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尔到家的这个点很尴尬。

    下午两三点,家里已经吃完了饭。父母也没准备她的饭。

    等谢尔尔拉着行李箱,浩浩荡荡到家时,没人迎接她。

    屋内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什么鬼啊!!!

    来个人啊!!!

    谢尔尔在家里转了一圈,确认没人后,彻底心死了。原来真的没人在意她,就连她发在家庭群里的信息,也没有人回复。

    果然只有刚回来的女儿才是香的。

    肚子传来的饥饿感,迫使谢尔尔必须出门觅食。

    她随便捯饬了下,换了件宽松的大T恤,穿上了她的洞洞鞋,就拿着手机出了门。外头烈阳高照,她又回家拿了把伞,怕晒黑了自己。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了周栩。

    周栩像是意料到她在家没得吃的,索性就没回家,一直站在门口等她。

    谢尔尔意外,也不意外,心细如周栩,她很难想象的到和这样一个心细如发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尤其是她这样的粗心鬼。

    之前和肖泊亦住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就经常莫名其妙丢一些买了快八百次的小物件。

    大下午的阳光毒辣的很,她从伞下让出半个身子的距离,示意周栩进伞下来。

    之前五月去大西北那阵,她的防晒措施做的是一等一的好,可还是没能挨住那见缝插针的紫外线,硬是给她晒黑了几个度。

    但这在周栩的眼里,她还是很白,比中午在家煮的鲫鱼豆腐汤里的豆腐还白。

    “你知道我爸妈出门干嘛去了吗?”谢尔尔没由头的问了一句。

    周栩还真不知道,今早出门时,谢家的大门就一直紧闭着,谢家父母像是早早就出了门。

    他刚准备摇头,就听见身边的人小声嘀咕着:还真不拿我当回事啊。

    周栩垂下眼睫,也依旧敛不住嘴角的笑意。

    谢尔尔用余光扫视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狠狠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周栩收起笑:“没笑什么。”

    两人挤在一个伞下,并排往前走着,谢尔尔这才觉察到,周栩确确实实要比她高出了一个脑袋的距离。

    一个脑袋的高度?

    好像还挺适合拥抱的。

    谢尔尔:“周栩,你现在有多高啊?”

    周栩:“188吧,上学期期末体测时量的是这个数。”

    “哦。”谢尔尔自顾自的在心里盘算着两人的身高差,盘算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啊!

    算这个干嘛!!

    不过,怎么这小孩一下子蹿这么高了?她去上大学这几年,他在家补啥了?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田妤夺了舍。

    脸霎时间变得通红,像是前不久周栩送到家来的那袋喜蛋,红彤彤,滑溜溜。

    走到分岔口,周栩问她:“要不要去吃刘阿爷家的面?”

    谢尔尔立刻接道:“好啊。”

    —

    她在北京时,最想的还就是这口。

    刘阿爷的面馆,味道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在谢尔尔的印象中,这家店从她小时候就已经在那了,现在距离百年老店应该还差个七十多年。

    打小只要父母带着她从店门口经过,都会进去吃上三碗面。就算是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也能让她在被窝里咂舌一晚上。

    周栩在清瓦村第一次吃刘阿爷家的面,就是谢尔尔带他去吃的。

    黎阿婆和谢家父母做了一辈子的老邻居,村里有什么活动基本上都是两家人一起出动。

    当时谢尔尔正放高三的寒假,假期时间不长,她临危受命,要在两家大人都不在的时候照顾周栩一天。

    谢尔尔那叫一个百般不情愿,在她眼里,所有没有她年龄大的孩子都显得很麻烦。但无奈迫于蒋春华的眼神威胁下,她只得点头答应。

    虽说是照顾,但谢尔尔还真没怎么管周栩。

    她伏在客厅的茶几上刷了一上午的试卷,周栩就在沙发上坐着,一声不吭的看了一上午的书,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

    等谢尔尔从卷子的海洋遨游上岸来,时针已经悄无声息的指向了一点。

    她回过头看沙发上的小人,周栩感知到她的视线,便也从书后伸出半个脑袋加一双眼睛,和她对视上。

    “饿吗,小屁孩?”谢尔尔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

    他早就饿了,只是周栩知道谢尔尔高三学业繁重,所以一直没敢打扰她。

    他咽了咽口水,摇头。

    安静的房间里,肚子传来“咕叽——”一声,悠扬且有回音。

    趁尴尬的氛围还没在客厅弥漫开来,谢尔尔憋住笑,她替周栩合上手上的书,丢在旁边的沙发上,站起身:“走吧,小孩,出门吃饭。”

    “...”

