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渐渐淡去,像是流动在天边的一层薄纱。此时的天还未彻底亮足,暗蓝色的天幕上还缀有些许的星子。

    湖面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光亮,晶莹而纯净,而昏黄的宫灯化作光晕倒影其中,增添了一抹烟火之气。

    一抹黑影快速在流云宫中掠过。

    不久后他停在了还通明着的寝殿门前。

    只见他低垂着头,叩门了几声,这才开口。

    “主子,陛下赏赐给各宫的新岁之礼已经在各宫的路上了。”

    庄青衍怀中躺着昏昏欲睡的元宝,听到后他手上替元宝顺毛的动作并未停下,只是投落而下的鸦羽般的长睫有些许微微地颤抖。

    “沈婕妤,这件事若是做好了本宫便替你收拾好往前留下的残局,若是做不好,”

    说到此处,他才悠悠然抬起眸子,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元宝正值长身子的时候,想必定是会多谢沈婕妤的慷慨解囊的。”

    沈听然被他的笑吓得头皮发麻。

    见识过他的手段后,沈听然断不会因为元宝眼下瞧起来同人畜无害的奶狗相差无几而有所松懈。

    她知道,这位“长公主”说到的便一定会做到。

    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借此机会让他从手指缝里流出点好处。

    沈听然强忍着心中的惧意,直面而上。

    “殿下这是准备威胁我?”

    “我这个人说来也奇怪,就是天生反骨。您这越是威胁我,我便越是不想做了,大不了便是一死,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您说是吧,长公主殿下。”

    庄青衍单手撑着脑袋,斜斜地靠在锦缎编织而成的软塌上,一头乌发如云铺散。

    他的目光越过沈听然,划过站在她身后止桑如蝴蝶般微憩的睫毛,红润如海棠般的唇,最后落在了她一片澄澈,如月下山涧里的一弯春水,令人不自觉便会溺在其中的明眸之中。

    见他如此无视自己,沈听然袖下的拳头攥紧,很是不甘地用贝齿咬着下唇。

    你小子最好不要被我抓到小辫子。

    就在两人沉默不语的僵持之际,门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主子。”

    庄青衍这才缓缓收回了自己过于直白炽热的视线。

    见怀中的元宝醒了过来,他便将它放在了地上。

    随之缓缓起身,目光淡淡地扫过沈听然,眸中未见任何异常,可说出来的话却同他本人一般,充满了锋利的攻击性。

    “你还没有同本宫谈判的资本。”

    “不过,若是能将这事办妥了。本宫倒是能在这宫中保住你的小命。”

    说罢,他睨了眼咬着止桑衣摆,一副撒泼卖蠢的元宝,目光缓缓移到止桑身上。

    同止桑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自己认为平淡再不过,可在别人耳中却显得过分亲昵的话后便自行打开了门扉。

    他同门外的暗卫吩咐道:“将二人送回去。”

    暗卫应了声是之后,随即吹了一声暗哨。

    只见一道身段玲珑有致的黑影倏地出现在他身旁。

    暗卫说了声失礼了之后,不等两人的作答,便一人揽着一个,一息后便消失在了寝殿。

    倒是在越过流云宫的宫墙之际,沈听然同前来探访的亓官擦肩而过。

    两人的视线汇聚,仅仅只是短短一秒,彼此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回到宫殿的沈听然,坐在铜镜前,这才后知后觉。

    不禁思索起怀疑起了亓官那日带她出宫的用意,心生猜忌。

    没太多的时间留给她思索,门外便传来了春桃急促的脚步声。

    “小主,陛下给各宫的赏赐到了,您可醒了?”

    ......

    亓官同阿布来到流云宫的会客阁楼中。

    接待二人的是刚忙完暗道里的事,还带着一身铁锈血腥味的常山。

    常山转身替二人温了壶热酒,趁着温酒之际开口道:“小王子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主子才将将歇下。”

    许是才醒不久,亓官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朝气问道:“长公主殿下不久前可是在同沈听然谈事?”

