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舒上次回台城还是半年前。

    那时她刚从法国回来,给外婆和简毅带了礼物,在家里呆了几天,又匆匆赶回京城,去景文翻译暑期实习。

    这次回来,外婆身体依然硬朗,除了耳背愈发严重。

    和她说话都要靠喊。

    外婆一共三个孩子,都是女儿。舒逸是老大,另外两个,老二移民美国,老三移民加拿大。

    除夕夜,除了简舒和简毅陪在外婆身边,几个女儿都是通过视频给老人家拜年。

    外婆听不清,全靠简舒在她耳边,喊着一遍遍重复。

    舒逸最后打来电话,见女儿喊得费劲,难得没问她学习,和外婆简单问候两句便挂了。

    年夜饭是干休所食堂做好送来的,餐标不低。

    祖孙三人围坐一张中式圆桌,都是简舒爱吃的家乡菜,口味也好,她吃得畅快,外婆看在眼里,脸上一直挂着笑。

    简毅上大学后,回来吃饭的次数少了,难得姐姐回来,又是过年,他开了瓶红酒,非要简舒也喝点。

    简舒想着晚上也没别的事,便由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饭桌上,两人先给外婆敬酒,祝她老人家健康开心,长命百岁。

    然后姐弟俩碰了个杯。

    简毅问简舒,“出国的事定了吗?”

    简舒摇头,“没,4月份考试,6月份才出结果。”

    简毅端起杯子,郑重其事:“那就预祝老姐高中!”

    简舒手里的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借你吉言。”

    “不过姐,你也别光顾着学习,脱单的事有眉目了吗?”

    简舒瞥他一眼,“脱单脱单,我看是你自己有情况吧。”

    简毅一副大人口吻:“我的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都大四了还没谈男朋友,人生不完整啊。”

    简舒呛声:“小屁孩,和你老姐谈什么人生。我问你,当年在体校,盛队长的那个签名你是怎么要来的?”

    简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简舒懒得和他计较:“没什么,盛队长问你好。”

    话题跳转太快,简毅没能领悟精髓,怔了半秒,不可置信地喊道:“啊姐,你在京城见到盛队长了?”

    “嗯。”

    “哇,”简毅满是艳羡,激动道:“他还记得你吗?”

    简舒白他一眼,“为什么不记得?”

    简毅自言自语,“嗯也是,他肯定记得我,所以对你应该也有点印象。”

    “......”

    “你怎么见到他的?”

    “去给他们上法语课。”

    简毅还想再问什么,外婆这时起身,笑着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多吃点!”

    简舒看了眼时间,7:40。

    外婆作息规律,每晚八点必须睡觉。她其实早就吃好了,陪外孙外孙女又多坐了会,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着都欢喜。

    俩孩子起身,目送住家保姆搀扶外婆回主屋。

    坐下还没吃两口,简毅的手机弹出信息,是爸爸简光宇。

    问他怎么还没到,催他快点。

    他犹豫了一下,对简舒说:“爸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让我今晚回去一趟,看看奶奶。”

    简家重男轻女,自从简舒判给了妈妈,和爸爸那边基本就断了联系。

    但简毅是孙子,今晚理应在那边过年。

    “你快去吧,”简舒说,“太晚了就住那,别再往回跑了。”

    她知道简毅想回来,但大年夜,那边一大家子人,孙子过去照个面就走,老人肯定不高兴。

    简毅不情不愿,“嗯。”

    没吃两口,简毅也走了。

    偌大的餐厅,须臾间只剩简舒自己,对着满桌饭菜,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回响。

    她仿佛看见二十年前,也是在这屋里,大人觥筹交错,小孩闹作一团,外公还在世,外婆也能听清,招呼着忙进忙出,热闹无比。

    原来所谓长大,不过是身边人一个个渐行渐远,从疏离到陌生。

    她很少会有这种伤春悲秋的心境,今天或许是特殊节日里的酒精催化,竟酿出些伤感。

    自嘲地抿抿唇,简舒把杯里的酒喝完,起身回屋。

    在床上躺下,翻两眼手机,朋友圈都在晒年夜饭。

    不知道盛君现在在哪,吃年夜饭了没有。

    点进他的朋友圈,只有一条夹点的横线。

    不知是他从来不发,还是关闭了曾经打开过的迅道。

    她无意识地轻叹一声,重又点进热闹的朋友圈,正在挨个点赞,手机轻震了一下。

    SJ:在家?

