖的可悲之处。用一场连自己也不能操控的梦境,来换取别人羡慕的天分。

    “我……”时雨握了握拳,“我感觉快了。我想在我去渡劫之前再见一见仙君,我怕……”

    他怕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是时雨了。

    谢江知安慰他,“我来的时候比试已经快到尾声了,她会回来的。”

    时雨闷闷的不说话。

    谢江知没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不要想太多,天底下渡劫的妖修这么多,也没见多少人失败。”

    “可是……”时雨道,“我从小就笨,大抵是所有妖修里最没天赋的那个。如果这次化形渡劫能成功,我的修为便能到金丹。可人修到金丹可是有整整五道天雷,以我的实力,恐怕连三到天雷都挨不过。”

    “我连天雷都挨不过,又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度过这个劫?”

    “谢江知……”

    他喊他的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我这次没能醒过来,你就替我好好照顾仙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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