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寻常烟火

    京城的雪下了一道又一道,屋檐下扫了一层又一层。距离新婚已过去一个多月,后院的药圃已清理出来,未及开春只有几株耐寒的草药孤零零的在大雪之下艰难的生长。顾凛身兼御前侍卫和暗卫统领两职,休沐结束后就鲜少回来。一个多月以来只中途匆匆忙忙回来歇了一夜,早上天未亮就走了。

    顾府的生活简单而充实,上无高堂下无幼儿,又值隆冬天寒地冻,李慕青常是一睡便到中午,胡乱用点午饭下午再看看书一整天也就过去了。因为不能出门玩耍,常满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模样,饭还是做的那么难吃。

    李太傅回君子山后,太傅府就只剩下老管家和小环及几名扫洒的奴仆,小环留在太傅府打理李慕青留下的药园,间或带些吃食给李慕青和常满。

    如若不是突然一日隔壁钱府的动静,李慕青都会在这岁月静好中忘了这盛大的帝国刚从炮火中走过,现在依旧时有盗匪作乱,百姓生活离开颠沛流离也并没有多久。

    年前的一天夜里,隔壁钱府突然人声鼎沸哀嚎不断,那声响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突出,李慕青和常满都被那声响震醒。李慕青整理着装打开厚厚的门帘,看见常满顶着风雪正从外面回来,正是早李慕青一刻起来先行去钱府看过。

    “常满,钱府出了何事?”李慕青喊着将常满招至跟前来问话。

    “出大事了,”常满一边拍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哈着气说着,“钱府的大公子许是不行了。”

    “什么情况?”因常满平日特别喜欢到处去玩耍,左邻右舍的八卦总是多如牛毛,他每日回来都喜欢将这些讲与李慕青听,别人看李慕青都觉得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只有常满知道李慕青是最爱听那些家长里短的,于是把往日说给顾凛,顾凛都不愿意听得八卦都讲给李慕青听。

    这隔壁的钱掌柜本是做客栈营生的,后在客栈结识了些走南闯北的商队,几年前开始和那些商队合作又在城里开了两间铺子卖南方来的货品,利润比客栈要丰厚。于是便让两个儿子都去做商队生意了,二儿子文弱便在京城打理生意,大儿子小时候学过一点拳脚便接下了商队。

    “听说以往都有镖师跟着,这次临过年了镖师们开的价高,货又急,钱大公子不舍得便自己压货回来,谁知道在常州遇到了匪患,货被缴了,同行的人也都死了,钱大公子死在了城门口。常州的官员查看了钱大公子随身的文书后便派人遣送回来了,因为不知道钱府已经搬了位置,便送到了这儿的院子,这会儿钱家的人都得了消息过来了,京兆尹府衙也派了人过来,”常满说着刚刚出去打听到的消息,“唉这都要过年还这样不太平。”

    “常州?此前我从君子山回京也曾途径那里倒没听说有匪患。”

    “估计是流窜作案,只怕是再难抓到那些匪徒了。”常满想起以前听得故事里,那些杀人越货的除了雄踞一处的山贼还有流窜作案的匪徒,都是凶狠之辈,商队遇到若有镖师护航或能九死一生,若无镖师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唉这都临近年关了……”未尽之语不说两人也都懂了,只是李慕青又想到了一月才回了一次家的顾凛,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看到他回来。

    钱府吹吹打打过了三天钱大公子才下葬,那白幡铺满了整座宅子,在顾府也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哭嚎,李慕青比任何时候都想念顾凛,托常满去了信也没收到回信。

    顾凛除了御前侍卫还有别的职务,表面上是在京畿卫当值,京畿卫的军营位于京城城郊,顾凛在那里留了人,有事是可以往那里捎信,那个人会将信带给冥楼的顾凛,这才是顾凛实际办公的地方。除了皇帝出行或召见,顾凛几乎都在冥楼,冥楼初建事务繁多,顾凛刚刚接手更是焦头烂额,光是收服那群能力出众的少年就用了整整一个月。

    过年的前一天顾凛也还没回来,回信也没有,李慕青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连撒气的地方也没有,只想着改天顾凛要是回来定要说道说道他。日子却还是要过的,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张罗常满和小环买了些过年的事物装扮院子,贴了窗花和春联,挂了灯笼,从远处一看便是喜气洋洋过春节。

    除夕的晚上吃过晚饭,李慕青带着小环和常满在房里玩花牌当是守岁了,那是年前刚从西域传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常满在城里瞎逛时学了来教会李慕青和小环,三人得了趣从白日玩到了晚上也不嫌烦。房里烧了炕点了炭火又暖和,三人打着牌聊着天也能暂时忘了顾凛没回来的遗憾。

    “夫人,那会儿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世家小姐都高高在上的呢,没想到你还和我们一起玩花牌。”常满嘻嘻的笑着。

    “那是,我们小姐跟那些深宅大院的小姐们可不一样,以前在君子山的时候我和小姐经常去山里寻草药,漫山遍野的跑小姐都不嫌累。”小环本是君子山脚下药农家的孩子,幼时经常上山找李慕青玩耍,后来战乱家人都死了,李慕青便将她带到了京城太傅府打理药园,小环虽然读书不多,但从小耳濡目染对草药最是熟悉。“君子山丛林密布,一般人有进无出,那儿最是多蛇虫鼠蚁,小姐小时候不知道捉了多少入了药,要是你只怕不敢去呢哈哈哈哈”

    “哎呀我最怕蛇了,想想就全身发麻,夫人你怎么这么大胆!”

