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在看到这半截折断的筷子时,都忍不住一顿。

    这筷子这筷子他们不能再熟悉了。

    自从学会了使用筷子,艾罗他们几乎每餐饭都会用到,因此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但这筷子不仅仅是用来吃饭,沈梨白还曾用它来——

    “是凶兽!”

    艾罗激动地向前迈了一步,紧紧盯着兰波手中的东西,“你找到凶手的踪迹了!”

    从血迹和折断痕迹来看,这只半截的筷子就是当初沈梨白用来击退突袭客栈的凶兽的。

    “在哪里找到的?”

    哈罗德问。

    “是丽卡。”

    兰波有些自豪地看了眼身侧的女儿,朝身后的树林中指了一个方向,“是她在那里发现的。”

    这半截折断的筷子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抓挠的痕迹,折断处的倒刺上还挂着难以分辨的血肉组织,应当是凶兽在撤退过程中自己用爪子将筷子抓挠出来,甩在了地上,正好被草丛挡住,从上方看去很难发现,反而是丽卡身为孩子的低矮视角更容易看到。

    众人很快又在附近的草丛中发现了不少干涸的血迹。

    “不仅如此,周围的树枝都有被外力踩踏或折断的迹象。”

    哈罗德蹲在草丛中观察着,锐利的眼神扫过四周,“那群凶兽是战败撤退,行踪应该会尽量低调,不应该留下这样粗暴凌乱的折断痕迹……”

    艾罗接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别的动物和那只受伤的凶兽在此发生了打斗?”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沉默一瞬。

    “可是凶兽那么多,就算有几只受了伤战斗力下降,可它还有同伴啊。”丽卡不解地眨了眨眼,“哪只动物敢这么大胆去袭击凶兽群?”

    “它是有同伴不错。”沈梨白叹了口气,“但对凶兽来说,同伴不是会在敌人来袭时可以依靠的对象,而是会率先抛弃它的人。”

    “自然界中资源有限,每一个族群要想顺利的延续下去都需要保证集体最大的利益。”

    哈罗德点点头,解释的声音也沉重了几分,似是为过早地向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展示真实的残酷而愧疚。

    “因此,每一个族群必须要确保每一个成员都能够为集体带来最大的利益。对于凶兽来说,这个利益就是他们的力量——战斗、厮杀,为集体带来食物和地盘。而当某一成员受伤、生病或者因为衰老而不再拥有力量时,它对这个族群而言就丧失了价值。”

    丽卡眨了眨眼,很直接的问:“所以,这就是我们被少校叔叔赶下飞船的原因吗?”

    所有人都沉默而尴尬地低下了头,虽然这是所有人心中心照不宣的事实,但就被一个孩子这样说了出来,还是让他们感到羞愧。

    作为成年人却连孩子都无法保护的羞愧。

    “在我的世界,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沈梨白垂下眼睫,淡淡开口,“饥荒时期,有易子而食的父母,在有些村落,至今还有把丧失劳动力的年迈老人丢弃的行为。”

    “所以,其实少校叔叔把我们赶下飞船的做法也没有错,或者说,我们并没有资格指责他。”

    丽卡接受得很迅速,平静地点点头,“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一个人不够强壮有力量,不能为集体做出贡献,那么被抛弃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四下一片寂静。

    不得不说丽卡这一番话在艾罗等几个成年人的心中引起了不小的冲击。

    成年人似乎总不相信孩子能比自己以为的更快更透彻地理解某些事情。

    艾罗徒劳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

    一道柔弱但笃定的声线打破了沉寂。

    许久不曾开口的兰波环视众人一圈,弯下腰,与自己的女儿平视。

    “作为星际妇女儿童权益协会的调研员,无论是以文字还是现实的方式,我都见到了很多保护弱势、少数、边缘群体的例子。”

    “保护弱小,关爱他人,这些词语可能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笑,但它们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也在被一些相信它的人们认真地践行着。”

