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正在脑中思索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耿婆婆已经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小姑娘不用再想了,你有逃婚出走的勇气,这种义无反顾,便和当年的我一般。”

    我无法离开,就只能让他消失了。女儿已经五六岁,我不能让她在这种畸形的家庭中长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老婆子我自己受不了他。这件事如何行动我倒是思考了很久,毒药实在是难以得到,况且他若突然毒发毙命,官府不会放过我。于是,我千辛万苦中打听到一个炼丹的道人,他答应我可以在他的丹炉里取点丹渣服用,其实,我知道丹炉里的东西久服有毒。而那道士以为我是为了治病,况且我又给了他不少香火钱。

    说到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我的眼睛便在那时坏掉了。我去开丹炉的时候,一不小心被炉里残余的热气熏到了眼睛,忍着剧痛,我将丹炉里的灰刮了些出来,放在那人的饮食里,我心里怀着报仇的得意,但是没想到,几天之后我的眼睛彻底的废了。”

    “这可能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见我变成了废人彻底无用了,那人和女徒弟一起把我逐了出来,我便在街上流浪,幸好心里想着女儿,才没求死。在街上流浪了许久,命不该绝,我被主母府上的人发现,救了回去。”

    “如今你们住的这个小院,还有我收租的那两间铺子,都是主母给我置办的。你可能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人家,但是老主母对我,确如再生父母。”

    “那,您的女儿还好吗?还有那人他死了吗?”第一个问题凉秋问的很小心。第二个问题她又问的迫切,她心里竟然暗戳戳的希望那个答案是肯定的。

    耿婆婆笑了,“天真的小姑娘。他当然没有死。那丹药要长期服用才或有效,事情没几天我便被赶出来了,他生龙活虎好得很呢!后来又娶妻生子,如今儿孙满堂。只不过,他也没娶那个女徒弟,同样把她厌弃了,最后和一个富庶的寡妇成了婚。他可不傻,那女徒弟无父无母也无资产,做妻子自然是不配的。他成婚后,我就将女儿接回来了。女儿本就是新妻的眼中钉,离开了还省他家一口吃食,那人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便是耿婆婆的一生了,凉秋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您的一生真苦。有时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似乎只是人们安慰自己的话,真正能实现的时候,实在太少。”

    耿婆婆又笑了,“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眼睛是自己弄坏的,怪不得旁人。当年也是自己猪油蒙了心,死活要跟他。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因是我起,果自然也是我尝。不过,如果我能回到过去的话…”

    “对,回到您年轻时,等他上门来寻你时,直接叫人给他痛打一顿赶出去。”凉秋恨恨的说。

    “我要回到掀炉那一刻,小心的将那炉盖掀开,把热气散尽,再将丹渣细细的多刮一些出来,一次次的放到他的吃食里。”耿婆婆平静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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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相处并不算很久,但凉秋知道,耿婆婆年纪虽大,性格却即为刚毅热情,从她年轻时的故事便可以看出。这些时日她对她们就像对自己的孙女一般和善,凉秋和木棉没有感到一丝寄人篱下的窘迫,反而把她也当成自己的亲人相处着。

    这不,今天老太太正跟她二人叨咕着,让他二人去参观几日后的赏芍会。

    “我老婆子眼睛不好,没法看了。你们两个花骨朵儿似的姑娘可得去看看,离咱这儿不远,在天维坊西边的清阳寺后山,那两日可热闹的很,姑娘和后生都打扮的比花儿还好看,成群结伴的去踏春赏芍药,咱这儿的芍药花天下闻名,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凉秋心里还没底,“我这不是逃出来的吗,出头露面不好吧?”