    “这有啥,我都习惯啦,”李慕青哈哈哈哈笑着说道,“要是怕如何跟着华神医学医,他老人家最喜爱那些深山老林,越是无人问津之地越是遍布宝贝。”

    “夫人跟那些世家小姐可真不一样,我们将军真是娶到宝了。”

    “哼那是当然,我家小姐待人随和,还会行医救人,你家将军凶巴巴草莽一个。”

    “哪有凶巴巴,我家将军就是常居军营不喜言笑罢了,平时也是很好说话的,就是总嫌我做的饭不好吃,”常满忍不住帮自家将军说几句好话,“而且将军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也是读了一屋子兵书的,可不是什么草莽。你看你家小姐嫁给我们将军既不用侍候公婆,又不用照顾兄弟妯娌,一个人自由舒服。”

    “哎说到这儿,常满,你知道你家将军祖籍哪儿吗?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老家的事情。”刚成亲那会儿顾凛休沐在家,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了许多,却从未说起过老家的事,再后来李慕青想问却找不到人了。

    “应该是江州,以前将军让我捎过信件过去,”常满回忆着说,“但是也从未听将军说起过老家的人。”

    “竟然连你也不知道,那只能等他下次回来再问他了。”

    正说着,忽闻院外有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急促,三人不免一震。

    “不会是将军回来了吧?”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三人都是一阵恍惚赶紧下床往外奔去。

    大风雪夜里,顾凛终于在除夕赶了回来。一路上万家灯火不入眼,只一心记挂家里的那盏。远远的在巷子头就看见了那两个大红灯笼,挂的有些歪了,下次一定自己挂上去肯定比这个正,顾凛想。

    院外栓了马,推开院门,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檐下,狐裘袍子包裹着小脸,毛绒绒的帽檐遮了满头风雪,就那样站着看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慕青听到马蹄声想着许是顾凛回来了,这风雪夜里除了军队的马,其他是进不了城的。披上狐裘就跑了出来,看到顾凛推门进来,想着常满应是又忘了锁上院门。李慕青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络腮胡起码有半月没有刮过了,黑色的披风上落满了雪,内里黑色的衣袍也沉积着干枯的血渍,军靴上全是泥水。可就是这样的顾凛,李慕青却觉得再英俊不过。

    两人进了房里,这入骨的相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相互脱了外袍,换了干净的靴子。小环和常满早跑到厨房去烧水了,两人坐在炕檐相顾无言,终是顾凛开了口。

    “日前我去了外地,已尽力赶回来了。”心里总是有些愧疚,两人新婚的第一年,李太傅又不在京城,自己却都不能陪她好好过个除夕。

    “子时还没完咱们也算一起守岁了,”李慕青原是有许多委屈要说的,可真看见顾凛风尘仆仆的样子,那满腹牢骚转到嘴边全成了关心的话,“只是你看着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为了追击一群匪盗,追踪了半月又埋伏了两日,结束后还未及洗漱就赶回来了。”因为想快点见到你,终是留了半句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来。

    “可曾受伤?”李慕青拉起顾凛衣袍上得血渍问道。

    “没,是那些贼人的血,”顾凛赶紧拉回脏污的衣袍,生怕吓到李慕青,忘了李慕青可是十岁就上过战场的军医,哪会被这些血污吓到。听到常满在外面喊水已经烧好了,忙说,“我先去洗漱,免得熏了屋子。”

    顾凛出去后,李慕青还有些恍惚,前一刻还心心念念的人这会儿竟然就在面前了,小环回到屋内看到的就是兀自傻笑的李慕青,忍不住调侃道:

    “这下好啦,小姐日思夜盼的人回来啦,再也不需要小环我了。”隔壁钱府出了事后,李慕青有些睡不安稳,都是小环在卧房外间的小榻上陪着。

    “臭丫头笑话我,小心我把你送回君子山,师傅的药园挺缺人的。”

    “别别别,我再也不笑话小姐了,”小环调笑的求饶说,“华神医太凶了又古板,还是京城好玩。”

    “哼下次见到师傅,我定要跟他说你说他老人家又凶又古板。”

    “那我就说是小姐教我说的,定要华神医一起惩罚咱们。”说着两人就笑开了。

    常满备好水后就退到了外间,说道“将军,我就在外间的暖房里,有事就喊我。”

    泡在温暖的热水里,顾凛才有了回家的感觉,精神一松懈竟在浴桶里昏昏欲睡起来,睡得并不安稳,半月以来的事情历历在目,沧州之战后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紧张的战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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