    常山温酒的动作一顿。

    但他却连眼帘都未抬起,只是衣襟摆动,露出了腰间的佩剑。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十日,小王子竟同沈婕妤这般熟络。可是方才路上遇见了?”

    亓官接过常山递来的茶盏,他修长的手指搭在丹青色的瓷杯上,在亮起的天光之下,白皙莹润的指尖似乎在泛着光。

    对上常山打趣的眼神,亓官不禁响起了前些日子两人轻触的温存,他抿了抿唇,垂下头,耳廓肉眼可见地蔓延起了一片红晕。

    只听他轻应了一声嗯后,连忙揭开茶盖,用蒙蒙的水汽挡去自己的窘态。

    见他如此反常,常山便敏锐地嗅出了他同沈婕妤两人之间绝非寻常的关系。

    还未等他开口戏谑,便被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所打断。

    “常山。”

    常山背后一凉,连忙转过身来,对上了庄青衍不太美妙的神情。

    糟糕!

    他抬起自己的袖子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紧紧皱起。

    他赶忙在庄青衍还未动怒之际,急冲冲地留下一句,主子,小的先去洗漱后便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阁楼之中。

    亓官从椅子上站起,同他行了个礼之后,环顾四周未见着元宝的身影,便问答:“今日怎么不见小白狼跟着您?”

    庄青衍径直走过他,坐在了主位上,软若无骨般地靠在了椅子里。

    瞳仁里一闪而过的温柔恍若错觉一般消失地不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便是常年的漫不经心同熟悉的松散随性。

    他看起来像是刚刚沐浴完毕,垂落在肩头的三千发丝还没完全干透,眉角额间吹着几缕发丝,长眼半垂着,眸光沉沉,看上去比平时平易近人了几分。

    庄青衍没有回答亓官的问题,反而问:“小王子怎么想着今日来找本宫了。”

    亓官带着阿布走到他的正前方跪下,掷地有声道:“还请长公主助我一臂之力。”

    庄青衍脑袋歪着,额前漆黑的碎发还沾着些许他用内力烘干头发残留下的水汽,妍丽奢靡的脸此刻平淡冷静至极,眼角微微下榻,瞧起来像极了正在打盹的猛兽。

    过了许久,才听他打了声哈欠。

    亓官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这个仿若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可却比诏国君主还要权倾天下的女人,不敢有一丝怠慢。

    一息之间,他身上的少年郎稚气皆数退去,还未彻底长开的脸庞,那淡色的薄唇轻启,多了属于年长者特有的冰片一般的棱角感。

    吐字清晰而冷酷。

    “父王危在旦夕的消息还未有几人知,否则我那些兄长们必定血洗草原 。”

    “父王让我千里迢迢赶来诏国为的便是获取您的相助。他说了,只要您愿意,助我成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有我成王,草原的百姓们才能躲过这一劫难。”

    “您前些日子收下了白狼,想必便已知晓我等此行的目的。”

    “先前您开的条件,我已差人将信送至父王手上。”

    “至于您说的春猎埋伏诏国君主一事,阿布已经着手在做了。”

    “您看?”

    庄青衍只是淡漠地坐着,眼眸在绰约的灯火中宛若要将人吸入深渊的黝黑洞穴。

    沉默的氛围被携带者一身水汽匆忙赶来的常山打破。

    “主子,陛下来了,见不见?”

    庄青衍看都没看他一眼,挥手肆意道:“不见,本宫困得很。”

    说罢,他不理会离开的常山同还跪着的亓官,站起身一副要回寝殿歇息之势。

    亓官连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双臂展开,作拦下之状。

    “长公主,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庄青衍挑眉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对上他充满希冀与尚还清明坚毅的目光,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某个时段的影子,于是嗤笑一声。

    “你且先将春猎的事办好再说。”

    说完,便绕过亓官,身影慢慢融入了黑暗之中。

    等他离开后,阿布这才站了起来。

    他操着大邑公国的语言,指着庄青衍离开的方向,手掌上的青筋暴起,很是义愤填膺。

    “王子,这位诏国公主也太过分了!您都将姿态放的这般低了,她还这般模样,这不摆着欺负人吗!”

