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秋二十二岁生日这天,当然,如今身为祁来的她生日改成十月十三,在这一天傅尚风对这位妃子的宠爱表达到了极致。因进宫不久就到了寿辰,对于宴会傅焰之并没有时间大肆准备,故而只是依惯例在采薇苑摆了一场戏,皇帝和众妃嫔一起观看,算是给元妃过寿。

    皇帝送出的礼物,让众人心中不免酸涩。其他的不说,那一挂五彩琉璃珠帘属实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睛。凉秋不知,当时琉璃的工艺极为复杂耗时,能做出这样一挂五彩颜色的珠帘,且通透耀眼,大小齐整,其间以越珠装饰,必要耗费一年之工,此等极品也就帝王有资格享有。

    对这等重工精巧之品,凉秋却表现的平淡,在她眼中,这不过是玻璃制品,以前是再常见不过的材料,不过在她后来得知工艺繁复耗费了许多人力之后,在这个珠帘上见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巧思,对这挂珠帘背后的手艺者倒十分敬佩。

    珠帘随即被送到了凉秋宫中在寝殿内悬挂起来,环佩玎珰,十分好看。众人对皇帝送元妃这么一件贵重珍贵的礼物心里虽羡慕嫉妒,可是也知道这正代表这位元妃正当盛宠,宴席结束后,不少宝林、美人淑人们也结伴来神华殿送礼物,顺便观赏这件琉璃珠帘。

    这种发着光的东西,对女人再吸引不过了,凉秋可以看到他们艳羡不已的眼光。

    她也没多想,准备拆掉一串,送给大家一起把玩,说着就叫咏梅他们动手拆。

    几个宫妃吓了一跳连忙拒绝,并且告诉凉秋,这是御赐之物,必须好好保管,如有损坏,恐是大罪。

    凉秋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众人也不敢再接这个话头,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其他的小妃子凉秋还记不得脸,但是皇后和成嫔没有来,她是知道的。慧妃则让人送来了礼物。

    晚饭时,傅焰之又来看她,身后的太监托着一个条盘,上面是一个木罐子。

    傅焰之看了一眼五彩珠帘,笑着说,“这挂珠帘算不得什么,现在这个才是朕给你准备的好东西呢。”小太监立刻走上前来,咏梅接过条盘上的木罐子双手递给凉秋。

    凉秋接过来打开盖子,立刻有一阵异香袭来,沁人心脾。原来是一罐茶叶,颜色浓墨如夜。

    “这是去年他们在昆仑山上发现的一小片野生茶林。听说那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这种苦寒之地能产出茶树,也算是神迹了。如今你拿的便是这茶树上产的茶叶,一年也就这些,朕都送你。”

    “您的心意祁来领了,可是这么珍贵的茶叶,只能天子享用,祁来还是还给陛下。”说着,凉秋恭敬的将双手伸出,将茶罐递给了傅焰之。

    傅焰之微微蹙着眉,但表情仍然亲和,“朕知道你爱茶,每日饭后都要饮茶。朕告诉你它的来历,还没告诉你它的名字呢,当地人认为它生长于距离神仙最近的地方,必是受神的抚育,所以此茶名为昆仑仙芽。”

    “听您说,这茶一共就这些。皇后娘娘必然没有,那我怎么能独享呢,祁来请求将此茶献给皇后娘娘。”

    “不必。你要知道,朕送你的必是这天下最好的且是唯一的。而且,朕以后还要到你这讨口茶喝呢。”说着傅焰之又笑了起来,心情不错。

    凉秋两次推托失败,心中想着,不患寡而患不均,连皇后娘娘都不能享用的东西却独送给我,这是想把我放到火上烤。

    正在此时,皇后宫中派人来了,说是来送给元妃的寿礼。

    傅焰之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哦?皇后也送礼来了,朕倒要看看,皇后给我家来儿的礼物是什么。”

