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蔻醉的人事不省,在隔间沉沉睡去,方幼宁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推开门去花园里透透气。

    她提灯走了几步,便在园中的孤亭里瞧见一人的身影。

    那人换了一身松色暗纹的袍子,腰间仍束着玄色锦带,身姿清瘦欣长的立在亭中,他如寒松清冷孤傲,月光洒落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听见身后异响,他微微偏过头,露出一双如墨的深瞳,盈盈带些笑意,朝她伸出手来。

    她迈步上前,将手中的灯吹灭落在一旁,搭手上去,两人便就着若隐若现的晦暗月色在亭中石椅上落座。

    良久,她开口道:“今夜月色真美”

    “嗯”他低低应声,方幼宁偏过头去,果不其然瞧见他专注的眸子,他似在欣赏些什么,看她披散的长发,看她肩上沾染的霜露,看她眸中偶尔映出的月色,唯独,没有去瞧那皎皎圆月。

    “好看吗”她轻声问。

    “好看”他眸中似盈满了温柔笑意,如何还能与白日里面冷心冷的西宁候做比较,此刻的方景回,笑意清浅,面色柔和,他好像清冷的月坠进了滚烫的岩浆里,他没有被融化,却让看的人心都快化了。

    饶是方幼宁此刻也有些扛不住的又将头扭了回去,她干巴巴的开口,脑中混沌的随便捡了个词当作话头扯开话题。

    “老侯爷今日没回府”

    “嗯”

    “你知道他去哪了?”

    “知道”

    耳边似乎听见他叹了口气,方幼宁又转过去看他,他垂了眸子,专注的瞧她白葱似的手心。

    老侯爷不曾回过府,便只有一个去处。

    “那女人胆大的很,竟敢直接从侯府偷了人送出去”

    这说的便是茂哥儿的亲娘姜婉约了,她往日里没有机会来侯府去瞧茂哥儿,却有胆子往侯府里安插眼线,时不时将茂哥儿偷摸带出去母子团聚。

    起初,侯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着她在眼皮子底下各种操作,便让她自以为瞒天过海,自鸣得意起来。

    “她年年如此吗”方幼宁伸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起来,难不成,她今日竟是坏了人的一家团圆?

    方景回嗤笑一声,十分不屑。

    “她倒是装的一副母子情深的好戏,便是连你也被骗过了”

    他细细讲来,姜婉约对茂哥儿不一定全然无情,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一路风餐露宿将一个孩子养到八个月,说全然无情倒是显得有些武断了。

    只是相对于侯府的滔天富贵,她对茂哥儿的这点情,倒是不值一提了。

    “茂哥儿认祖归宗时,她还不知道老侯爷的权势早已被架空,如今不过一具衰老的空壳罢了,她天真的以为她傍上的那个老东西还能将她迎进府里,盼望着侯府空置的侯府夫人,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怎料,茂哥儿进得了侯府,她却进不得”

    方幼宁好奇发问:“你威胁了老侯爷?”

    老侯爷的正妻之位空悬多年,姜婉约携幼子千里奔赴,不说其用意如何,其情却是可勉的,老侯爷当时虽气她贸然上门,丢了侯府的脸面,但气头过后冷静下来,按道理也是该给个名分的,可那姜婉约如今被养在外头,连要见自己的儿子都得偷偷摸摸,更是至今未曾正名,思来想去,只能是方景回暗中谋划了些什么。

    方景回道:“我拿军功向圣上请了旨”

    “让她此生不得进侯府?”

    方景回轻笑一声,只见乌云掩月,他的面孔隐入黑暗之中,一时叫人辨不清脸上的神情。

    “我恨她至极,若叫我见她一次,我便要杀了她”

    方幼宁抬头,只见他半边脸的轮廓再次沐浴在月色之下,他唇边依然带着笑意,却让人无端的瞧出些疯狂来,他好整以暇的学着方幼宁的模样伸出一只手撑着脑袋,他歪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陛下将我大骂一顿后赶出了金銮殿,我却不在意,我特意回了侯府,当着那姜婉约的面将兵刃架在她脖子上,她害怕的不行,整个人连连往后退,还不停喊着侯爷救我”

    这样一道旨意,皇帝定然是不会允诺的,只是这般消息便是传出来,都够姜婉约心惊胆颤的。

    “可这侯府里,谁敢听她的,便是老东西也不敢,他急的跳脚,大声咒骂个不休,但,也仅此而已了”

    方幼宁半眯着眸子,似乎能想到方景回当时的模样,想着想着她笑出了声,小声骂了句:“疯批”

    方景回很是受用,不知为何,他很爱瞧她放肆又没什么规矩的样子。

    “我向圣上请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姜婉约得到消息后,连夜便搬出了侯府”

