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着粒粒尴尬浮尘。

    简舒艰难地从雷世泽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强打起精神应付他:“已经好多了。”

    雷世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触电般地收回手,向后一退,结结实实撞到一个人。

    他猛一回头,看到了盛君。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世界冠军面对面。

    “啊,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自己的冒失道歉,不等盛君开口,又和东道主似地问他:“您是,过来看简舒的?”

    盛君压住眼尾戾气,表现地还算克制:“我们,认识?”

    雷世泽忙道:“啊,我们在体大见过面,您可能忘了,我叫雷世泽,是简舒的师哥,和她一起在体大教法语课。”

    “哦,”盛君用舌尖抵了下颊侧,轻吐薄荷凉气拖出长音,声线和表情如出一辙的淡漠:“我还以为,你是她男朋友。”

    雷世泽的脸刷地红了,他心虚地瞄了眼简舒,讷讷道:“不,还不是......”

    “哦?”盛君眯起如曜石般黑不见底的眸色,玩味着雷世泽的脸色和措辞,调侃:“还不是,就是,以后有可能是......?”

    “盛君!”

    他这副拖腔拿调,玩世不恭的痞气着实令人难堪,简舒一时没忍住,扬声打断。

    只可惜,用尽全部气力,也不过喊出一道破锣声。

    话音甫一落下,她便对上盛君投过来的视线,似有什么情绪自他矜冷桀骜的眼里一闪而逝。

    失望,亦或,失意?

    简舒忪怔半秒,以为,那是她的错觉。

    气氛僵了一瞬。

    下一秒,就见他凌厉的眉梢一挑,复又换上一贯的漫不经意,带着淡淡倦懒,轻嗤一声:“行,我走。”

    说完,他从床尾提起外套,裹挟起一阵厉风,连头都没回,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出。

    看着他孑然而去的背影,简舒的心里突然抽搐了一下,像落下记响鞭,痛感开始弥漫。

    耳边,雷世泽在絮絮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恍然间,她蓦地意识到,为什么盛君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对她已经多次强调只是“师哥”,而非“男朋友”的雷世泽冷嘲热讽——

    因为,雷世泽上来就失了分寸地握住她的手,而她对他的排斥,他都看在眼里。

    她病了,他从体大跑那么远来看她,结果得到的,却是她为了维护另一个她并不喜欢的男生的体面,而对他不满的呵斥。

    这对他那种一身傲骨,狂到自负的人来说,堪比自尊的凌迟。

    她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这些,心口翻涌上说不出的憋闷,好不容易封住的泪腺又一次溃了口。

    “你是哪不舒服吗?怎么哭了?”

    雷世泽见她突然流泪,慌得要去找医生。

    “雷世泽,”简舒哑着嗓子,连名带姓叫住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的男生是谁么?”

    雷世泽一愣,脚底已经迈出去的步子登时顿在原地。

    “就是你刚才见到的,”一滴泪珠自简舒眼角滑落,她的声音嘶哑,坦白的口吻却异常平静,“盛君,我喜欢他。”

    -

    董颖参加完国考回来,就觉得简舒不对劲。

    虽然她每天都会按时去校医室输液,退了烧,各项指标也在一天天好转,但情绪始终不高,和她说话总是爱搭不理,几天来都没见她笑过。

    她以为是因为那天简舒妈妈在电话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搁心里一直没缓过来。

    直到今天,在学生会听见刘斯南和文体部的同学炫耀,说那晚在校医室见到了世界冠军——

    “我操,一开始我都没敢认,谁能信,世界冠军!偶像!突然出现在你眼前,活生生的,能说会动的!”

    旁边一个女生好奇地问:“他长什么样?是不是个子特高?”

    “195,比我还高出一个头,身板挺得笔直,那气场,真他妈不是盖的,我一开始都没敢靠近!”

    “他来咱们学校校医室干嘛?”

    “不知道,来探病的吧,他好像和那个生病的学姐挺熟的,我一开始想和他合影,他没同意,后来还是那个学姐让他给我个签名,我以为还会被拒,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还签了我的名字!”

    另一个女生凑过来:“啊?他不会和那个学姐......”

    董颖走过去,扬声打断:“哪个世界冠军?”