    皇后宫中的太监走进殿内,也是托着一个条盘,上面又立着一个木箱。

    凉秋打开木箱,里面是一只羊脂玉碗,一点杂质都没有,光洁细腻。

    傅焰之笑了,“没想到皇后对来儿也这么大方,这可是西域进贡的礼物,她从来舍不得自己用,送你倒是不心疼。”脸上很是赞赏的样子。

    这必是很给皇帝的面子了,凉秋便也起身行礼算是一并谢过皇帝皇后。

    心里想的却是,“真累啊。”

    送走傅焰之后,祁凉秋站在宫墙下呆呆的望着天空出神。月亮已经十分圆润,只是月色尚不如十五的圆月皎洁。一边看着月亮一边摩挲着手腕上的珍珠手串,咏梅在身后问道:“娘娘,今日收到的寿礼还需您一一过目,我们才好入册收箱。”

    “不用看了,你们直接登记入册就好。”

    “娘娘,”咏梅欲言又止,这样好的日子,这样的殊荣,换成别的妃子早就意气风发,为什么看不出娘娘有一点高兴呢。“娘娘,外面寒凉,还是回殿内吧。”

    凉秋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屋内。

    翌日的神脊殿,众人看向元妃都是艳羡的表情,成嫔徐碧光脸上显出一丝不屑。她过生日的时候也是星光环绕,不过是当时这串琉璃珠帘还没做好罢了。

    略过一番寒暄,皇后坐在高高的主位之上,轻抚着自己的手指,用略带哀伤的语气说道 :“一早仪王府来人通报,昨晚仪王妃薨逝了。”

    众人不免一惊,凉秋虽然早已清楚这个消息会有发布的一天,仍然心中一紧。

    经过一段沉默之后,祝积秀开了口:“怎么这么突然?前段时间仪王府不是刚添了位小公子,怎么会?”

    张玄君说“仪王妃很少进宫,倒是那年太后主持的中秋宴会她来过一次,可是咱们妃妾们地位不高,没能参加,太后怜爱仪王妃体弱,免去请安之礼,以致于仪王妃嫁过来三年有余,我等竟没能见上一面。只是嫔妾听闻这位王妃有些脾气,怀孕的时候和王爷吵架回了娘家,竟一直到诞下小公子才回去,怎知刚回去就一病不起,莫不是心情抑郁加之产后伤了元气?小公子刚出生就失了母妃,真是可怜。”

    说完站起身来,对着皇宫行了个礼说,“娘娘,还请您节哀。”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仪王妃是皇后的胞妹,纷纷向皇后致意,祁绯夏淡淡的点了点头,用眼神掠过众人,在凉秋的脸上停了停,见她脸色平常,面色却很是苍白。

    “仪王妃是本宫的四妹,我们虽不是一母所生,但父亲待我们如同双生女,待遇也都是一样的。我们同年嫁入皇家,没想到妹妹却先本宫而去。”说完这个,她问祁凉秋,

    “元妃,你脸色很差,还好吧?”

    “回皇后娘娘,听闻四姐英年早逝,臣妹亦不免心痛。少时见过几面,现在想来似乎就在昨日。”

    祁绯夏又淡淡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认可她这句话。

    “是啊,本宫与四妹从小一起长大,妹妹聪慧有才,从小就心气高,虽平日体弱,但没想产后伤身竟至英年早逝,本宫既震惊又痛心。”

    她说完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继而吩咐道身边的大丫鬟,“息兰,你派人去仪王府看看,协助料理下仪王妃的丧事。”

    祁凉秋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听着自己与皇后的一番对话,觉得自己姐妹俩可算的是两个合格的演员,情绪给的恰到好处,话也说的平平稳稳。想到祁凉秋从此以后就在这个世界上彻底被抹杀,仪王妃也便在在王府烟消云散,不禁涌起一阵悲伤。

