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及孟韵反应,整个人已趴在了谢轻舟背上。她有些惊慌地瞪着眼,又不敢太用力地挣扎,小心斟酌着措辞道:“大人?大人、快放我下来吧。”

    明光寺人多眼杂,万一梅林来人,看到他二人这般模样,该从何解释?

    孟韵恨不得从他肩头直接跳下去,但小腿被谢轻舟牢牢锢在臂弯——宛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眼见着谢轻舟步子迈得稳健,大步一连路过两三棵梅树,他的脚步依旧不停,孟韵害怕就此直接回去,忙叫住:“临帆——”

    果然,谢轻舟的脚步停了一下。

    孟韵眼见有效,心上正一喜,谢轻舟却反而走得更快。

    “你生气了?”孟韵赶紧又道。

    谢轻舟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胸腔中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韵娘,你的脚伤虽不严重,还是早些让楚容看过,我们也可放心些。”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犹如枝上雪,清冷决绝,“韵娘,是我……唐突了你,又何理由生气?这次是我糊涂了,原就不该痴心妄想……”

    孟韵攥紧了手里的衣裳,面上却淡然一笑,缓缓道:“大人放心,今日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若蒙大人不弃,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你的意思……咱们之间还是知己?”谢轻舟语气可听出犹豫,心里却是故意这样说。

    孟韵眉心一皱,牙齿下意识碾了碾唇瓣。

    鬼使神差地,她忽然就很想问:“大人从前有很多知己吗?”

    她记得楚容和林澈话里话外都提到过谢轻舟在长安的一些做派,似乎有些“花天酒地”。又一时回忆起初见谢轻舟醉酒后的模样,孟韵脑子里不由得飞速转动起来。

    再回味这“知己”二字,已然变了些味道。

    说话间,谢轻舟已是重新走了起来,他听后先是嗤笑一声,而后摇头,非常迅速地否决了孟韵的想法。

    “从长安到苏城,这二十余年一路行来,能称上知己的,唯有孟韵娘一人而已。”

    孟韵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又是一笑,“是吗?那林大人听到可要伤心了。”

    “他的知己太多,我可排不上。”谢轻舟淡淡嘲道。

    “我似乎记得谢楼提过,孙妈热心,竟要给他做媒?”谢轻舟忽然开口道。

    孟韵先是一愣,不知他忽然提起此事十位何意,只道:“孙妈戏言而已,大人别放在心上。”

    谢轻舟轻笑,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仿佛有些福至心灵般,问道:“日后若是在苏城见到了可心的郎君,依孙妈的口才,你会不会……”

    谢轻舟小幅度地侧转身子,微露出的眼角在寒冷的天色里透露些锐利之意,孟韵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

    她忙解释道:“哪里,孙妈也不总是做这些。她只是年纪大了,有些过于心热。”

    谢轻舟淡淡地“哦”了一声,不过还没放过这个话题,“那你呢?就打算这么一个人?女子自立是不错,但世道从来艰难,你会很辛苦。”

    此刻,两人之间暧昧的姿势实在不宜讨论这种敏感的话题。但谢轻舟既然已经提到这儿了,孟韵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去。

    “世事无常,谁也不会料到今后发生什么。就像我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会和离,也没有想到能碰上大人。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说不定哪天我想开了,事情也就水到渠成。”

    孟韵说到“水到渠成”四个字时,斗篷正好擦过一束梅花,花蕊落了三朵,从孟韵的耳畔滑至谢轻舟脸上。

    微微拂过一层痒,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相信大人也是。”

    这是她对谢轻舟的祝福——祝愿他也能有一份水到渠成的姻缘。

    更多的,或许是她有自知。

    孟韵说完,又看向了两人来时的路——草色萋萋未减半分生意,若是春来,定会郁郁葱葱。

    谢轻舟似乎心情恢复,竟有心情开口玩笑:“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劝我吗?”

    “我哪里有大人学识渊博,只不过懂些粗浅道理罢了。日后大人告老还乡,若是还记得苏城,不妨来我孟氏绣坊一聚?三两盏薄酒,我还是招待得起。”

    “你倒是看得开。”谢轻舟面上笑意一淡,半真半假道:“就不怕我真起了贼心,你人在衙署,可半点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孟韵摇头,一副很相信他的语气,“大人的才学我自然清楚。但韵娘更相信你的为人,你是一个好官,不会做那等欺男霸女之事。”

    “哦?那倒也是。”谢轻舟肯定道。

    忽然,谢轻舟脚下一滑——眼见站不稳,背上的孟韵剧烈颠簸,心立时揪了起来。

    好在谢轻舟力道大,手上一用劲,孟韵很快又趴稳。

    两人不自觉靠得更近一些。

    原先孟韵总拿手臂横亘在胸口与他的身体之间,经过刚才一阵摇晃,她不得不空出手抓住谢轻舟的衣领。

    等她再想拿手臂隔开距离时,面前已经毫无空隙。

    “大人没事吧?”孟韵使着挣了挣,发现仍是徒劳。

    谢轻舟清冷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趴好,这山路滑的很,下次恐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孟韵不敢再动,一双手无处安放,试探着搭在了谢轻舟肩头。