    “你远在千里之外,那家人难道有千里眼,能看到你不成?好好的姑娘也不能总躲在家里不见天日,要是那样的话躲到何日是个头?再说,那赏芍会上俊秀的后生不少,说不上遇见个合意的,在这里就安了家了。”耿婆婆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

    凉秋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拉着木棉准备去找司书说话去。

    司书也劝她,“你是应该去玩玩,要不是我大着肚子不便爬坡,我都要跟你去了。这个赏芍会参加的都是普通百姓,而且我看官府也并未贴出搜寻你的文书,想必那面也是在低调行事,不愿将此事公开。既如此,你在公众场合倒也不必忌讳什么了,天高皇帝远,我看你心情也一直不是很好,去和木棉散散心吧。”

    说完满屋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帷帽来,帽子四周坠着白纱,“如今这帽子带的人不多了,一般去外地才会用上,这也是我从中京过来时路上戴的。你若怕遇上认识你的人,就戴上这个。”木棉一看有这个,眼巴巴的瞅着凉秋,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其实凉秋自己也很想去,她自己院中就种过牡丹芍药,如今有现成的赏芍会,错过岂不可惜。两月之后说不上就去外地了,下次又不知何时。于是便回应了木棉的眼神,“好吧,那就去。”

    风和日丽,春意正浓,又出了太后的丧期,老百姓们忍不住穿上色彩鲜艳一点的衣裳,跑到清阳寺后山踏青。后山这一大片芍药是依台阶而建,散布成一块一块的,种了不同的品种,如今一朵朵芍药花在春阳的照耀下,煞是喜人。

    这些芍药已栽种多年,每到这个时候盛开,老百姓自动的便过来游赏,顺便上香,一举两得,所以这几日尤为热闹。人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块块苗圃旁边,年轻人老年人小孩儿都有,附近的书院的学子们也都结伴出现了,一边赏花一边作诗,人群与繁花花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春游图。

    凉秋和木棉夹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各色花种欣赏个不停,这种安逸的气息中没有一丝危险,凉秋便把帷帽的白纱绑起,否则遮挡自己的视线,甚为不爽。

    眼前的这片芍药颜色是奶绿色的,这种品种祁凉秋从未见过,忍不住蹲下身来,细细瞧着。花朵散发着一丝微弱的清香,和它的颜色很搭配,淡雅而美丽。凉秋欣赏了一会,起身往后看,嘴里说道:木棉,这芍药颜色太美了,咱们院里要是也栽上一株就….未等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碰到了身后另外一个赏花的人,她连忙后退了一步,“是否撞到你了?实在抱歉,我转身太快没有注意。”

    “无妨。姑娘不必在意。”一个清雅的男声,说话的声调也十分有礼。

    凉秋抬眼一看,是一位书生,相貌清秀,嘴角含笑。一个陌生人对自己讲话,她下意识的忙用手把帷幔的白纱扯了下来,想盖住面部。

    那人说道:姑娘何必掩面,在下早就见过姑娘芳容。脸上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笑,继续说:

    “那日下雨,姑娘不是同我一起在凉亭避雨来着?在下本想借姑娘雨伞,被姑娘拒绝了。”

    凉秋这才想起来,有一日她回耿婆婆家时,突然下起了雨,那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她顺便躲到一个凉亭去躲避,没想到凉亭里有几个书生早就在那了,和这些年轻男子在一个不算宽敞的地方避雨本就不是很自在,有一个人可能看出她的不自然,拿伞走过来问道“姑娘可用在下的伞。”

    祁凉秋也没看这人的脸,只是摆手笑了笑,一下子冲进了雨中,跑开了。本来离家也不是太远,跑上几步就到了。

    没想到,当时要借她伞之人,就是他。

    既如此,她一把将帷帽扯了下来,说道:原来是你。那日忘了谢谢你。

    “姑娘没有被雨淋到吧?”

    凉秋笑了一笑:“没有那么娇贵的,离家不过几步路。”

    “看我真是无礼,说了半天忘了介绍自己。在下陈准,渝州人氏,在南金学院读书求考,号长鹤。敢问姑娘芳名?”

    他短短几字,介绍的倒颇为详细,一时之间,祁凉秋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他,便说道:叫我小言就行。我是附近乡下来的丫头。

    陈准见她如此回答,脸上有疑惑之色,眼前女子虽穿着普通粗布服侍,头饰也极为简单,一个木簪而已,但是气质却并不像她所说是一个乡下女子。

    “咦?姑娘气质如兰,倒不像小家女子。”

    “你这是看不起小家女子么?”

