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好听的嗓音从里面传来:“辛姑娘?为何夤夜独自在此行走?长奉,把脚凳拿来。”

    今日不是于伯赶车,而是一个青年男子把轿凳拿来,请沅婍上车上来。

    沅婍想起他收在身上的古镜,又想起他身上似有似无的法术屏障,又想起小谢的话后忽然心内不安起来,仿佛倏忽之间秦之济就会从车厢里出来拿着镜子照她,并露大功告成的大笑:“妖女,哪里逃!看我照妖镜!今日我定要降妖除魔,为民除害!”

    沅婍看见轿凳后,胡思乱想也只是一瞬,愣了一下后忙笑道:“今夜月色正好,我想四处走走。”

    秦之济听了后,在车内神色微微一讶。随后便撩起车帏从车上下来,走至沅婍跟前道:“今夜新月早已西落,哪来的月色?方才在船上御敌颇久,后又在花厅滞留些许时间,为何不早些回家休息?”

    “啊……我想着俗语说:绕室行千步,不用进药铺,反正第二日也无事,我现在走回去,岂止能有千步,肯定有万步,那以后我必将是身体安泰,动步生福。”

    秦之济听后眉挑了下,又说道:“端午盛会,长春戏楼排演新剧目,听说道具服饰皆推陈出新,场景布置更是奇妙清绝,竟能造出缭绕云雾表现天宫仙境,说不尽梦幻与迷离,全京城的人皆想先睹为快。”

    “哦?”沅婍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这倒也罢了,登台的还有两个许久不见的绝代名角。这两位原本已俱天籁之音,此时唱功又精进一层,听了更是三月不知肉味。前两天有人到我家送来两张帖子,请我去看,可惜眼下两日我又要忙于公事,正不知如何处置这帖子,姑娘既无事,不如就把此帖赠予姑娘吧!”

    “啊?”沅婍一听,不禁有些心动,可是又要白受秦之济的好处,便有些犹豫:“你何不问问其他人,或许有人更需要?”

    “其他的人大约都已有了,就算没有,现在夜已深沉,大都已归家,我又去哪里找人询问呢?姑娘如果喜欢,请切勿推辞客气,就当是替我解决烦恼,也莫让这张帖子白白浪费。”

    沅婍想到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何必再跟他客气?反复客气推拒,不是素日明快作风。

    秦之济见她同意,便说:“那我等天亮后着人送去。现在夜已深了,快些回家吧,明日巳时就开放入园,你既不愿与我同乘马车,便早些赶路回去。”说罢告了辞,转回身手提下袍要上车离开。

    沅婍刚想解释自己并非不愿同车,但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

    秦之济回首看她,沅婍用衣袖掩了下口,笑道:“我是说,请不要忘记提醒公主赏赐我黄金呀!”

    秦之济随即眼中笑意盈溢,点头道好,又望着她道:“是否还需其他提醒?”

    沅婍想了想,说道没了。

    秦之济又笑道:“不然你把需要的画作要求,现在详细告诉我,我着重记住。眼下我又要忙起来,再要相见恐又许久,若是拖延太久,或会影响画作呈现,也耽误你的事情。”

    沅婍方才听他说自己拒绝与他同车,也立刻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矫饰了,也怕他误会什么。之后又听到他说要多时才能相见,便想着早点能得到画作也好早点得一法宝,更何况现在铜镜已被污浊暂不能用,此时同乘定然无事,现在他要事在身,在此处一直耽搁说话,好像也非礼仪之道。

    于是沅婍抬头冲他笑道:“方才不是第二日没事嘛,既然有好戏看,当然要早点回去养养精神。横竖已经麻烦你那么多次了,也不跟你虚客气了,你好人做到底,就把我送到家门口吧,我们在车上慢慢说画作的事。”

    说罢,便自己走上前去,踩凳上车。

    沅婍进到车内,迅速看了下布置,还是上次的样子,铺设淡雅,四角灯火清明,角落凳几上只放了一个玉制香盒,摞了几本书,别无他物。车厢两侧敞开着雕花大窗,只把纱罗帘幕放了下来,其他也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法阵的布置,况且很好逃脱,便放下心来。