    亓官却是伸手打下了阿布的手掌。

    “莫要无礼。”

    灿若星辰的眼中满是告诫与认真。

    “阿布,她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你可知晓,整个诏国的命脉同气数都在她手中,那个位置她想让谁坐便是谁坐,若不是她无意,否则,还轮不到那位。。”

    “还有,”亓官转过身,看着熹微的晨光落在了流云宫宫殿檐角的仙人走兽上。

    “她就算会帮我们,也不过是为了看出狗咬狗的热闹罢了。”

    “诏国同大邑公国隔着这般元,可却连祁连长老都是她的人,她若是想要大邑,大邑沦为她的囊中之物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说罢,他拍了阿布厚实宽广的肩膀,叹了口气,认命道:“走罢,只有将事办妥了,她才会松口应允的。”

    不知怎地,他脑中浮起了沈听然不可置信以及生了戒备的脸庞,随后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异样情绪压下。

    大事要紧,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可万万不能出事。

    父王,还请您再坚持坚持。

    ......

    春猎一事,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皇室的传统。

    新岁宴会后几日的某个早朝上,将春猎正式纳入了日程。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地点定在了京城郊外的一处山林之中。

    为了确保天子的安危且又能兼顾让天子体验到围猎的快意,下面的人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等将整片山林里的情况摸清后,宫中春猎的队伍也几近蓄势待发。

    这次的出行对于后宫众人来说是自打入宫半年多以来的第一次出宫,心情雀跃之余,对自己春猎几日的衣着打扮可谓是耗尽了心思。

    同样抱着别样心思的大臣们,早在新岁贺宴结束后便让家中的子弟苦练骑射,当然自是也少不了了世家贵女们,说不准,也许陛下也好这一口山间野趣。

    桃花漫山遍野之际,众人期盼下的春猎之行终于也翩翩而至。

    轱辘的马车声如同雨水般滑过京城,马车前的雕饰在与春日朝晖相映,悠远的车铃仿佛一同揉进了飘渺的风声之中。

    宛若蜿蜒长龙般的队伍未惊扰到才将将苏醒的京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浩浩荡荡地缓缓驶入了郊外。

    沈听然坐在颠簸的马车中,面色有些泛青。

    好在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鹿皮绒毯,软榻也被止桑早已收拾妥当,她半躺在软榻上,眼神有些恍惚地看着车内置的一方小案。

    小案上放有一只通体白玉的玲珑瓶,里头正插着三两枝吐芯的桃花。

    她不由得喃喃道:“我都快被颠吐了,这个花瓶竟然半点要倒的迹象都无,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诺大的车厢内仅坐着她一人,并无人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似是觉得太过烦闷,她从软榻上坐起,微微掀开车帘,一股三月春风随之钻入其内,扫去了不少车内的沉闷。

    玉瓶里的桃花的花瓣被吹拂而下落在了案桌上,不过此刻,没人得空顾及这份美感。

    仅仅只是车窗一角,沈听然已沉醉在了这一小方目所能及的美景之中。

    远方天际之处,但见山峦起伏,层峦叠嶂,树木换上了一身葱葱郁郁的新衣,浓淡不一的雾气随着朝晖的升起飘荡开来,缭绕在山林之间,犹如蒙上了一层轻纱一般。

    不出片刻,金辉漫山,苍穹显得高远而深邃,漫天的白云悠悠荡荡其中,途径的一处湖面清晰垂直地倒影着,微风拂过,落花纷飞,水面上泛起阵阵细碎的涟漪,显得波光粼粼,飘渺如同仙境。

    沈听然翻江倒海的胃都被抚平了几许。

    刹时,她只觉自己腿也不涨了,腰也不酸了,还能再坐个个把小时。

    然而,前头开路的队伍却是在福生的吩咐下停了下来,就地整顿休息。

    沈听然扶着止桑下了马车。

    她深吸了一口与皇宫之中截然不同的空气,只觉身子轻盈了不少。

    山道两旁一株株不知名的花树争相绽放,铺满山岭,满枝头的繁花迎风绽放。

    沈听然不顾他人的目光伸了个懒腰,腰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欢愉。

    她侧过头问身旁的止桑道:“怎么停了?”

