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彗一直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已经回了白府,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他慌乱起身,来不及穿鞋,跌跌撞撞冲出门外,一张口还未喊出声来,便看见外边院里支起了火盆,两个熟悉的男女正围着火盆并肩而坐。

    眼睛一下就湿润了,她差点以为是在梦中。

    林落兹听到动静回头,冲她招手:“还愣着干什么,披件衣服快过来呀。”

    白彗换好衣服走到院里,忍不住掐了一把手背,没醒。

    不是梦。

    火盆四周放了番薯和洋芋,表皮已经烤得焦黄,不放任何佐料,已经隐隐散发香气。

    “这是……第几天了?”白彗小心翼翼问出口。

    陈萧鸣答:“最后一天。”

    “啊!”白彗猛地站起身,手足无措的原地打转,“那你你现在就要……”

    林落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逗你呢,你不过才睡了几个时辰而已,现在是第二天晚上。”

    白彗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陈萧鸣身子一歪,笑开了花。

    林落兹用木棍夹了一个番薯递过去:“尝尝,热乎着呢。”

    番薯烫手,白彗接过来兜在怀里,一点点撕开焦糊的皮,忽然想到了林落兹走之前交代她的话。

    林落兹如今好好回来了,她反倒有些好奇那箱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不露痕迹地碰了下陈萧鸣,他转头,笑容带了点疑惑,白彗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示意得很明显,但他显然没明白。

    最先看明白的是林落兹。

    她笑着站起身,说:“林家的祖宅,我给了林昭安,萃物楼也找何勇谈妥了,收回来以后改做武馆,接纳唐弗城里需要接济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白彗和陈萧鸣安静听着,两人都看出了林落兹的变化,这一次没有半分掺假,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继续说:“等过些日子,我把林昭安做生意这条路带上正道了,就离开唐弗城,到城外庄子去过安稳日子,不想再打打杀杀了。”

    白彗点点头:“你怎么说的好像以后再也不见了似的?”

    她笑:“我听闻近日旧庄附近是要动工造新宅子了,你若是早点出手,兴许以后还能当当邻居。”

    白彗:“不就一座宅子而已,我要是叫娘把这些年给我攒的嫁妆都拿出来,修他个几十座宅子都行。”

    林落兹笑着点头:“不过搬出去之前,我还想去我娘的墓园上柱香,陈萧鸣你明日陪我一同去,可好?”

    陈萧鸣点头:“好啊。”

    夜深,从白府出来,林落兹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身后陈萧鸣追上来,问她:“落落,你不该骗她。”

    其实,今日就是第六日,白彗受到了冥界入口的影响,睡到了今日才醒。

    林落兹并非突然决定骗她,她只是不想再让白彗陷入危险。

    她方才故意在白彗面前说明日要去给娘上香,也是为了把人支走,因为这件事只有林家几人知晓,凤凰山上的只是衣冠冢,真正的墓地就在林家地下室,是林震专门命人打造的墓室。

    这事儿,还是林昭安偷偷告诉她的。

    否则她或许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祭拜的竟然只是几件衣裳。

    “你先担心自己吧,”林落兹眸光闪动,声音冷了几分,“我派出去的人还没找到他。”

    罗言就像是人间蒸发,无论派出去多少人,竟是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就连落山楼的掌柜都换了,一问梁青山是谁,每个人都像是得了失魂症一般,谁都不记得这人是谁。

    林落兹知道罗言的功夫高深莫测,却没想到竟然连身边人的记忆都能彻底洗去,她透过钥匙看到的罗言,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怎么会到现在都不露面,不来取她性命呢?

    她原本只有十年阳寿,罗言救了她,为她续命,如今她毁了死门,间接杀了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他应该来找她复仇才对。

    眼看只剩最后一天,罗言若是再不出现,陈萧鸣便难以逃脱灰飞烟灭的结局,她坐不住,也睡不着,抱着陈萧鸣不撒手,贴近他颈窝要跟他洞房。

    他被撩拨得快熟透了,想推又使不上劲,手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才落下,轻轻拍打,算是宽慰。

    可林落兹的温热就喷涌在耳边,令他呼吸杂乱无章,没一会,竟是连呼吸都不会了。

    他在她怀抱中挣扎:“落落,你知不知羞的。”

    林落兹得寸进尺,鼻尖使劲在他颈窝里拱了两下:“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洞房花烛……”

    “你饶了我吧,我可是鬼,你现在对一只失忆的孤魂野鬼做这种事,小心我到阎王爷面前告你一状!”