    兰波轻轻把右手放在左胸的防护服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协会徽章,“至少,在被我们践行着。”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动物界的法则,人类社会,并不是全然的动物世界。”

    丽卡的呼吸很轻微地顿了一下。

    “不错。”

    沈梨白点点头,和兰波对视一眼,走了过来和这位坚强的母亲站在一起,指尖很轻柔地在丽卡柔软的卷发上抚过。

    “人类社会,有教化和文明。”

    “而教化和文明的意义,是为了让没有力量、弱小的、少数的、边缘的人、甚至是没有价值的人也能够很好的生活。”

    “没有人不配活着。”

    沈梨白漆黑的眸子很柔和平静的看着丽卡,“而让孩子们认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世界的生存法则,是我们这些大人的错。”

    *

    一行人继续沿着踪迹寻找。

    荒星白昼的气温依旧烧灼,但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充满了力量,灵魂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浇灌过,因而得以蓬勃生长。

    没有人不配活着。

    沈梨白的这句话,不仅仅是安抚丽卡,更像是一柄利刃,一刹间劈开了萦绕在几人心中的雾霾。

    自从被少校从飞船上赶下以后,艾罗几人的心中就一直有一种愧疚感,出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所以他们被客栈接纳以来,就算不用沈梨白开口,他们也都自发卖力地干活,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想要证明沈梨白的善良没有错,想要证明他们不是无用的,只会浪费资源的废物。想要证明他们是有价值的。

    可是刚才,沈梨白就那么轻易的说出,人不是一定要有价值才配活着。

    生命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是它存在的理由。

    艾罗紧紧攥住怀中的笔记本,手心已经浸出一层薄汗。

    他们的母星一向以先进的科技和全面的知识为傲,以为自己代表着人类的高级文明,但他从未向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多么幸运,才会遇到沈梨白这样的人。

    如果有机会回母星……

    一声惊呼打断了艾罗的沉思。

    兰波这次没有再捂住丽卡的眼睛,只是很谨慎地站在女儿身侧,做出一个可以随时保护的姿势。

    哈罗德拔出了随身的木箭,一步步缓缓靠近侦查。

    前方是一具骨架。

    还算完整地躺在地上,骨架上挂着零星的血肉,附近的草地和枝杈上还隐约可见脂肪和肝脏的碎片。

    “就是我们之前发现的那只凶兽。”

    哈罗德冷静的下了判定。

    情况和他们分析的差不多,这只凶兽因为中箭受伤,被兽群抛弃了。它一个人孤独缓慢的走在丛林中,因为伤势过重而行动缓慢,同时,伤口不断流淌的鲜血就像是在沙漠中放了一碗水,立刻吸引到了捕猎者。

    “它应该是被什么攻击型猛兽盯上了,在艰难地斗争了一段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来,尸体立刻被分食殆尽。”

    哈罗德看着骨架上还算新鲜的血肉,表情有些凝重:“看时间刚过去不久,捕食者很有可能还在附近,大家小心!”

    这话音还没来得及落地,只见哈罗德像是瞥见了什么,猛的回头:“谁?!”

    只见半人高的草丛摇晃了一下,似乎有团黑影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看清便已消失在茂密的草从中。

    兰波谨慎地将丽卡护在身后,摆出防御的姿势:“是捕猎者?”

    “不确定,太快了。”

    哈罗德皱了下头,多年的军队生涯让他比一般人更敏锐也拥有更强的动态视力,但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错觉。

    艾罗清点了木篓中箭矢的数量,随手在身前的树上掰下一根枝杈:“总之还是谨慎点好,我刚刚看了,虽然收回一些,但我们的木箭还是在昨日打蟒蛇的时候消耗了不少,不如就趁现在多做一些,也好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赞同,纷纷选了合适的位置折起树枝。

    艾罗握着斧头,将砍下的树枝扔到前方的空地,“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树干好像比别的地方更直一些,还有——”

    艾罗抓住稍高处的一处枝丫,正要挥臂砍下,视线无意中扫到枝叶中的一点,整个人顿时从头僵到尾,背上泛起一层白毛汗。

    只见漆黑茂密的枝叶中,一双金黄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了?”哈罗德见他迟迟没有后文,干脆走过来,“你怎么突然不说——”

    艾罗面色一变,急声喝道:“快跑!”