    尽管她来到神华殿之后,心中一直充盈着悲伤,她尽力用麻木来压制这种悲伤,可是今日,仪王府,这个自己曾经的家又一次提起,这种悲伤不免又被翻搅起来。

    昨日是元妃祁来的生日,也是仪王府祁凉秋的忌日。一生一死间,结果已不可更改,可是内心深处,她却固执的仍然希望自己是凉秋,是仪王妃。

    今日傅焰之到凉秋宫中饮茶的时候,两人都默契的回避仪王府的丧事话题,傅焰之深深的看着她,热情的目光不加掩饰,在凉秋看来,却感觉到充满了攻击性。她惯用沉默寡言来应对这一切,傅焰之可以忽略她神色的寡淡,深情的说,“朕现在才觉真的心安。”

    说完想来握凉秋的手,凉秋下意识的将手快速的缩回去,傅焰之脸色一变,“你还这样躲朕?”

    “陛下金口玉言,答应过祁来的。”

    “是,“傅焰之不耐烦的点点头,”朕是答应过,但朕牵你的手都不可以吗?这段时间你难道看不到朕的心意,朕对你这样好,你却还是无动于衷。”

    自己进宫还不过一月,皇帝就已经开始失去了耐心,凉秋心中苦笑,这位帝王的确不像是长性之人。

    凉秋缓缓站起身,正色道:

    “陛下很清楚,我曾放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在山间劈柴挑水,但是从未觉辛苦,皆因凉秋心往自由处。如今的祁来尊重陛下寻旧之心,但进宫非我本意。既来到了这,我愿守孤灯明月,也做好了守孤灯明月的准备,如果说祁来失去了自由还能有什么向往的话,那么唯有敬爱守诺之人。”

    貌似恭恭敬敬,可话中的意思傅焰之又怎么听不明白,他猛站了起来,“你屡屡自认失忆,朕看你的性子却没忘!倔强孤傲都冲着朕来了,你可知你以前对朕的笑容有多甜美。你对朕实在狠心!”

    “还请陛下恕罪。这宫中佳丽众多,自有能让陛下展颜之人。既然祁来已在陛下的身边,如果陛下愿意的话,祁来仍愿为陛下奉茶养心,仅此而已。”

    “哼。”傅焰之愣住了,怒哼一声,大步离去。守在门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吓的战战兢兢,不知道里面的元妃说了什么惹的皇帝生气。

    咏梅因为人比较机灵胆子也略大些,故而贴身服侍元妃的事情都是她在前头,这次也是如此。她轻声的走进房间,却见元妃面色平静,不像是和人刚吵过架的样子。

    “娘娘……娘娘没事吧?”做奴才的哪有资格去过问主子的事情,犹豫了一下,咏梅也只能这样说了。

    “没事。你们都正常当值吧,下去吧。”

    “是。”咏梅慢慢的退了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第二日此事自然已在后宫传开,给皇后例行请安时,免不了听成嫔她们话中有话的讥讽了一番,祁凉秋也不是很在意,自行回了神华殿。

    过了些时候,木槿来了。

    木槿自从被皇帝召入宫内,马上就被封了槿美人。其实她身份只不过是一个侍女,根本不可能有资格入宫,更不可能得封,况且后宫中最末等的位份是静女,有了侍奉皇帝的资格,当然比宫女地位要好一些,但在皇后眼中是排不得名的。一下子封为美人,只是屈居在宝林、才人之后,也有了拜见皇后的资格,木槿已经甚为满意。

    听闻凉秋入宫她十分想见,可是皇后嘱咐过不要贸然去打扰,所以过了几天之后她才敢去神华殿。她见到凉秋的第一面便跪了下去,哭着说:“陛下不知如何想起了我,将我接到宫中,小姐,奴婢没有出卖过您。”

    凉秋扶起她,“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既如此说,我自然相信你。况且当日我去了哪,我也并未告知与你。快快起来,别哭了。”