    止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随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春桃,示意自己前去打探打探。

    片刻后便间着一位提着食盒的宫女同她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

    “沈婕妤安好,”宫女同沈婕妤行礼后,便将手中的食盒交予了春桃,“这是御膳房天还未亮便忙着替各位主子们准备的早膳,您请用。”

    说罢,她小幅度地扯了扯止桑的袖口,一副有话要同她说一般。

    夏桃钻进了马车内布膳,沈听然站在一旁等候,余光恰好撞见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她敛下自己的眼神,暗戳戳地观察的两人。

    只见那位宫女在转过身离去之际,不知递了个什么东西给止桑,随后便同她笑着挥手转身离开了。

    见她走后,沈听然才走到止桑身后,拍了拍她肩头探头打趣问道:“那位宫女方才悄悄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呀?”

    止桑伸出手,手上躺着一包精致小巧的油纸,打开油纸后发现里面是两枚桃花酥。

    夏桃跳下马车,挥手喊道:“小主,可以用膳啦。”

    沈听然朝着止桑挤眉弄眼道:“你小子行情不错啊。”

    止桑将手中的油纸收好,放在她的手中。

    “小主您瞎说什么呢。这是奴才前几日特意找那位姐姐帮忙做的,就怕您路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哪知陛下已经安排好了。”

    说罢她自然地转过身,丝毫不提方才路上遇到的事。

    “时日不早了,您快些用膳罢,福生公公说了,一刻后便启程,之后还有三个时辰的路要赶,路上只歇息这一回。”

    沈听然听后如丧考妣,“不是罢,那我这屁股不得坐烂去。”

    许是她的话有些粗鲁,前方的林婕妤听到都不免蹙起秀眉不悦地看着她。

    夏桃见状生怕两人又掰扯起来影响了自家小主地心情,赶忙向前几步游说着她上马车用膳。

    沈听然被她半拉半带的登上了马车,刚想问止桑饿不饿时,便看见从杂草丛生的林间里出现了眼熟的面庞。

    是许久未见的幼竹。

    她手上也拎着一个食盒。

    没多说任何一字,便若一阵风一般将止桑带进了林间。

    沈听然想喊人的话卡在了喉间,在前来问候的福生公公的注视下转而改了口。

    “福生公公,您怎么来了?”

    ......

    止桑被幼竹带到一处幽静之地。

    檀木几案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此刻正静静地吐着如云般的香烟。

    几只翩然飞行的鸟雀落在了不远处的枝头上,互相嘤嘤呢喃着,仿佛在交谈树下之人何时离去。

    庄青衍一改往常张扬的穿着,细碎的光般打落在他的身上,雪衣墨发,明明未施半点胭脂水粉,却要比周遭的美景还要耀眼几分。

    待他用完最后一口膳食后,才闲闲地撩起眼皮看向幼竹,视线却自主地滑过落在了一身常服的止桑身上。

    止桑同他行礼。

    两人的眼睛就此对上。

    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声音冷冷道:“幼竹,你越逾了。”

    幼竹却是不怕他这副模样,自顾地将止桑带到另一处空地上。

    将餐食同他摆放好后,这才开口同庄青衍解释道:“主子,您可不能怪我。都是常山在我耳边天天念叨说您着些日子里又开始梦靥缠身,未能睡个好觉。”

    幼竹不顾坐在不远处的常山咬牙切齿的模样,蹲在止桑身旁,双手捧着脸端详着她,并絮絮叨叨着。

    “常山说止公公手法精湛能缓解您的头疾,这不,趁着这会儿我便将人拐来了。”

    “不过您得先让他用膳,等他用完膳了,才有力气替您排忧解难嘛。”