    很轻很轻,似是指尖在试探,终于一下握住。

    谢轻舟扬了下嘴角,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忽然很想回答她方才的夸奖——“你是一个好官,不会做那等欺男霸女之事。”

    可韵娘,在我是你口中所说的好人之前,我还是一个男人。

    一个已经试探出孟韵娘的心意,快要达成目的的男人。

    *

    禅室。

    炉中淡淡梅香,烟熏袅袅。

    贺兰梨花久不见谢轻舟来见自己,慢慢地察觉出了不对劲。手中的素净茶杯猛地磕在桌上,贺兰梨花霍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林澈和楚容早就等在那里,见门一开,二人立马迎了上去。

    林澈笑嘻嘻地躬身作揖,“郡主要去哪里呀,可要下官作陪?”

    楚容也拦在一旁,趁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就是,郡主你要去哪里,让他这个下官给你带路。”

    贺兰梨花本来就怀疑谢轻舟去了别处,眼下这两人又巴巴跑来拦着自己,心里更是不满,当即怒道:“都给我让开!”

    二人知道谢轻舟和孟韵此刻正在后山梅林谈心,若是正在关键时刻被贺兰梨花打断,岂不是前功尽弃?于是二人又梗着脖子拦了几下。

    贺兰梨花已经许久未见到敢忤逆自己的人,这几天的克制掩饰一下绷不住,高高扬起了巴掌就要往楚容脸上挥去。

    楚容心头一跳,还不等她拉来林澈,已经有一道巴掌声在耳畔响得透亮。

    楚容一怔,贺兰梨花自己也傻了眼——

    只见林澈一张老脸上五道鲜红的手指印,原来是他自己把脸凑了上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贺兰丽华结巴道。

    她哪里有那个胆量,敢打朝廷命官。

    “郡主你——”楚容跳出来,正想为林澈鸣不平,林澈回神立马拉住她,指了指门口。

    谢轻舟正背着孟韵进来,二人男俊女美,相互依偎,仿若一对冰天雪地里的神仙眷侣,让人不舍得打搅。

    贺兰梨花一见谢轻舟进来,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恐惧。她的眼神微微闪烁,立即走上前让谢轻舟把人接到身后的禅房。

    谢轻舟放下孟韵,让人去把药箱拿来,贺兰梨花在一旁出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孟韵道:“山上路滑扭到了脚而已,有劳郡主挂心。”

    贺兰梨花身形一滞,她没想到这两人已经率先去了梅林。

    原本想让谢轻舟陪她一起赏梅,这下可好,白白为她人做嫁衣裳。

    难得没有被兴师问罪,谢轻舟好奇地看了贺兰梨花一眼,却立即被林澈小声的呼痛声吸引。

    谢轻舟眸色一寒,这才注意到林澈脸上鲜红的五指印,眯了眯眼,“你脸上怎么回事?”

    贺兰梨花唯恐林澈告状,忙岔开话题道:“快!我这儿有上好的伤药,快去取来,给孟娘子和林大人用上。”

    “不过是路滑撞到了柱子,无碍、无碍。”

    林澈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谢轻舟这才没有发作。

    婢女取来了伤药,鎏金瓶口,瓶身刻着密密的花纹,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之物。

    谢轻舟接过来,递到了楚容手中,又看了看孟韵。

    “我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

    孟韵的脸藏在披风中,起先被冷风冻了会儿,如今又被暖炉的热气一蒸,白皙的脸颊上透着一层好看的粉。

    她听后乖巧点头,水波一样透亮的明眸无意识流转,谢轻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贺兰梨花敏捷地捕捉到了这一眼,手中的帕子绞紧,咬着一口银牙。

    林澈拿起药小声感叹了一下,狠狠地挖了一大块,打算多留些下来存着,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因为楚容要给孟韵换药,作为男子,林澈便和他一起离开。

    **

    林澈本以为还要应付一下贺兰梨花,没想到不出半刻,婢女便来通传,说郡主忽感不适,后山就不去了,立即回府。

    谢轻舟轻嗤,仍客气道:“知道了。去告诉郡主,我们稍后便到。”

    “哟,真是新奇。就这么走了,也不说与你叙叙旧,害我这耳光白挨了。”

    婢女走后,林澈小声抱怨着。

    谢轻舟吹了吹茶盏中的热气,白雾上升,眉眼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你这耳光不白挨。一箭双雕,连我都自愧不如。”

    一巴掌震慑了贺兰梨花,又英雄救美,连带着楚容对他也心生感激。

    谢轻舟意有所指,林澈面色不自然,遮掩似地呵呵一笑,“哪有、哪有?”

    屋外的雪纷纷扬扬,梅树枝头的清香都好似结了一层霜。

    谢轻舟行至门口,忽地顿住脚,天光从檐下漏入,照在他鼻翼处有些阴影。

    谢轻舟悠悠闭眼,口吻有些凉薄:“鱼儿饿了,撒饵吧。”

    林澈听后点头,一脸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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