    Alita:在外婆家

    盛君很快回复。SJ:发个定位

    简舒依言,发了个位置过去,然后才回:怎么,你要过来?

    他说了不回台城过年,她知道这只是句玩笑话。

    发出去不过两秒,盛君的回复紧跟来。

    SJ:怎么,你能出来?

    简舒蹙眉从床上坐起,心跳不由地加快。

    Alita:什么意思?

    Alita:别告诉我你在台城。

    这次盛君的回复稍延迟了几分钟。

    SJ:你想我在我就在

    -

    简舒做梦都没想到,盛君会突然出现在省干休所,外婆家的院墙外。

    大过年的,穿一身黑,几乎与夜色相融。

    站在外婆家枇杷树的影子下,孤孑高大,清冷的气场与节日氛围格格不入。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只有一天假。”

    简舒小跑着迎上去,面色难掩欣喜。

    他定定站在那,看着她向他奔来,站定,仰头看他。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与他千里奔袭一路,无数次自眼前拂过的画面如出一辙。

    他俯身,轻轻将她圈入怀中,嗅着她发丝的馨香,哑声道,“想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三个字,为她片刻前萧索的情绪找到宣泄出口,简舒眼眶一热,“我也想你。”

    一个人的年夜饭,一个人的除夕夜。

    一个人喝完一杯红酒。

    她是真的,好想他。

    相拥良久,谁都不舍分开,还是隔壁几个小孩冲出来放冷烟花,打断这份缠绵。

    盛君牵起她的手,“冷不冷?”

    简舒摇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

    “没回家?”

    盛君答得轻描淡写:“我在台城没有家。”

    简舒怔然:“你的家人不在台城?”

    “嗯,都在京城。”

    “那你除夕夜怎么没回家?”

    盛君微微扯了扯唇角,似家事不值一提,“我没有在家过除夕的习惯。”

    他中午回去陪爷爷吃了饭,晚上大家都在,他便没有在的必要了。

    简舒:“......”

    原以为自己家的除夕夜已是特例,没想到他比她还要状况外。

    “你呢?这么跑出来没关系?”

    简舒平静抬眸:“家里就我和外婆,她已经休息了。”

    盛君低低“嗯”了声,没有再问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简舒忽然意识到,他是为了见她才回的台城。

    心头倏地漫上一阵暖流,“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中午要归队集合。”

    “......”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却如此义无反顾地在一天内往返。

    只为来她所在的城市,见她一面。

    两人沿着干休所曲折的小路走着,孩子们放烟花的欢闹渐渐落在身后。

    简舒下意识地贴近他臂弯,抬头看着他问:“去哪?”

    盛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你想去哪?”

    喝下去的红酒开始上头,简舒晕乎乎地想了想,“要不要,去满桂巷看看?”

    盛君说“好”,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说话间,两人走到干休所门口,盛君的车开不进来,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简舒看着那辆黑色迈巴赫,有点好奇:“哪来的车?”

    “朋友借的。”

    简舒莞尔。他在台城长大,朋友应该不少。

    除夕夜,四处彩灯高悬,万家灯火团聚,更衬出街道清冷。

    干休所离满桂巷不远,平日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今天只用了一刻钟。

    巷子口还是当年模样,站在路口,远远就能看见台城一中的金色徽标。

    盛君将车停好,随简舒一起往巷子里走。

    路灯清暖,两人手牵手,影子交叠。

    台城一中对面,市体校的门头翻新过,隔壁的奶茶店已经易主,改头换面成一家文具店。

    简舒站在一中校门外朝里看了看,空寂的校园,连保安室都灭着灯。

    “那会听说你要离开体校,学校里的师姐成立了一个后援会,弄了好长的横幅让大家签名,说要送你做离别礼物。”

    “嗯。”

    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简舒唏嘘,“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看?”

    盛君低下头看她,“你签了吗?”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看。”

    “......”

    校门口风大,没多做停留,盛君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许多年前曾经发生在这条小巷里的一幕幕,飞速自眼前闪回。

    简舒触景生情,酒精作用下,她脱口而出:“你那时好像有女朋友。”

    盛君眉梢微挑:“你见过?”