    一旁的常山看不下去,他草草地扒了两口饭,眼神斜斜看向了幼竹。

    “嘿,你这丫头!明明是你自己一路上念叨着“小止哥哥走这么久会不会累啊,渴啊,饿啊”的,可别扯上我。”

    说罢,他酸溜溜地看了眼幼竹同止桑准备的菜肴,正准备将筷子伸去时,就被幼竹用一颗小石子给打开。

    常山反正也用完膳了,他无所谓地放下碗筷,自言自语道:“唉,有道是有了新欢望了旧爱啊,从前的跟屁虫,现下变成了别人的小棉袄咯。”

    幼竹见止桑迟迟未动,干脆自己动手替她布好饭菜,塞入她的手中,简单有力地说了一个字,“吃。”

    这才站起身来,拍拍手掌,转动着自己的脖子,朝常山勾指道:“怎么?有意见?那就来打一架。”

    “嘿,你这个小妮子。”

    常山看了眼对面树下坐着的庄青衍,见他半阖着眼毫无反应,便起身应战。

    他也好久未同这个小丫头过招了,也不知最近有长进没。

    两人的身形如鬼魅一般,你来我往地过起了招。

    止桑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动作确不粗鲁,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在她眼中莫名被放慢许多的招式。

    却不知她也是他人眼中之景。

    幼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出一会便显得有些吃力地回招。

    止桑默默地将食盒收好,随后背手而立,仰头看着半空中纠缠着的两人。

    她的身姿挺拔,仿若修竹,衣袂因在打斗两人的内力翻飞扬起,由于年少,如绸缎般的乌发并未正规的束好,只是随意地用根布条袋子扎起。

    一身普通毫不起眼的青衣,却衬得她俊逸如谪仙一般。

    明明是个毫无内力的羸弱之人,却准确地接住了从半空中跌落而下的幼竹。

    庄青衍见状不知怎地忽然冷笑一声,手中的茶杯被他化作了粉末,扬撒在了风中。

    他的语气如同从地府爬上来的鬼魅,阴森可怖。

    “吃饱还不滚过来干事。”

    止桑连忙将怀中的幼竹放下,走到他身后旁,娴熟地拉过他的手,替他把了把脉,而后走到他身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套银针,看起来很是云淡风轻地往他的头部施针。

    幼竹有些怕她下手不知轻重,也不知她的医术究竟如何,竟敢这般胆大,变想要开口制止,不料却被常山拉住。

    “干什么去,看不到在针灸吗?”

    幼竹面色显然有些焦急,常山同她相处了十来年,哪会不懂她心中所想。

    “行了,没看见主连鬼医求了好几年都没给的的那套银针送给他了吗。”

    “就别瞎操心了,还不如顺一顺自己都快乱成一锅粥的内力。”

    “再说,你把人喊来不就是来给主子治头疾的。”

    幼竹挣开他的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说罢后随意地找了一块地盘坐而下,边梳理自己紊乱的内力,边注视着前方的动静。

    一旁的常山见状莫名地耸耸肩,依靠在树干上,眯着眼仔细辨别着止桑施针的手法同穴位。

    施针与取针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可止桑的面色却有些苍白,方才此举似乎是耗尽了她的心神。

    她将银针收回怀中后,神智有些恍惚,脚下不慎一抖,眼见就要摔下。

    幼竹连忙起身,可指尖却只触及到了她发带的一抹残影。

    显然有人出手比她还要快。

    是庄青衍。

    他将人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见怀中的止桑说了句多谢后,便歪头阖眼睡了过去,他皱起了眉头。

    虽然头部轻松多了,可莫名地,心中却多了些许沉重。

    看着怀中人眼下的青黑,便知道这人定是又好几夜没阖眼了。

    自然是知晓她是为了沈听然的事才这般劳碌的,莫名对沈听然增添了几丝恼火。

    可见她依靠在怀中,呼吸平稳,一副信赖的模样,到底还是又软下了几分。

    他将人埋首在自己的怀里,挡去他人的窥看,随后站了起来。

    破天荒地留下一句,“收拾好”后,便闪身消失在了林间。

    徒留幼竹与常山面面相觑。

    幼竹收回半空中的手,表情有些讪讪同失落。

    常山宛如长辈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明明一字未语却又同什么都说了。

    幼竹只好闷闷不乐地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半响后才同常山一块收拾。

    ......