    哈罗德不明所以,但几日相处下来生死相交的信任已经让他下意识行动,当即就双手护头,以一个极其专业的姿势就地一个翻滚,拉开了安全距离。

    那是黄金瞳的主人终于露出全貌,双翅一展,从枝杈高处俯冲而下,利箭一般冲着艾罗直冲而来。

    竟是一只灰鹰!

    一连吃了几日凶兽的肉,艾罗的体能和速度都增强了不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文弱的学院派青年学者,手中的斧头应声而出,挟着风雷之势兜头朝灰鹰砸去。

    那灰鹰没料到对方竟能反击,被逼之下只能偏头躲开,原本朝着艾罗心口而去的尖利长喙失了准头,堪堪沿着他肩侧划过。

    整个过程不过一个星秒。

    艾罗已趁着这个时机退到了安全区域,右手捂着左肩,脸色煞白,指缝间有鲜血不断渗出。

    这灰鹰大概来得晚,那凶兽的肉已被肯得仅剩骨架,不够果腹,索性便藏在树上,等着偷袭其他被血肉味吸引来的动物。

    这鹰的羽毛成灰褐色,几乎和树枝融为一体,别说远看,就是走到跟前不刻意分辨也很难发现。

    那灰鹰见一击不中,翅膀一拍,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掉转头来。

    灰鹰的双臂完全展开能有大半个成年人那么高,完全展开的双翼如同滑翔翼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平滑的俯冲下来,在众人还及反应时,双爪已经抓住了丽卡的肩,将不过几十斤重的小女儿提了起来。

    兰波惊呼,扑上去一把搂住丽卡的双腿。

    这么做虽然增加了重量,让灰鹰一时无法提起猎物,但却也加剧了丽卡的痛苦。

    丽卡几乎是在母亲抱住自己的瞬间痛呼出声,却又很快死死咬紧牙关,鲜血肉眼可见地从被贯穿的双肩滴下。

    这么僵持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严重的话,丽卡的肩骨甚至会被灰鹰抓碎。

    沈梨白手掌平直摊开,声线冷静:“箭。”

    艾罗因为刚刚清点,箭筒就挎在腰间,闻言连忙解下绳子将整只箭筒递上。

    沈梨白从中取出一支。

    艾罗刚想说沈老师您多拿点儿吧,那么大一只鹰,您这一支箭怎么——

    噗嗤一声。

    箭簇划开羽毛的声音。

    ——够。

    确实够了。

    灰鹰大是大,但也不用一箭毙命啊。

    只要能伤到它就行。

    沈梨白那只箭是冲着灰鹰最脆弱的身体去的,柔软的身体没有双翅的保护,再加上抓着重物影响速度,被箭簇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灰鹰吃痛惨叫,爪子下意识松了力道,兰波抓住这个机会,抱住丽卡的腿猛地一扯——母女二人在草地上翻了好几个滚儿。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是把丽卡救了下来。

    又是一道急促的箭簇声,哈罗德也拿出了箭筒,刚刚那一箭便是他放的。

    大家纷纷回过神来,有箭的放箭,箭不够的就扔石头。

    可那灰鹰的速度实在太快,再加上没有了重物的拖累,躲避各处而来的箭矢并不是难事,哈罗德他们一波攻击过去,不过擦掉了几根羽毛。

    ……

    实在是有点尴尬。

    那灰鹰记仇的很,知道刚刚是沈梨白伤了自己,避开众人的攻势后,专向沈梨白的下手,艾罗想也没想地扑上去,向用后背做人肉护盾护住沈梨白,没想到对方轻轻拉了下他的手腕。

    一股幽淡如雪的梨花香浅浅萦绕上来。

    艾罗呼吸一窒。

    “帮我引开它。”

    艾罗还没来得及反应,腕间的触感已然悄然逝去,接着,自己的手心被放了一块什么东西。

    软软的,柔腻腻的。

    艾罗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切得方正的蟒蛇肉。

    艾罗:???

