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02
魔渊中迷雾重重，血色的月光照着满地的落叶，迷雾如同棉云一把丝丝缕缕地飘荡着，好似缠住了窝在自己洞府中的魔物。
寒鸦四起，一排乌压压的蝙蝠掠过半空，落在了另一处的树梢之上。
玄黑色的天没空，似乎伸手不见五指。这里没有任何的温度，就连半点星子也无，整片魔渊广袤而恢弘，所有的巨大石柱与楼阁洞穴都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忽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宛若天雷一般从地底爆发开来，魔渊内的魔气不断翻涌，原本的枯枝败叶在沐浴在魔气之下，好似春日的到来，皆重新抽条长出了叶片，没一会儿，便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迷雾也随之驱散开来，血月虽然依旧高高悬挂，可却将整片魔渊照亮，与水中的倒影交辉相映。
原本寸草不生的阴森魔渊被突如其来磅礴的魔气灌入了生生不息的生机。
带来这一切变化的原因所有魔物都心知肚明，是与魔渊一脉相承的魔尊醒了。
沉郁静谧的魔渊在下一刻变得热闹喧哗了起来。
一座古庙傲然耸立于幽深的魔林之中。
它被如同瀑布般的紫色幻花帘幕遮挡着，每当有微风拂过，这片紫色的幕帘中的花朵彷佛要飘然而起。古庙灰色的琉璃瓦上绘制着金色的纹样，庙前分布在左右两侧栩栩如生的石雕似乎随时会腾空而起。
随着庙内亮起幽蓝色的火焰，两座石雕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咔擦一声顺着那道裂开的缝隙开始瓦解，石块轰然倒塌，两道幽灵般的黑影闪进了古庙内。
古庙的廊道上攀爬挂满了夜影藤，藤蔓上绽放着幽幽光芒的花朵，仿佛在引领前来的信徒。
走出回廊便能见着一面湖，湖面的正中央有一处祭坛，祭坛之上端坐着一尊盘龙的雕像，湖面的对面正是古庙。
只要走过前方的横跨整面湖的秘境幻桥或是直接掠过暗月幽湖便能抵达对岸。
好在这些对于这两位护法来说并无任何影响，两人的选择各不相同，一个走桥一人直接展开身后的羽翼从湖面上飞跃而过。
秘境幻桥的两侧是与华丽极尽奢华的雕栏，桥面有通透的灵玉组成，踏上桥面之人，均会看见有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而产生的幻境之景，若是无法从幻境中清醒过来，那将会永远地被困在其中，成为桥面灵玉的养料。
进了庙内，入目的是一棵屹立在中央，穿破了屋顶似乎要与天穹相连的巨大黑色树木。
这棵树上挂着闪烁着神秘光芒的零星果实。这便是整个与魔渊中所有魔物生息相关，素有生死之树之称的永极树。
永极树上的每一个叶片代表着魔渊当中相对应的一只魔物，上面的叶脉便是魔物的命数，而结出的果实则是在腹中还未诞下的新生儿。
除去这棵树外，庙内四周只有亮起的幽火，看起来颇有几分空荡寂寥。
一道人影从地下通往上方的台阶缓缓拾阶而上，庙内的幽光肉眼可见地更幽深了些。
噗通一声，两位护法单膝下跪昂着头虔诚地看着出现在庙里的人，高呼道：“恭迎魔尊！”
来的人有着一双无比璀璨夺目的眼睛，仿若整片苍穹中的星子都沉凝在其中，能够注视所有灵魂的深处。
幽火的光晕之下女子玄衣墨发，脊背挺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温和却尊贵的气息，恍若一座釉色温润的神像。
魔龙止桑启唇道：“吾此次睡了多久？”
......