    “非也。姑娘莫要误会,只是,姑娘这扇坠不俗。”陈准的脸上有一种书生有的孤傲和得意之色,祁凉秋突然想起来,这人是那日在石桥上侃侃而谈的书生。

    他眼光的确毒辣,当日在街上傅尚风买了这团扇之后,特意送来一个扇坠相配,这扇坠是两环相结,翡翠所制,的确比团扇本身要贵重上许多。

    凉秋见他丝毫没有离去之意,似乎是很愿意在这讲话似的,往旁边看了看,寻木棉的影子。见木棉在下方不太远处,和两个小姑娘聊的正开心。

    “原来你是用物的价值来衡量人的啊。”凉秋盯着木棉的方向顺嘴接了一句。

    其实当日祁凉秋坐在石栏上听他们讲话时,陈准便注意到她了,后来在凉亭躲雨,又近距离的见过一面。如今在这无意中又看到了她,他便自然的凑了上去,这才让祁凉秋不小心撞了一下。本身就是一种想接近的心思,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在怼自己,以至于他都不知道怎么样接下去了。

    祁凉秋见他的神色想说话又说不出来,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冲他笑了一下,说道:我一个农村丫头,说话口无遮拦,你别见怪。

    说着准备离开,转身向木棉的方向走去,只是她没想到,陈准竟然自然而然的跟了上来。嘴上倒没闲着:

    “在下是真心觉得,姑娘气质不凡,很想交个朋友。”

    祁凉秋听到此,停下了脚步,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笑容看着他:“阁下以前对滟滟姑娘也是这样说的吗?”她无心交友,更是知道他与滟滟姑娘交际匪浅,如今却又带着一丝真诚而又孤傲的神色来和自己搭讪,她就得开窗说亮话了。

    “这.滟滟姑娘只是红颜知己,并无她情。”

    “噢。那公子想结交我这个朋友做作何之友呢?还是,公子认为,红颜知己要越多越好?那可要让公子失望了,小女子从不屑于做他人什么红颜知己。”

    陈准被祁凉秋的话堵住了嘴一般,他平时也可以说是巧舌如簧,侃侃而谈之人,祁凉秋这种直白的回复反而让他不知道怎么接了。他因为急切的想说话,身体向前倾了倾,下面说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起来。

    “在下对姑娘是倾慕之情。在下,在下可以去提亲!”

    祁凉秋惊得瞪大了眼睛看他,旁边的游客从二人身边来回经过,笑声鸟声诵经之声以及谈诗论句的声音,将陈准那句话掩盖,周围的人并无什么异样,可是祁凉秋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唯一反应就是,莫,名,其,妙。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

    陈准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一惊,但他觉得这或许就是心中所想,于是他深深的做了一个揖,诚恳的说

    “长鹤是真心的。”

    祁凉秋这才认真的看一下这个陈准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大概二十多岁,比自己高大半个头,身材匀称,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手拿纸扇,风度翩翩。学院冠帽戴的端端正正,完全是一副书生打扮。他的嘴巴很薄,鼻梁高挺,眉毛很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恳切,只是仍遮不住那一种孤傲和自命不凡的气息,这种气质凉秋在第一次听见他在石亭中高谈阔论的时候就感知到了。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谁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你一未通告父母,又未托告媒人,又未知会我父母,我都不知你从哪儿块石头里蹦出来的,上来就跟我求亲?我虽是普通人家儿女,也需三媒六聘,怎么,难道你认为以你之姿才,我必会应了你同你私奔不成?可笑。”

    “姑娘误会,在下绝无此意。在下父母早逝,由兄嫂看顾长大,兄嫂爱护幼弟,对我的决定从来没有半个不字。今日三遇姑娘实为有缘,担心姑娘离开实是情急之下吐漏心声,绝无冒犯之意啊。”

    “哼。就算无冒犯之意又怎样?冒犯之话不还是同我说了么,即便法不可诛心,可是你行迹不正。就算你有些才华,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嫁你。况且,你心里明知我们住的不远,若用心留意在天维坊也能再见得,如今当面如此说,不过是不尊重我罢了。”

    陈准的脸色发红,因为发急额头上有点细汗渗出,他再傻也看出祁凉秋语气不善,必是生了气,“长鹤唐突了,但绝无此意。今日不知怎的糊涂起来,但长鹤的心意无假,小言姑娘莫要生气。”

    凉秋正待再说,一个藕衣女子走来,对陈准唤道:“鹤郎,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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