    木槿问起木棉,得知她下落不明,也不觉心惊,转而安慰祁凉秋木棉应是无事。

    凉秋担心她是被迫做了傅焰之的妃子,问她在宫中是否习惯,木槿倒是看得很开,“不怕小姐笑话,其实当年,小姐又对木槿提过,无论小姐嫁去哪儿都会带着奴婢,”木槿的脸上泛起两朵红晕,“后来奴婢见小姐和太子在一起,奴婢也觉得高兴,奴婢是心甘情愿的。”

    听到这儿,凉秋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年凉秋已经把待之若姐妹的木槿定为自己的陪嫁,木槿自然那时就认定了傅焰之。当日不愿意跟自己离开,或许也是想留在府里,能有再见傅焰之的机会吧。

    “小姐,陛下很喜欢你,一定会待你很好的。您就安心在宫中生活,我还像以往一样,来伺候您。”

    凉秋自己都觉得滑稽无比,曾经是主仆的二人,如今竟一并成了后宫里的妃子。“你是傅焰之的妃子了,怎么还能再来服侍我呢,勤来看看我就好。”

    木槿已走了进来,如今她装扮和以往自然不同,发髻已经盘起,今日梳了了一款后宫常见的穿云髻,插了三支海棠掐金线绒花簪,衣服也是绸缎宫装,很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姐姐,宫里都传开了,昨天陛下在您面前发了好大的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木槿关心的坐在祁凉秋对面,后者正坐在那拿着小刷子刷拭着一个镂空紫砂小香炉。

    “没什么。陛下的心思我怎么猜的到,谁知道他是为什么生气。”

    木槿扭头示意自己的随身侍女缎儿,缎儿识相的退了下去。

    “小姐,木槿知道您心里别扭着。但是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您现在是陛下的妃子了。他不是别人,他是天子,我们不能忤逆他的。”木槿叹了口气,“在这宫中,如果被陛下厌弃,立马就会被别人吃了去,骨头都不会剩下。那些奴才,看着平时唯唯诺诺,拿我们当主子,如果我们失去了圣眷,咬人最狠的就是他们。”

    “小姐以前过得是多么舒心的日子,从小的待遇和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一样的,都拿四小姐当嫡女看;到了王府,”说王府两个字的时候,木槿把声音压低的像蚊子一样,“王爷也待您宽和,好多琐事不用您打理。可是这儿就不同了,在这儿陛下是天,皇后是地。我们是生活在天地间的,左右都是被人管的。要知道,若是被天抛弃,地也不会接咱们。”

    凉秋看了看她,笑笑说,“小丫头,以前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多见识。”

    “木槿的心思简单,就是希望陛下和您好好的。我能陪在陛下和您的身边就够了。”

    “我能看出来,你对皇帝是真的喜欢。”

    木槿有点羞涩,微低了头。

    “木槿,当年你小姐刚出嫁的时候,你又是怎么一遍遍的劝慰她的呢。她一定很绝望吧。”祁凉秋淡淡的说。

    木槿脸色微变,像是回忆起那段时光,”那时您总是哭,我和木棉怎么都劝不住。和现在很像,只是现在您不再哭了。”

    “木槿,不要试图在皇帝面前为我说话,我怕他以后会迁怒与你。把握好尺度,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小姐,您这话怎么说的,您永远是木槿的小姐,木槿怎么会不管您呢?”

    “不是让你不管我,而是不要过多的为我讲话,天子喜怒无常,谁知哪句话会犯了他的忌讳呢。我只希望你在这宫中好好的,不要被我连累。”

    “小姐,”木槿攥紧手里的帕子,呜呜的哭起来。

    “又忘了?叫姐姐,不要叫小姐了。快别哭啦,一见我就哭。”凉秋像哄自己妹妹一样,抓着她拿帕子的手去抹她的眼泪。

    “我只是,看到姐姐这样会难过。我知道您并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嗐,你这小丫头干嘛想那么多,我还好好的活着就很好了,你要知道,我差点就死在扬州了,要是那样你去哪儿哭呀,傻丫头。”

    看到凉秋跟自己开玩笑,木槿这才破涕为笑起来。“姐姐,那您就听我一句劝,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好,我答应你,我尽量顺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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