    马车开始行走,沅婍跟秦之济说了下所要绘制画像的风格,以工笔仕女为主,因出了事故,所以衣物发饰可稍微改改,也不必完全依照女鬼五官进行刻画,其他诸如身形姿态可以随意,只求神态气质相似,整体人物灵动,最后再加上几笔草石花木为背景即可。

    其实姊妹们中五姐最擅丹青,浓淡深浅,随意几笔便深有意境,也经常遇到爱画之人找了来求她作画,但后来碰到几个要求繁多想法不断更改之人,便发誓拒绝再为他人作画。今日与秦之济商谈要求,本担心他也如五姐一般,要求多了就厌烦起来,没想到他倒是有求必应,沅婍说的虚浮一些,他也都用了以往例子来回应明白,所以商定很是顺利。

    商议完毕后,沅婍笑道:“秦公子勿要担心作画报酬,公主刚赏了百两黄金,肯定够付了。”

    秦之济道:“姑娘客气,但姑娘今日在船上说我为姑娘朋友,既是朋友之谊,君子之交,就切莫再谈钱财报酬。”

    沅婍笑道说:“哈,秦公子你想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还有不得一钱,何以润笔一说呢?你这样天天白送我东西,你倒是君子了,那我每天如饮甘醴,岂不是小人了?你怎么能只你做君子我做小人呢?那可不行。啊,还是说你不要金银,是想要我做别的什么,或者要别的宝贝,这我哪里有?”

    秦之济只点头微笑答应:“也罢也罢,只是我还未知何时可以作完,若要精细,少则也要一月之后了。”

    “不急不急,你慢慢画就是,几个月半年多也没关系,只要一年之内画完就可以,我也知道你公务繁忙,能帮我作画已是十分感谢,哪还敢求其他的。”沅婍想到可能又将多一法宝,心内有说不住的开心。

    一时车内又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辘辘的声音。车子继续行驶,此时也没了白天的热气,冷热适宜,香盒内散发的梅香十分柔和,车内灯笼随着车子行驶摇摇晃晃,渐渐让沅婍有点醺醺然。

    沅婍强打起精神,试探地说道:“今晚的女鬼是谁呢?是不是跟皇室有什么渊源?”

    秦之济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沅婍见他闭口不谈,便不再问,一时又安静下来。

    碌碌的车轮声实在催眠,沅婍怕自己睡着,于是又开口找话说道:“上次提到送灯笼的贵人是谁呀?是不是安平公主?”

    秦之济看着灯笼,点点头:“的确是公主亲手制作了这几盏灯笼,花费了很多心思。”

    沅婍道:“……这个灯笼真真做得极为精巧,公主真是个有心人。”停了下眨眨眼看着秦之济,瞌睡一扫而光,继续笑道:“一个姑娘能费心思作这么精巧的礼物送给你,可以说明,公子在她心中一定非常重要!”

    秦之济沉默下,稍后方答道:“当时公主把此物送与我时,我见她并非欢欣愉悦,我想她或许另有打算。”

    沅婍笑道:“你恐怕是想多了,佳人所赠,怎么不算一片心意?平日里我在街坊里游荡,就时常听说公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今日乍见真人,虽有开始点疏离,却是矜贵明艳,后来看她的举动行止,也是端华典雅,又听她陈词话语,更是敲冰戛玉,着实让人喜欢得紧……唉!想不到皇家也有这样才貌双全的大美人,真是让人心生倾慕………”

    秦之济看了她一眼,方附和道:“公主确实高贵美丽。”

    沅婍心中感念着公主所赠黄金,满心都是倾慕之情,后又想到公主送礼物给秦之济,定是其中有些情谊。想想秦之济气质温和,满腹才华,他们两人气质容貌算是十分相配,若秦之济真要当驸马,其秦家家世也够得上的,何况两人皆对自己不错。

    沅婍暗自笑了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突然发现他们两个性格气质对上了自己以往看过的某篇戏说宫内秘闻里的某公主权臣配对,若是站在一起,必定是一对金童玉女。沅婍是个有口无心的,想到这里喜不自胜,张口便说出来:“其实你们两个站一起还真像是一对璧人。”

    秦之济听后,倒皱起来眉来,说道:“姑娘说笑,在下不过是个末吏微臣,岂敢妄生攀龙附凤之心?请万勿取笑在下。”

    沅婍忙道:“唉,我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劝你娶公主,说什么末吏这种自嘲自鄙的话,我知道,你不想当驸马嘛,不当就不当啊,也没什么。”说罢心内一面自悔多嘴一面又忍不住想象他二人应该是公主和驸马身份比较配,还是公主和面首比较配呢?