    他没有否认。

    简舒心里涩然,“嗯。”

    “看来你那时还挺关注我。”

    他的口吻笃定,眼角沁着笑意。

    酒精微醺,简舒感觉脸颊又热又红,“你离开体校前,我给你写过一封信,放在还你的那件夹克口袋里。”

    曾经难言的过往,如今云淡风轻地说出,只剩释然。

    她抬眸,从盛君投过来的眼神里,看到毫不掩饰的惊诧。

    “还有这事?”

    “嗯。”

    “抱歉,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安慰她的说辞。

    他对此的确一无所知。

    那时候有很多女生给他写信,他从来都没打开看过,至于她说的夹克,他似乎有点印象,但又完全不记得夹克口袋里还有信的事。

    “我猜就是,”简舒弯了弯唇角,“不过,幸亏你没印象了。”

    “怎么,是情书?”

    盛君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好奇,又因她突然坦白少女曾经的春心萌动而欣喜。

    “是什么都不重要了,”简舒瞥他,“反正那封信被退回来了,而且,”她顿了下才说:“别人的都原封不动,就我的那封,你还在上面写了字。”

    盛君的脚步一顿,定定看她:“写的什么?”

    “......你玩不起。”

    “......”

    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可动机必须是,他看到了那封信,读完信里的内容,有感而发。

    可为什么,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看过她的那封信。

    不过联想起两人再次相遇后,他曾对厉文宇说过类似的话,盛君没有辩驳。

    默了一阵,他低声嘟囔了句,“混蛋。”

    用赌气的口吻。

    简舒“扑哧”笑了。

    她扽了扽他的手:“好啦,都是过去的事了。能告诉你,就说明我已经不介意了。”

    盛君眸色微烁,无比珍惜地将她抱住,“简舒,谢谢你。”

    简舒自他怀中扬头:“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那个混蛋,又一次出现在他生命里。”

    吻接着落下,四周气息清冷,落一粒火星,旋即熊熊燎原。

    谢谢你,给了他从未有过的,认真爱一个人的勇气。

    -

    从满桂巷出来,两人沿着主路一直往东走,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简舒反应过来,指着不远处的山包,语气雀跃:“前面的般若寺每年除夕都有迎新敲钟的活动,要不要去看看?”

    “行。”

    般若寺始建于南朝,是个尼姑庵,曾在佛教兴盛的时期极富盛名。历经千年风雨沧桑,如今成了年轻人求姻缘的聚集地。

    据说来这里求过姻缘的,多得圆满。

    如果不是因为她,盛君绝无可能在除夕夜,挤进密匝匝的人流,去一个尼姑庵等着听撞钟。

    此刻,他心甘情愿被她牵着,尽量挡住身后不断前涌的人潮,像企鹅挪步,一点点蹭进般若寺大门。

    梵音阵阵,香烟袅袅。

    青铜香炉两侧的水缸一字排开,浮满盏盏莲花灯,婆娑烛光摇曳在水面,浮动梦幻光影。

    “我姐姐去年过年在这请了灯,国庆节就办酒了。”

    “这么灵?”

    “嗯,都说来般若寺请莲花灯供奉月老最灵验了。”

    几个女生手里攥着红绳,正在虔诚供灯。

    简舒站在水缸边,脸颊印上霞光绯红,眼里星光点点,很是憧憬。

    “我们......”

    她开口,想征询盛君同意,也请两盏莲花灯,却见他微微蹙眉,居高临下地睥睨往来摩肩擦踵的年轻男女,眼里尽是不耐。

    算了,简舒往请灯的地方望去,队排得看不到头,让他挤在这样的人堆里已是十分违和,不好再提要求。

    “走吧。”

    她拉着他继续拾级而上,走到一半,队伍停滞了。

    抬眼,隐约看见钟楼旁等着撞钟的人群已经站满。

    有些人见挤不进去,站在台阶上观望,堵住了前路。

    “简舒,”盛君紧攥着她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声音落在喧嚣的人群里,哑了几分:“别往上走了。”

    “好。”简舒抬头看着乌压压的人头也有些发怵,转身跟在他身后,自他劈开的一道缝隙里逆向而行。

    寺庙的石阶又窄又陡,简舒有次脚没踩实,整个人不受控地扑到他背上,被他宽阔的背脊稳稳托住。

    他回头,“靠着我走。”

    “嗯。”

    几乎是被他驮着走下台阶,盛君指着寺庙右侧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敢不敢从那上去?”