    没想到董主席也会关心这样的八卦,刘斯南一愣:“盛君啊,跆拳道世界冠军。”

    董颖蹙眉,确认:“你是说,那天我让你给师姐送吃的,你在那见到盛君了?”

    刘斯南狂点头:“是啊是啊,话说这还要多谢董主席,给了我这个机会......”

    话没说完,被董颖当即拦住:“你这个大喇叭可以停止广播了,把嘴闭紧,出去别乱说。”

    见董主席一脸严肃,半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刘斯南咽了下嗓:“哦,好的。”

    董颖说完就走了,出门前还用手指点了点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听话的意思。

    回到宿舍,简舒已经披着外套,戴上耳机,坐在书桌前复习了。

    董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练习册:“你这还没好清,干嘛这么着急看书,身体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简舒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给我。”

    “我问你,”董颖干脆把练习册往自己书桌上一扔,盯着简舒失焦的眼睛:“那天晚上在校医院,盛君是不是来过?”

    “......”

    简舒双眸一垂,董颖便明白了。

    原来这些天她的反常,是另有原因。

    “他是来看你的么?后来发生什么了?”

    “......”

    简舒还没怎么回血的脸色一瞬又苍白了几分,紧抿双唇,不发一语。

    董颖搬椅子坐到简舒对面,急切地看着她:“说啊,到底怎么了?”

    “......”

    “你和他告白被拒了?”

    丧成这样,董颖也只能猜到这个原因了。

    “......,”简舒缓缓半抬眼眸,眼底拓一排青影,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倒还不如被拒了......”

    董颖被她这副模样折磨得不行,急道:“那到底是怎么了嘛!”

    简舒轻叹一声,大概说了事情经过,董颖听完,默了几秒,安慰:“没事没事,世界冠军不会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他是,”简舒颓然道:“那天晚上我给他发了微信,和他说了‘对不起’,可三天过去了,他一直没回。”

    董颖:“......”

    很想跳起来骂,什么狗男人,这么斤斤计较,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女生都主动道歉了,说句“没事,你别多想”会死么。

    可瞥见简舒白寥寥的脸色,她艰难地咽下一连串问候盛君祖宗八代的话,只能口是心非地继续安慰:“哎,他可能一直训练,没看手机。”

    简舒无力地笑了笑:“好啦,你别安慰我了,说出来,我心里也舒服多了。”

    董颖一点也没看出来她舒服多了,看她那神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简舒朝她摊手:“可以把练习册还我了吗?”

    董颖走回书桌前,取上练习册,问她:“那这周的课,你还去上吗?”

    简舒垂眸,从她手里拿走练习册,似是很早就做好了决定:“去,毕竟最后一次课,要当面和大家告个别。”

    “你这身体,行么?”

    “行。”

    见简舒心意已决,董颖没再多说什么,收拾书桌的时候她看了眼日历,惊呼道:“诶,这周五是平安夜哎!”

    简舒倒很平静:“怎么了?”

    “最后一次课,又是平安夜,”董颖欲言又止:“.......,就觉得,挺巧。”

    她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哪怕简舒给一点点回应,她都会怂恿她:“要不,干脆一点,借这个机会告诉他你喜欢他,看他怎么说?”

    毕竟,最后一次课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想见面就难了。

    与其这样吊着不上不下,倒不如来个痛快。

    然而,简舒对她的暗示毫无反应。

    就和没听见似的,她打开练习册,重又戴上耳机,做她的听力练习了。

    -

    平安夜的周末特别堵,简舒中午在校医院输完最后一袋头孢,提前两个小时打车出发,赶到体大的时候,刚好七点。

    最后一次课,她没有特别安排主题,准备以问答的形式,让队员们提问,她在解答时,穿插一些简单的法语教学。

    身体还在恢复期,她的嗓音依然有些嘶哑,昨天姚莉还特的微信和她确认,身体恢复如何,今天能不能去上课,在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姚莉很爽快地回,好的,明天见。

    稳妥起见,她今天戴上了蓝色医用口罩,保护呼吸道,还能减少交叉感染。

    已经五天了,她和盛君的对话框里,缀在最后的,依旧是她的那句“对不起”。

    这两天输液,她看一会书,便停下来,不自觉地点进微信,对着两人的对话框发一会愣。

    消炎药水匀速缓慢地流入她的静脉,无比漫长的等待。

    墙上的时钟依然停在4点18分,好像那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终于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