    秦之济看着沅婍在一边托着腮头歪向另一边,无奈摇头,“并非自谦……公主身份尊贵,在下万不能唐突,且在下幼时曾批过命——”

    说着便住了口,沅婍一听到批命忙接着问道:“批命?批了什么?”秦之济叹了口气,随后回道:“没什么,不过平常喜忌的事情。”

    沅婍平生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了,实在忍不住道:“哎呀,你怎么突然啰嗦婆妈起来?你有什么难解决的,我也会些流年批命,你告诉我,说不定还可以帮得上一星半点?”

    秦之济想起当时,自己刚从被野外女妖钳制的阴影中走出来,父母二人每日守着他,生怕他再被精怪拐走,弄得合府上下,人心惶惶。后来某天于伯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个道士,道士看到他后送他了一个玉佩,让他时时带在身上,不可离身,可抵御妖气袭击缠磨。后又给他批命算了流年道:“他命中有天福官禄,本是极好的,但却还带了寡宿以及白衣之煞,不结亲还好,一旦成婚,遇上流年,定有性命之忧,切记切记。”

    其时已有不少世家贵族前来结亲,父母先以实相告,可总有不信邪的天潢贵胄硬要结的,但不过多久少女那边就会出事,或是出些意外,或是生场大病,他自己这边反而没什么事情,只是把亲家吓得不轻,忙又退了,一来二去,再有结亲,就直接拒了。

    秦之济他自己本无可无不可,也渐渐沉静下来,开始修行术法。几年之前公主送来灯笼时,他因心思清明,早看出来公主神情萧索,只是不是为他,也就没有多言语。再之后这几年进入朝堂后有太多事情烦扰,眼下更是有一件要紧大事时时压在心上,竟全然没有空闲再回想这些前尘旧事。

    沅婍原本见他不回答,便不由心急坐近了些扯他衣袖让他赶紧告诉自己。

    秦之济回神,转头凝神抬眼看她,对上她催促说话的眼神。

    沅婍本是心急催秦之济说话,一直凑近看他让他赶紧告诉自己批了什么,忽而秦之济回神,眼神直撞进自己眼里,居然霎时让她回想起了以前遭过的雷劫。

    往常她跟秦之济说话,总是离着两三尺的距离,却从未真正细致的瞧过他,这下二人面容相对,距离如此之近,沅婍才突然发现秦之济相貌近看之下,又比平日里多几分温润美好,夜风中墨发如缎,面如白玉,秀致的眉骨下眼睛似秋水寒星一般,在灯下流转着柔和的光彩,对着她微微闪动,忽然引得沅婍一阵怪异的感觉上升到心头,其实倒也不很难受,反倒有种欢愉的感觉,沅婍心内震惊道:“好厉害的道行,居然能对我施迷魂咒吗?我竟没发现?真是可恶!……”想到此处,眨了几下眼睛后忙低头收敛神色向后退去。

    退回去的时候又想道:不过中了迷魂咒就是这种感觉吗?想想以往都是自己向别人施展,自己从未中过,今次不想被一个凡人迷惑,她这个狐狸精未免做得太失败了!不行,改天一定弄清楚不能对他施展法术的原因,一定也要让他尝尝自己狐魅术的厉害。

    心里一边疑惑震惊,一遍向坐端正后嘴上却说:“算啦算啦,我不问就是了。”

    怕秦之济再施咒法,沅婍就低头避开看他,心内却算着如何施法对付。

    秦之济突然说道:“明天就你一人,看完戏不如来我家过端午?我虽有些俗事,想必晚饭时也已完毕,且下人们还算清闲,包了许多粽子,可以让他们带着你来我家观赏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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