    简舒笑:“你在,我就敢。”

    小路紧贴院墙,藏于暗处,两人避开熙攘人潮,另辟蹊径。刚走两步,简舒就显出力不从心。

    坡路太滑,碎石嶙峋,她要手脚并用才行。

    盛君的大长腿稳稳蹬地,回身伸出手拉她:“把手给我。”

    她便被他连拖带拽,嘴里不住地喊“不行,爬不动了,”被他带到了寺庙傍山最高处。

    四下无人,院墙外围抵着山脊,连盏灯都没有。

    登顶过程太艰辛,简舒半曲身子只顾大口喘气,这时,听见盛君在她耳边说:“简舒,抬头。”

    她兀自平复呼吸,慢慢站直身子。

    这一瞬,被眼前所见震撼到失语。

    目光所及,是一整个台城的繁华夜色。

    浓稠的夜色下,点点星火璀璨耀熠,竟不似人间。

    她惊呼:“太美了!”

    盛君转头看她,那双纯澈的眸子光影流动,比万家灯火还要暖人。

    “是,很美。”

    他轻叹。

    耳畔,十二点的除夕钟声开始敲响。

    不远处,人群倒数十秒的欢呼震破长空。

    “盛君,快,倒计时了!”简舒拉着他的手,和上那欢呼声:“三,二,一!盛君,新春快乐!”

    他向来不喜除夕的热闹。

    万家团聚夜,只会更显形单影只的寂寥。

    可今晚是个特例。

    因为那悦耳的撞钟声。

    因为夜空中不断升空的斑斓焰火。

    因为身边这个跳起来,和他说“新春快乐”的姑娘。

    他扬起唇角,自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于这阵阵喧嚣中,誓要让她听清自己的心声:“简舒,新春快乐!”

    -

    从般若寺出来,盛君让她在旁边的星巴克喝点热饮,等他开车过来接她。

    简舒正好下山走得腿软,极想找个地方坐下缓缓。

    等了约二十分钟,盛君给她发信息,让她出来。

    简舒推开店门,看见他的车就停在路边,赶紧小跑两步,拉开车门上车。

    扣安全带的时候,面前突然垂下一根红绳。

    她定定看了两眼,轻呼:“这不是,那个莲花灯......”

    刚才,她看见请莲花灯的人手里都有一根这样的红绳。

    “你去请了灯?”

    她不可思议地看他。

    这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嗯。”

    他将红绳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环了一圈,替她系上。

    “你的呢?”

    简舒向后推他的衣袖,手腕上是空的。

    “在这。”

    他摊开左手掌心,“你给我戴。”

    简舒欣然拿起红绳,十分认真又虔诚地系上,扣好。

    “你怎么知道我想请莲花灯?”她问。

    “我不知道,是我自己想请。”

    简舒根本不信,但也没有戳穿他。

    盛君拨着手绳,目视前方,语气淡淡:“刚才请灯的时候,住持让我一直默念心中所想。”

    简舒一瞬心跳失速:“你默念的什么?”

    他漆黑的眸子染上狡黠笑意:“不告诉你。”

    简舒不会磨人。他有意不说,她便不问,“有本事你一直不说。”

    一声轻笑传来,“送你回去?”不等简舒回答,他继而道:“还是和我回酒店?”

    几乎是下意识地,简舒脱口而出:“送我回去。”

    似顿了短暂的0.01秒,他说:“好。”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无限沉默中,谁都没有主动再找话题。

    盛君将车开到干休所门口,停好车,要送简舒进去。

    被简舒拦住,“不用了,过了十二点,访客进来都要录入身份证登记。”

    盛君的身份证没随身带,他依然下车,将她送到大门口。

    “那,我走了。”

    “简舒,”他叫住她,“我明天一早走。”

    “嗯,”她有点不敢看他:“一路平安。”

    “你确定,今晚要和我分开?”

    “......”

    不是很确定,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知道了,你快进去吧。”

    他只是确认她的心意,却并不勉强。

    不想叫她为难。

    简舒回身,猛地扑进他怀里,“谢谢你,晚安。”

    他挺得笔直的身躯轻颤了一下:“嗯,早点休息。”

    干休所门楣上的两盏红灯笼随风轻摆,简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影的尽头。

    回到家,她没有开灯,摸黑走到自己房间。

    手里握着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是盛君的微信信息。

    SJ: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SJ:请莲花灯时,我心中一直默念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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