    止桑转而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在被紧紧地锢在一个暖和的怀里。

    她愣了愣,因为距离太近,甚至还能感觉到眼前之人浅浅淡淡的鼻息,还有他身上带着的像是枯木焚烧后留下的木制烟草味,带着些许野性同极具凶悍的攻击性。

    “醒了?”

    头顶传来一道慵懒低哑的靡靡之音。

    止桑应了一句后,便习惯性地伸手替他再次把起了脉。

    “脉象暂且稳定下来了。不过,若还是像从前那般情绪起伏过大,昼夜颠倒的话,不出五年,殿下,您就会死的。”

    她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诉说着明天的天气一般。

    然而当事人比她还要淡漠。

    “这样啊。”

    庄青衍将下巴搁在止桑柔软的发顶,声音蛊惑道:“那小止公公能否再可怜可怜本宫这将死之人,替我再多配置些化尸粉呢?”

    止桑叹息一声,颇有几分语重心长,“殿下,人是杀不完的。您若不放过自己,那便只会越陷越深。”

    庄青衍在唇齿间细细品味着“放过”这二字。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明明是美的,可在深夜之中宫阙瞧着极为不正常,令人心生惊悚。

    “小止公公,有一事你说错了。”

    他垂下眼,顺着止桑的长发,看着乌黑的发丝从他的指间滑落,“不是本宫不放过自己,而是他们不放过本宫。”

    “若是年幼些能遇着小止公公,也许本宫便也不会这般固执了。”

    “可惜,这世上本就没有若是二字。”

    “不过,你放心,就算本宫拉着天下人一同陪葬,也不会拉下你的。”

    他没将后半句说出口,你生于清风明月,本就不该沾染半点尘埃,如今已是深陷囫囵,又何必再惹得一身泥泞。

    止桑对他这般听起来似乎有些癫狂的话语不可置否,甚至没有生出一丝半点的怀疑。

    只是略略颔首,敛去心下徒生的悲怀,宛然出声,“那便多谢殿下了,奴才还想着往后处够了,多去看看这广阔的天地呢。”

    说罢,她借以巧劲挣脱开了庄青衍的怀中。

    将散乱的领口拉好后,伸手束好了自己的发丝。

    不过是一呼吸,两人便从方才的旖旎亲昵变得泾渭分明,甚至筑起了一道不可触及的高墙。

    庄青衍见状,不知怎地,指尖泛起了凉意,这股凉意在止桑下了床榻后同他一板一眼的行礼后传遍了全身。

    从他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止桑的半个侧脸,另一般半身影挡住了光。

    她的连上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并且笑得极尽温柔,可庄青衍却在这皓月的星眸中望见了去、无声蔓延开来的疏远。

    止桑的话轻慢悠闲,哪怕是对上的是这么一位权倾盛世的强者,也带着与生俱来的无畏同从容。

    “殿下既然心意已决,那奴才便祝殿下往后所求皆如愿,所遇皆所期。”

    “过往多有仰仗殿下的照拂。两月后,奴才会托常山公公将您要的东西送至您手中,届时,还请您往后念及此能够手下留情。”

    说罢,她便将怀中的那套银针放在了桌上,从容自若地掀开帘子,目不斜视地同常山擦肩而过。

    常山见她如此反常,正想问问是发生了什么,转头便看见庄青衍浑身散发着令人颤栗,甚至喘不上气的气压,披头散发地坐在塌上。

    垂散而下的长发,衬着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眼角的妖气被收敛了不少,一双极为漆黑的眸子,隐在夜色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蕴含着这世上最浓稠的恶意语仇恨。

    只听他如同恶鬼般低吟着:“走了,可就别回来了。”

    常山搓了搓手臂漫起的鸡皮疙瘩,暗自诽腹,主子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犯病到这个地步,难道是小止公公没有治好他的头疾?