    “她倒是没有胆子拿命来赌”

    再后来,姜婉约此人在京城销声匿迹,也很少人再谈起她,但,方景回一直都心知肚明,她还在京城,她还在时时盼望着重新回到侯府,盼望着方景回早点死在边关,盼望着她的儿子能坐到侯爷的位置上。

    “她怕我,也怕茂哥儿真的不记得她这个母亲,毕竟,她与老东西的情分,时不时还要靠着这个儿子”

    老侯爷年纪越大,于情之一事上越是淡薄,他不止一次的同陛下闲谈时说自己要离开京城,做一只闲云野鹤,潇洒快活的走遍大江南北。

    实际上,老侯爷念叨了好几年,最远也不过是京郊垂钓罢了。想来,老侯爷久久停在京城,其中也有这姜婉约的功劳。

    “老东西若是走了,她的儿子怕是真就废了”

    说着,他好笑的摇摇头,“说的像是现在还有用一样”

    “那侯府令是怎么回事?我在侯府呆了这许久,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侯府令?”方幼宁想到今日司空说的那太监,忍不住提起这侯府令来。

    “老物件了”方景回懒散的向后舒展着身子,今日,他的耐心竟出奇的好:“老东西坐在这位置时特意琢磨出的物件,见侯府令,如本候亲临,见令如见人,这令牌,比老东西那张脸还管用”

    “那太监是老侯爷的人”方幼宁恍然,好似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今日府里派人找茂哥儿的动静闹的大,她一时慌了神,便铤而走险将茂哥儿送进了宫里,甚至动用了侯府令,调遣了老东西在宫里安插的人手”

    这一招可谓是惊险之极。

    往宫里安插人手,一旦没发现那可是死罪,无论是姜婉约和她的茂哥儿,还是这看似巨大无比的西宁侯府,一旦暴露,只能是一个死字。

    她这是搭上了自己,也搭上了西宁候府来跟方景回硬刚。

    但也不得不说,她这招赌对了,方景回看着那令牌,配合无比的跟着那小太监找到了茂哥儿,由他将茂哥儿带出宫,便是再好不过了。

    方景回嗤笑一声,“愚蠢至极”

    “这样一件事,竟然就动用了侯府令?她悄悄将人送回来不就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方幼宁又想不通了,这都不能说杀鸡焉用牛刀了,她这简直是有些小题大做起来。

    “她为何这么做?”

    “为何?今日老东西不在府中,就是她的为何”

    “难不成这也只是她‘争宠’的手段?”方幼宁眉头拧的死紧死紧的,她竟然有些猜不透姜婉约的行为。

    “只是其一,她手中可用的人寥寥无几”说着,方景回笑着看她,“今日你可是将福娘困住了”

    方幼宁闻言点点头,迟疑道:“她言语飘忽不定,我一时心急,怕她真将茂哥儿弄丢了,万一叫外头的人贩子拐了,回头我与你不好交代,我当时气恼,便罚她去院子跪着,没有茂哥儿的消息便不准起身”

    方景回笑着抚掌,“如此,你倒是破了她的退路”

    “怎么说”方幼宁纳闷

    “她惧怕我如鬼魅蛇蝎,多年经营也只敢往侯府养了那么几个人,于她而言各有各的用处,折一个便少一个,这福娘对她最是忠心,入府多年,最是了解这府中的各类构造,你将福娘困在院子里,她便是想将茂哥儿送回来,也无人接应。”

    “她不敢轻举妄动,又见你大肆派人找寻,她摸不透你的习性,又怕夜长梦多,铤而走险动用侯府令,虽是暴露了底牌,但也好过留下把柄让人寻踪觅迹”

    “让线索断在老侯爷这,倒是再省事不过了,日后便是事情败露叫老侯爷发现了,她也有手段哄得老侯爷轻拿轻放”方幼宁不由得啧啧称奇,“她这盘棋,真是不简单”

    夜静人深思,方幼宁思路逐渐清晰明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瞧着那福娘,像是主动暴露的”

    “你方才说,她在侯府里安插的人不过几个,折一个少一个,这福娘最是忠心,如今却早早暴露......”

    方景回浅笑,眸中似有揶揄,“你便当自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

    方幼宁不满,“你才是瞎猫”

    方景回伸手遥遥指了指天色,不知不觉,天光渐明。

    方幼宁大惊失色,她不敢相信的望向方景回,只见他似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勾起唇角,露出个好看的笑容。

    习武,贵在一朝一夕,贵在勤勤恳恳,贵在持之以恒。

    大年初一,方幼宁也早早的开始了晨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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