    林落兹拱得头发都乱了,听见这话,更是笑出了声,温热的唇一寸寸游走,就要贴近,就要落下之时,陈萧鸣大叫一声,一鼓作气翻身下床,眨眼间飘上了房梁。

    他伸手指着她,面红耳赤:“你再靠近,我我我、我真走了啊。”

    又是一个不眠夜。

    林落兹一大早便带着陈萧鸣到地下墓室,七绕八拐找到了娘的墓碑。

    她不知最后一日时光,陈萧鸣会在何时离开,故而做什么都急躁,都一个劲催促他再快些,生怕来不及告诉娘,今日她带过来的这个是她的心上人。

    她与心上人,人鬼殊途了。

    可她做梦都想跟他,殊途同归。

    罗言的消失,打破了所有幻想,她期望的那一点美好都会在今日过后消失不见,仿佛他们从未来过一般,她再也不会见到陈萧鸣,他们连来世都无法说出口。

    两人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来世,人死了就是一抔黄土,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陈萧鸣拿着三炷香,扭头对林落兹说:“我想跟岳母单独说说话,落落你能不能到外面等?”

    林落兹当然不想走,但他的表情实在认真,她也只好离开。

    隔着墙,那头的说话声清晰可闻,她笑着听来,心中一喜。

    原来陈萧鸣支开她就是为了夸赞她而已。

    她竟是不知自身竟有这么多没发现的品德,可听着听着,里头忽然没了声,她一下慌了,撞开门进去一看——墓室里空无一人!

    她不是没想过陈萧鸣会离开,却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突然的状况,她僵在原地,目光落在萦绕烟线的三炷香上。

    陈萧鸣就这么消失了,此后数月,她再没见过他。

    林家的生意在林昭安的带领下重现往日荣耀,原本无依无靠的流民乞丐也在武馆里头,渐渐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日子,林震带着许添香去了乡下,包了一处田产,租得一间大院子的农庄,每日晨出午归,午后躺在院里乘凉,日子还算娴静自在。

    许添香时不时还会打听几句林落兹的消息,偶尔也会跟林震闹上几回,一次次偃旗息鼓后便慢慢认了命,不再惦记回到唐弗城。

    不久前,眼看所有事都已交代清楚,林落兹不告而别,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唐弗城,回到城外旧庄。

    她唯一算得上是行李的,便是那个雕刻精致的木箱,沉甸甸的,抱了一路都不曾放下。

    回到里屋,终于是放下箱子,坐下喘气。

    林落兹抓起桌上茶壶,直接对准壶嘴仰头大口喝了起来,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猛然放下茶壶,神情霎时冷峻——她这些日子不曾回来,可壶里的茶竟是温的!

    有人来过。

    她站起身,反手摸上后腰别着的匕首,慢慢推门走出院子。

    片刻后,找遍了附近都不见人,她重新折回来,忽然想起穿过后院就是河边,说不定人在那边。

    她翻上高墙,一眼便瞧见了河岸边的人影。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林落兹还是一下便认出来了。

    她几乎是一步未停飞奔过去,冲那道背影大喊一声:“陈萧鸣!”

    那人回头,眉眼含笑,一身白衣翩翩,笑着应声:“哎!”

    林落兹紧紧抱住他,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似的,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如雷,她语气急促:“不是梦,这不是梦,你真的回来了。”

    陈萧鸣也用力拥住她,下巴贴在她颈间,瓮声瓮气道:“回来了。”

    林落兹没问他为何会回来,他也心照不宣的没提起,两人都知道过去已成过去,最重要的是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是要事。

    而陈萧鸣衣摆湿润,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步带有水渍的脚印。其实……他大致还记得一些片段,

    “能为人舍弃性命的很少,如你一般宁可灰飞烟灭都要再多陪她几天的人更少,我信你对她是真心的,比起我,你才应该留下。”

    那是罗言对他说的话。

    “我杀孽太重,按冥规应入无边炼狱,永受业火焚烧之苦。在此之前,我会到阎罗殿替你们改命,从今往后我与你们再无瓜葛,望你好自为之,继续护她周全,同她相伴到老。“

    陈萧鸣也是那时候才明白,原来那句“凤凰涅槃,绝地重生”并非戏言。

    罗言当初用灵力为她续命,因此让两人同命连心,此消彼长,这些年她长大了,可他却越发虚弱。他以为只是为一个凡人孩子续命,不算什么大事,直到死门一朝崩塌,他被人从阎罗殿的位置拖下来,按照冥规,阴兵要将他打入炼狱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了。

    到头来,两只凤凰双双赴死,去往绝地的是罗言,重获新生的是陈萧鸣。

    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执手望,殊途同归,相守白首。

    亦是无缘人阴阳两隔,此一别,泉下销骨,人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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