    思已至此,他便想到了方才如同陌生人般离去的止桑,便开口问道:“主子,小止公公怎么了?往常他离开的时候还会同我,”

    没等他将话说完,颊边便袭来一道凌厉的内力。

    他的脸颊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庞滴落在地上。

    随即他的喉被庄青衍扼住,阴冷如同毒蛇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止公公可不是你能叫的。”

    庄青衍并未下了死手,不过是告诫他一番罢了,眼神还落在那桌上搁着的银针上,晦涩不明。

    因而常山起初虽被吓了一跳,而后便极为淡定地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渍。

    “主子,要发疯咱晚点再发疯。大邑公国那小王子在外面候着呢。”

    ......

    沈听然见着止桑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连忙从桌上弹射站起,仔仔细细地来回翻看人有没有事。

    见人没有受伤,还比白日里精神了许多,她才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夏桃极有眼力见地默默退了下去。

    沈听然拉着人坐了下来,倒了杯热茶推到止桑跟前,开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用个膳的时间你就不见了?还好有幼竹那小丫头通风报信,怎么样,那长公主没为难你吧?”

    她一下抛出数多问题,止桑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等沈听然焦急的心绪平静下来后,才一一同她说清。

    “长公主并未为难奴才。”

    “今日幼竹妹妹款待奴才用完膳后,便同长公主治疗头疾,哪知头疗结束,因耗尽了精神同力气奴才便昏睡了过去,不久前才将将醒了过来。”

    “昏睡了过去?!”沈听然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她掰过止桑的肩膀,正视着她道:“你才多大,怎么就到了昏睡的地步?不行,看来以后的多给你补一补身子了。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没来月事,这太不正常了。”

    “不对啊,你懂医理,按道理应该知道自己的身子。快,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同我说?”

    止桑不想同她说起往前所遭受的龌龊之事。

    只是笑笑说着自己身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前些日子为了配个方子,便没歇息,所以今日才会昏睡过去。

    见沈听然还是不太相信,她只好转移了话题。

    “小主这些日子同长公主相处下来,心中有何感想?”

    沈听然松开自己的手,趴在桌上,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圈圈画画,声音有些闷闷的。

    “他啊,他太危险了。我打算做完那件事便同他划清界限,但是他好像对你还蛮特别的。”

    说罢,她侧脸压在手掌上看着止桑,“话说回来,你们究竟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的,要不是身份不对,我都差点以为他对你有意思了。”

    “关系好?”止桑还是头一回听到别人对她同庄青衍之间的评论。

    她摇摇头,轻吹了一口茶杯上袅袅的白烟,巧然轻笑道:“不过是恰好手中有他要的东西,各取所需罢了。”

    “皇宫高墙之下哪位上位者会有真情实意。”

    随后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既然小主心中已有选择,奴才跟着便是。”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她尽量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小主想要在这宫中活到最后的心愿,就算是阎王爷来了,奴才也会从他手里将您的命给夺回来的。”

    沈听然听到这里,那可就不困了。

    她直起身板,伸出食指左右摇摆,大放阙词,“不不不,活到最后已经不是本姑娘的心愿了。”

    她露出一个恶狠狠模样,在止桑眼前细雨道:“现在姑奶奶只想把皇帝那小子踩到脚底下,狠狠碾碎他那渣到不行的嘴脸,然后直接超度送走。”

    沈听然一句本以为是吹嘘的玩笑话,却未想不到在将来真的成了现实。

    两人又聊了几句,等营帐外传来春桃询问沈听然可要沐浴的声音后才停下。

    此时的天色已完全黑下,天幕是黑压压的一片沉寂,唯有树梢上头挂着的半轮明月洒下淡淡的冷辉。

    止桑走在两人前头,手里的灯笼与月光相融,光晕落在脚下,如洗如洒。

    没一会便将人送到了沐浴的地方,由着春桃在里头伺候沈听然,她自己则是站着守在了门口。

    一切又陷入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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