    还没来得及问沈梨白到底要做什么,头顶一声鹰啸已然传来!

    这荒星上的灰鹰既食肉又食腐,比起活生生的人来说,已经切好洗净的蟒蛇肉显然对它更具有吸引力。

    艾罗吓得拔腿就跑,虽然他的身体素质已经大幅提升,全力奔跑的速度甚至超过母星的百米短跑健将,但再快也是用跑的,速度跟靠气流飞翔的灰鹰完全不在一个纬度上。

    艾罗肩头凝固的鲜血也在这猛烈的奔跑中撕裂开来,新鲜的血液混着蟒蛇的肉味儿,对灰鹰的刺激不啻于拿一桌满汉全席摆在一个饥肠辘辘的恶汉面前。

    只听一声尖利的嘶鸣,尖利的鸟嘴几乎要触到艾罗的后脑勺。

    沈梨白不知从哪掏出一团东西,朝这边一扔,那灰鹰就像被施了什么魔法,尖钩似的鸟喙就贴着艾罗后脑勺的头发丝停下,再也无法向前半寸。

    艾罗浑身冷汗湿透,颤巍巍扭头,只见那灰鹰被一张藤蔓编织的大网死死罩住,身上的羽毛被勒出了菱形的网状,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原来沈梨白在巨蟒的对战中受到启发,改变了网口的织法,由原来不能收缩的鱼网网口变成了现在可以收紧的网口,猎物越挣扎,网口就收的越紧。

    “可以啊,沈老师。”

    哈罗德对着捕住灰鹰的网细细查看一番,对沈梨白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赞叹,“怪不得您昨晚让艾罗去采藤蔓,原来早就计划好了。”

    昨晚吃蟒肉时,沈梨白特意问了艾罗这附近有没有比芦苇更柔韧不易断的植物,艾罗将附近搜索一番,带回了这些藤蔓条,当时大家还不知道沈梨白拿这藤蔓有什么用,连艾罗也不清楚,只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和下意识的服从,并没有人多问一句。

    几人将灰鹰七手八脚地制服宰杀,哈罗德之前在军队中,也经常在出任务时打野味充饥,于此倒是熟练,三下五除二就把灰鹰拔了毛,语气间颇有些遗憾,“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那凶兽最后一点儿肉都被这大鸟给吃了,要想验证只能再找别的凶兽了。”

    艾罗他们本来在兴奋地做着扎营准备,听到哈罗德这么说,眉宇间都闪过失落的神色。

    “不一定。”

    沈梨白淡淡开口。

    众人一愣,纷纷扭头看向她。

    沈梨白摊开手掌,只见细瓷般白皙的手掌上,指间和虎口处都有被藤蔓摩擦出的红痕。

    “灰鹰的力气很大。

    沈梨白的语气淡然笃定,“我不知道在正常的情况下灰鹰和蟒蛇谁的力气更大,但是这只灰鹰所拥有的力气,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物种差距。”

    艾罗倒吸一口气,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惊疑不定:“您的意思是……?”

    兰波接过话:“是灰鹰吃了凶兽的肉,力气变大了?”

    “有这种可能。”

    沈梨白点点头,“但也可能是因为——”

    众人随着沈梨白的目光往前,发现四周草木深阔,林叶遮天蔽日,似乎他们从来都没有好好认识过这片雨林。

    “有某种东西,影响了这周围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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