    最后的告别,她希望即便戴着口罩,也可以努力保持微笑。

    走两步,歇一步,她终于爬上教学楼三层。

    体虚加上缺氧,她缓了好一会才继续往前走。

    出乎意料地,走廊灯光昏暗,上课的教室里黑着灯。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周五,晚七点,是这个时间没错。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轻轻推开教室门。

    漆黑的教室里,“砰”得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她下意识怔住,眨眼间,灯光蓦地亮起,无数彩带和亮片从天而降,瞬间将她整个笼罩在绚丽的光影之下。

    “Merry Christmas!”

    队员们欢呼着大叫,围上来,簇拥她走进教室。

    简舒环顾四周,眼眶一阵发热。

    精心布置的教室贴满圣诞装饰,黑板上是金色字母气球粘出的Merry Christmas,讲台上,搁着一大束三色玫瑰。

    橙、白、粉,清新又浪漫的搭配。

    眼前渐渐蒙上雾气,将那花朵的颜色层层晕开,如同斑斓的烟火。

    “谢谢,”她缓步踱上讲台,抑制不住声音微颤,“谢谢大家。”

    在大家灼灼的注视下,她捧起鲜花,不动声色地搁上窗台,走回来才发现,讲台上还有一个红色彩纸包装的礼物盒。

    A4纸张大小,刚才被鲜花压在了下面。她拿起盒子,唇线一弯:“我要不要,现在打开?”

    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点闷哑,但能听出明显的笑意。

    “要!”

    台下异口同声,都想看她拆礼物时的反应。

    简舒莞尔,拆开礼物盒上的白色丝绸缎带,包装纸慢慢展开,露出一个胡桃木纹相框。

    上次做国王饼时姚莉给大家拍的合照,徐徐呈现在她眼前。

    8寸相片,每个人的笑靥都清晰可见。

    鼻子不争气地一酸,这时,听见姚莉温馨提示:“简老师,看看照片后面!”

    她循声抬眸,视线不偏不倚,撞上盛君的脸。

    他就坐在姚莉旁边,双手抱臂,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和其他兴奋雀跃的队员不同,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寡淡的没什么情绪,似是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于他无关。

    简舒的心跳一阵紊乱,她匆匆收回视线,低下头,将照片从相框里取出,翻过来,看到了跆拳道队全体队员的签名。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她指尖划过。

    从10月25日至今,她只来带了两个月的课,中间还请了假,何德何能。

    眼泪再也绷不住,刷得一下失重落体,直接滴上相框。

    顿在右上方,晕开“盛君”两个字。

    她赶紧拭去,用微颤而低哑的声音说:“Je voudrais vous remercier de ce que vous avez fait pour nous,Joyeux Nol!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圣诞快乐!”

    -

    简老师大病初愈,队员们贴心地为她准备了靠背椅。

    最后一节次课,又赶上平安夜,课堂气氛活跃,简舒坐一会,忍不住站起来,被队员们制止:“简老师快坐下,坐着讲!”

    下课后,有几个队员过来和她加微信,她一边加,一边往教室后门瞟了眼。

    盛君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双手抄兜,正从后门往外走。

    毫无留恋之意,连半张侧脸都没往这边偏一下。

    她很想开口叫他,让他等一下。

    可等她做什么呢?

    最后道个别?

    他连她的歉意都不接受,怎么可能多此一举地等她。

    身边,加上她微信的队员陆续离开,姚莉微笑地和她再见:“有空常联系啊简老师。”

    “嗯,好的,姚老师再见!”

    再一抬眼,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外。

    她颓然地将相框装进托特包,看了眼搁在窗台上的玫瑰花,没忍心丢它在这里过夜,走过去,将花束捧进怀里。

    虽然戴了口罩,还是有点花粉过敏,不等走出教学楼,她的眼睛一阵发痒,紧接着,连打了两个喷嚏,震得肺疼。

    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完,一道熟悉沉缓的声线自她前方响起:“怎么了?”

    她倏地抬眸,教学楼大门边,那道笔挺的身影如一尊雕塑,被明月勾出柠黄色轮廓,一半清冷,一半肃然。

    “你怎么......”

    她一瞬有点发懵,嗓子也被噎住,“......,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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