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兹从白家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陈萧鸣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林姑娘你等等我呀!”

    林落兹一路都没说话,陈萧鸣倒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在瞄了一眼她的表情之后又不太敢说了。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走回了林宅,走回小院,陈萧鸣终于是憋不住了:“林姑娘,你别听白彗瞎说,我哪儿有那么惨啊,最多就是喝喝酒解解闷罢了,你看我都把你忘了,对你多半也没有多少感情,不然怎么着都不该忘了你啊。”

    话音刚落,林落兹已经反手关上房门,这回陈萧鸣没有像之前一样,随意穿过门板进门。

    他站在门前,缓缓垂下脑袋,下一瞬,房门却又打开了。

    林落兹站在他面前,没点灯,月光也不够明亮,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刚退出去一半,林落兹的声音便起了:“进来!”

    陈萧鸣忙跳进屋里,一句话不敢多说,乖巧地坐在桌边看她关门。

    林落兹点上烛盏,取出箱子,将里头的珠钗取了出来。

    白彗说的话恰好提醒了她,让她终于想起了这珠钗究竟是何时出现,又是何时消失不见。

    一切,都要说回她从国公府离开的那一晚。

    “陈萧鸣,你有你的阳关道,我也有我的独木桥,我们本就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所以也注定走不到一起。现在我要走了,咱们从此就分道扬镳吧,你也别再来找我,你找不到我的。”

    彼时,林落兹一身利落短打,站在门外说完了最后告别的话。

    素清园今日真是静,竟是一点儿风都不起,像一潭荡不开涟漪的死水。

    陈萧鸣房门紧闭,不论里头的人听没听见,林落兹也懒得管那么多,转身便走,走到素清园门口回了头。

    天色暗,月光却是皎洁。

    她只看一眼,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园里的一草一木,仿佛是要记住些什么。

    隔着院墙,马蹄声传来,她终于回神,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林落兹是从国公府侧门离开的,苏红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巷子里。

    车厢里放着一身艳红衣衫,旁边摆放了一些女子上妆的胭脂水粉,再边上就是一个首饰盒,里头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

    这是她从古书里找到的方法,传闻中女子若是在大婚当日死去,便会心生怨气,成为鬼新娘为祸世间有情人。

    届时,鬼门大开,阴兵出巡,她或许就能趁机找到冥界入口。

    林落兹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外头苏红别懈怠,随时注意周围一切动向。

    虽然已是深夜,可唐弗城里大街小巷依旧热闹,来往行人商贩不少,吆喝声络绎不绝。

    马车穿过街巷,很快抵达城门处,时辰正好,城门徐徐打开,马车悠悠然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里。

    出城数十里,马车终于停下。

    时隔多年重新回到此处,往事依旧历历在目,这里便是当年她被许添香遗弃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废弃庄子一直都在,不知经受了多少风吹雨打,比她回忆中的样子老旧了许多。

    也是在这里,林落兹遇到了罗言,捡回了一条命,好好活到现在。

    想再回到死门,无疑要先去到冥界,罗言当时就是从这里把她带去了冥界,当初从那边逃出来,同样也是回到了这里。

    所以出口一定在这,只是她暂时还未找到。

    林落兹在庄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一无所获,也是这时,她看见苏红冲她眨了眨眼。

    顺着苏红的目光看去,那里有几个不大显眼的脚印,一路蔓延到一棵大树后头。

    树后的白色衣角暴露了那人,几乎是在瞬间,林落兹便猜到了那人是谁。

    “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林落兹没好气。

    苏红不动声色往庄子里走。

    树后的人犹豫片刻,还是走了出来,那是一路跟在马车后的陈萧鸣。

    林落兹知道他是个固执的性子,却没想到他已经到了死缠烂打的地步,她正要发作,目光一动,瞧见了他的满头大汗,以及衣服上的脏污。

    她瞬间明白了为何一路上都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原来那人并非死门门徒,而是一直追在马车后头的陈萧鸣。

    陈萧鸣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落兹叹了一声,径自走到马车边上,翻出了几个余温尚存的葱油饼,当着陈萧鸣的面大快朵颐。