    冬天的清瓦村很冷,屋外白雪皑皑。

    雪把光秃秃的树枝给压弯,偶有几只麻雀飞过,从树梢底下经过的人,一个不走运就能被浇一身的雪。

    谢尔尔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周栩,不知道是他穿的少,还是整个人看起来就很单薄,谢尔尔总觉得他冷的很。

    那年“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还没流行起来,后来知道这个梗后,谢尔尔再回想起这一刻,只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谢尔尔问他:“你冷不冷?”

    周栩依旧不语,只是摇头。

    谢尔尔在心里默默的确定了一件事:这小孩恐怕有自闭症,不是太爱说话。

    她没给周栩拒绝的机会,蹭蹭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楼,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副可以包裹住耳朵的帽子,又拿了副她一直没舍得带的粉色兔子手套飞奔下了楼。

    “给你,戴上。”四个简短的字,命令的语气,让周栩无法拒绝。

    他接过那双粉色兔子的手套时,犹豫了一秒,抬头,和谢尔尔对视上,低头,火速戴上。

    谢尔尔昂了昂下巴,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这身装扮,像极了她看别人玩过的那种4399上的换装小游戏。

    切,那有什么好玩的。

    这种真人版换装才好玩。

    就这样,两人全副武装的出了门。

    家门口的积雪已经被谢父扫出了一条路,路上时不时会有一些雪花化掉的积水存在于路中间。

    谢尔尔怕周栩摔倒,便让他走到自己前面来,自己则紧紧的拎着他身上的羽绒服帽子。

    要摔,也得两个人一起摔!

    这是谢尔尔最后的底线。

    一路上磕磕绊绊,两个人顺利的走到了枣花巷,那一条巷子里聚齐了清瓦村所有好吃的东西。

    但大过年的,枣花巷也只有刘阿爷的面馆还开着门。

    面馆不大,面的样式种类也不多,但整体干净舒服,且味道也称一绝。

    谢尔尔领着周栩进去的时候,刘阿爷正坐在板凳上剥蒜。见来了人,他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

    “谢家姑娘来啦?”

    刘阿爷起身迎着她,外面飘着小雪,他们的衣服、帽子上都沾满了六边形的雪花片,但很快就化在了身上,看不见踪影。

    刘阿爷之前是镇上的老师,有一个儿子,儿子念了高中就进城打工去了,去了一个工地,管吃管住。

    本来是好事,直到后面工地发生了意外,刘阿爷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工地给赔了一笔赔偿金。

    儿子去了后没多久,老伴郁郁寡欢的,没多久也就跟着去了。刘阿爷就拿着那笔赔偿金,在清瓦村开了间面馆。

    “诶,阿爷,给我一碗素面,一碗牛肉面吧。”谢尔尔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又扭头给周栩拍了拍后,就领着他走了进去。

    “诶,好好。”刘阿爷边应着话儿,边往里走,走到一半儿回头看,这才看到从谢尔尔身后探出的那个脑袋,“这是..?”

    ——“黎阿婆家那个外孙子?”

    虽然他没见过周栩,周栩也没来过这儿,但是清瓦村地不大,家家户户间有个什么人员变动,村里的人是门清儿。

    这个陌生面孔不用多说,八成就是黎阿婆家领回来的那个,一直长在北京的外孙子。

    谢尔尔拉着周栩站了出来:“这是刘阿爷,喊人。”

    周栩的长相随了父母亲的优点,五官秀气,鼻梁高挺,整体看上去又不缺男儿的刚硬,怎么看都生的好看。

    “刘阿爷好。”

    刘阿爷又折回来摸他的脑袋,“诶,好孩子,来了一次就熟了,以后饿了就来这,阿爷给你煮面吃。”

    周栩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是他感受到的久违的善意,既陌生又温暖。

    他们找了个靠里的位置落了座,外头风雪交加,比他们刚来时要更甚。谢尔尔等面的时候,无聊的用茶水在桌上画着圈。

    看着座位对面的小男孩,坐在那儿甚是乖巧,谢尔尔为早上不愿意照顾他生出了一丝愧疚。

    周栩的确很乖,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懂事,但这在一个十岁小孩身上,谢尔尔只觉得违和。天晓得他在北京的家里过的多憋屈,才能有如今的乖巧懂事。

    想到这,谢尔尔跑去后厨和刘阿爷说,多给周栩那碗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

    没过多久,面被端上来。

    周栩看着自己面前那碗,牛肉多的快要溢出来的牛肉面,陷入了沉思。

    是今年的牛肉不要钱?

    还是在清瓦村这里做生意不怕亏本?

    谢尔尔见他半天不动筷,用自己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吃?”

    周栩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热腾腾的面条一下肚,整个人身上都暖和了起来。周栩吃了半碗其实就已经饱了,但是看谢尔尔盯着自己,也就硬着头皮,连面带汤全都吃光了。

    谢尔尔看着他面前的空碗,似乎很满意,爽利的去找刘阿爷结了账。

    解决了午饭问题后,谢尔尔就领着周栩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风雪要小了些。

    谢尔尔和周栩没话找着话说:“周栩,你从小就不爱说话吗?”

    她的帽子似乎对于周栩来说有些大,像一个金刚罩似的罩在他的头上,把他额前的刘海严严实实的遮到了眼睛那儿。

    周栩脱下一只手套,用手把挡住视线的刘海全给别进了帽子了,才回答她:“不是,我只是话比较少。”

    “哦,那你会一直待在清瓦村吗?”

    “我不知道。”

    周栩踩在雪地上谢尔尔踩出的脚印里,一步步跟着她走。

    周遭的房子、树、大地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个冰雪童话世界,他们像世界里的小人,在地图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那你以后也考回北京吧,等你再去北京的时候,我说不定已经在那混的可好了,到时候姐姐就去接你,这样你在北京就不会觉得孤单啦。”

    谢尔尔讲的认真且带劲,彼时她对北京的生活有着无限的憧憬与向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栩在后面闷闷的应了一句:“好。”

    “到时候,你就住姐姐家,如果姐姐能在北京买的起房子的话。”

    “好。”

    让一个半大的孩子照顾另一个半大的孩子,是蒋春华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两个人吃饭回来的路上,果不其然的出了事故。

    本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也就要在快到家的时候,谢尔尔没听见周栩的回应了,一回头,原来是雪天路滑,人没踩稳,摔到旁边的路沟里去了。

    衣服打个透湿不说,手掌还撑到一块锋利的石头上,被划了一道长口子。鲜红的血就这么刺啦啦地滴在雪地上,刺眼的很。

    谢尔尔也慌了神,赶紧跳了下去,把周栩给捞了上来。

    手掌上的伤口太长,鲜血就这么滴了一路,滴到了卫生站门口。

    那道伤口最后缝了九针,在他的左手掌心里,像一条弯弯扭扭的蜈蚣。谢尔尔看着都觉着疼,周栩却硬是一个疼字都没说,咬着牙挺了过来。

    两人身上的衣服,在卫生站用小太阳烤的差不多干了后,谢尔尔就领着周栩回家了。这回她没敢再让周栩走身后,硬是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走才放心。

    等他们回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分。

    家里的大人还没回,谢尔尔也没心思再刷试卷了,一门功夫的围着周栩转悠。

    谢尔尔问他:“疼不疼?”

    周栩:“还好。”

    “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还好是哪门子答案?”谢尔尔性子直,心里想的也就直接说了出来,“待会等我妈回来,非骂我不可。”

    周栩说:“我就说我自己跑出去弄的。”

    谢尔尔叹了口气:“那你还是不了解我妈,她什么事都能怪我头上。”

    周栩眨巴了下眼睛,他的确不明白,因为明春雪从来不会像谢家母女这样,和他说话。

    从小到大,他听到最多的就是明春雪对住家阿姨说:“今天帮我带小栩一天。”

    谢尔尔在他面前蹲下来:“周栩,你待会能不能别让我妈看到这个伤口,等拆线的时候我再带你去,怎么样?”

    周栩没犹豫就说:“好。”

    果真在谢家父母回来时,周栩不动声色的将左手塞进了羽绒服口袋里,没让他们看见。但是纸包不住火,在回到自家后,这道伤口还是让黎阿婆给发现了。

    这事最后七拐八绕还是被蒋春华知道了,蒋春华知道的那天,清瓦村的天都阴了几度,谢尔尔最后没能逃过一顿鸡毛掸子。

    晚上趴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她嘴里还不忘骂着周栩。

    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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