    换做以往,他早就扑上来要从她手里抢过去吃,但今天格外反常,似乎食物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葱油饼算得上什么好吃的,他国公府的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葱油饼吃去大半,陈萧鸣终于按捺不住了,站在原地嘟囔了一声:“你跟我回去。”

    林落兹充耳不闻,他抬眼,嘴唇抿得更紧了,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大步走来,一把拽住了林落兹的手腕,半块香喷喷的葱油饼就这么应声落地。

    他皱着眉:“跟我回家。”

    林落兹对于“家”这个字眼实在痛恨,她本想继续逗逗他,却在他说出这话的一瞬没了兴致,眸光瞬时沉了。

    “我早就没有家了。”

    “我家就是你家啊。”

    “不,”林落兹用力抽回手,“那是你陈公子的家,不是我的,永远也不会是。”

    陈萧鸣眼圈泛红,走了一夜的他,也冻了一夜,鼻尖也是红扑扑的,他总说林落兹是个惹人怜爱的主儿,殊不知其实自己才是。

    林落兹见状,心底隐隐涌出一丝不忍,可又很快将那不忍压了回去。

    她看见陈萧鸣两手攥成了拳头,仿佛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良久才沙哑开口:“林落兹,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不回。”

    “好,那我也不回了。”

    林落兹脸色阴沉:“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陈萧鸣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对,我就是在威胁你。我知道你暗地里一直在做什么事,我也知道那件事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虽然我始终没有查出来你到底在做什么,但我也清楚,那件事一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

    “虽说我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但两个人总归要比一个人强吧?就算你不愿意跟我回去,作为你仅有的朋友,我也愿意留下来帮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林落兹就知道这人不是看起来那么憨傻的公子哥,陈萧鸣的话让她有了一丝动容,但还不足以几句话就让她改变主意。

    死门绝非常人所能到达的地方,她勉强算得上死过一次,就连苏红,她也没有将真相全盘托出。

    她再也不希望身边有人死去了。

    如果注定要有人死去,那个人只能是她自己。

    况且陈萧鸣不会武功,留在这里也是累赘,死门的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这几年间,仅是死在她手上的门徒都已经不下百人。

    死门的门徒,一人便可敌数千人,要不是每次都只碰见一两个,要是他们一起上,林落兹想,恐怕她早就不知何时命丧黄泉了。

    “陈公子,你收留我这么些年,我很感激你,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陈萧鸣突然听她用如此生硬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心里更是烦闷:“给不了也得给,不给我就不走了。”

    他耍无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早知道这人不会这么好打发。

    僵持片刻,林落兹长叹一声,正要松口让他留下,却在这时起了大风,这风来得怪异,顿时引起了她的警觉。

    几乎是在瞬间,林落兹猛地拔出匕首,刀刃压下颈间:“你走还是不走?”

    陈萧鸣眸光闪烁,声音里带了哭腔:“林落兹,你当真不要我了?”

    她讥讽一笑,额前的碎发在风中飞舞:“嗯,不要了。”

    那声音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天边传来,不容置疑地钻进了陈萧鸣耳中,让他霎时寒了心,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时,林落兹并不知道陈萧鸣会因为一句话,伤到那种地步。

    不久前白彗说的话,犹在耳边:“他本来有最好的前程在等着他,遇见你以后,好几次差点送命,林落兹,你这人太独,任谁对你掏心掏肺你都不会多看一眼,你只信你自己,但你错了。你敢说你对他的感情,当真只有你说的主仆之情么?”

    三个人里头,白彗其实才是最贪玩的那一个。

    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吃穿不愁,亦不受世俗常规束缚,林落兹最初见到她的第一眼,以为她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却没想到后来他们三个时常一起,都要靠她出谋划策,才能化险为夷。

    现在看来,林落兹早先看不明白的事,白彗早明白了。

    若不是她今日这番话,恐怕林落兹到最后都想不起来那珠钗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正是当时那场大风吹落了珠钗,她被通往冥界的入口吸引了目光,等到她前往冥界之后,一切如常,陈萧鸣后来折回来,没找到她,只找到了掉落在地的珠钗。

    那是林落兹早已抛在脑后的珠钗,亦是陈萧鸣揣在怀里,小心翼翼收进箱里,保存至今的珠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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