止桑没想到这次沉睡竟然过了这般久。
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最起码她体内的魔力要比之前更浓郁不少，足够让魔渊撑上一段时间。
魔渊里涌入的生机如今越来越少，全靠着她用自己的魔力作为“泉眼”，让魔渊中的众魔能够继续生存。而作为代价，她在魔力跌到了一定程度之时，便会陷入沉睡，一次重新修炼补充自己体内的魔力。
然，这种做法也只能解决短暂的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计。
除非找到魔渊无法涌入生机的原因，否则魔渊中那些才出生没多久，或是魔力弱小的魔物必定会迎来灭顶之灾。
至于那些已经成长为大魔的魔物，他们虽然没有生存的危机，但修为却别想再进一步。毕竟，魔力除了是构成魔物的一切根源之外，还是他们长久以来寻求的力量。
而与魔渊这般衰败之景不同，那些企图飞升成仙的修真者，他们的机缘与生机却是生生不息。
两界不合的矛盾也因此激增。
恢复了清明的止桑走到永极树旁，她微微抬起一只手覆在树皮上，沉睡期间每只魔物经历的过往便一股脑地涌进了她的识海中。
鬼影狐和苍骨鸟两人暗暗地对视一眼，彼此都能感受到止桑身上散发出来不悦的气息。
他们二人作为护法与左右手，虽说本体封存于古庙外的石像中，但在止桑沉睡的这几百年来都会打理着魔渊中一切的大大小小的事宜。
而作为后起之秀，两位护法自然会遭到比他们阅历更深的长老们的刁难。
说来也是唏嘘，这些长老们与自己的顶头上司所持的理念截然不同，他们更追崇杀戮与掠夺。魔渊没有生机？那就从别处夺来，抢来。
烧杀掠夺无一不做。
完全就是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魔。倒是他们的魔尊，对万物皆有慈悲怜悯之心，宁愿自损修为维持魔渊而不愿对外界动手，显然就是异类。
若不是打不过她，魔渊早就换人为王，而三界也早就是一片混乱。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止桑与他们诞生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自混沌以来，由天地万物孕育而生，自然会有着一颗对万物悲悯的玲珑心，是魔也是神。而其他的魔物要么是由修真者的心魔而生，要么就是魔物与魔物结合繁衍而生，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带着恶意与残暴。
止桑一开始并没有拘束他们的天性，任由魔物肆意生长的后果便是造就了愈发无生机涌入。
有因就有果。
想要让魔渊恢复从前那般足以媲美修真界的生机勃勃就必须要了结这一份恶果，因而她才这近数百年来将魔物都拘束在魔渊之中，用自己体内的魔力供给以维持整个魔渊的生息轮回。
但却不想，在她陷入沉睡之际，那些不安于现状无法抑制住体内叫嚣着的邪恶的长老们还是逃出了魔渊，在外为非作歹。增加了魔渊的恶果不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将自己获得的生机带回魔渊的想法，只顾着自己潇洒快活。
而在止桑最近这一次的沉睡当中，这些出逃的魔物不敌修真者败北逃跑之际，竟回到魔渊顺走了止桑放置法器的岢绥阁中的噬魂木。
噬魂木就如同它名字一般，是止桑年幼意气风发想要攻破神界之际，从永极树上折下的一截树枝而炼制出的一种能够迅速吞噬他人灵魂与生命的邪恶法器。
止桑没想到竟然有魔会胆大到如此地步，更没想到为了将东西顺走，甚至不惜拉上魔渊中年岁尚小容易被言语迷惑的幼魔作为垫背，以助力他能够成功闯入岢绥阁并且毫发无损地离开魔渊。
止桑收回覆在永极树上的手，轻掀眼皮，眸色骤冷，周身散出的威压使人不由自主地屈膝低头脊背僵硬，不敢同她对视。
“九幽可在。”
鬼影狐将头埋得更低了几分，“九幽大人在噬魂木失盗后便顺着岢绥阁中残留的魔息前去抓捕擅自逃出魔渊的那些魔物了。”
九幽是魔渊中监守岢绥阁的一只魔狼，他的嗅觉一流，速度与攻击力同样出色，在同龄魔中已是难以追赶的佼佼者。因着常年不爱与其他魔打交道，整日就窝在岢绥阁，一心只有修炼，故而心思纯粹性子率真。
但显然，他不会是那个盗取了噬魂木的魔族长老的对手。
一旁的苍骨鸟赶忙补充道：“属下已派出寒鸦，若是寻到人了，便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属下。”
见两人额边已经冒出了细汗，止桑收回了自己的威压。
他们两人打理整个魔渊已是不易，为阻拦想要出逃的魔物身上还残留着不少暗伤，对上已是魔煞等级的偷盗者自是毫无胜算，若不是有九幽在两人怕是要被噬魂木吸了魂魄。
看着两人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的面庞，止桑责怪的话并未说出，而是从指尖分出两缕魔力注入他们的体内替他们修复暗伤。然后抬手一挥，原本昏暗阴森的魔渊变得亮堂了几分，最起码能够看清脚下的路。
她将一块注入了法决的玉牌递给了行事稳当心思较为缜密的鬼影狐，“若是出了解决不了的事，便用魔力注入这块玉牌，里头有我留下的一道神识。”
听她这么一说，苍骨鸟急匆匆地开口问道：“尊上，您要离开？”
“可寒鸦还未传回消息。”
站在永极树下的止桑回头看向他，沉寂的眸子映着周围的幽光像是星光一般，溢出了幽幽的笑意，如刹那烟火，瞬间之灿烂炫人双目：“吾的东西吾自能知晓它在何处。”
单膝跪在地上的两人连忙应了声是，不敢有其他异议。
眨眼间，古庙中属于止桑的气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摇曳着枝叶的永极树，上方有一片苍翠的叶子隐隐呈现出了荒芜之色。
......
人界。
荒野的风吹动着路边的野草，冬日斜阳照着土路两旁稀疏的树林，光秃秃的树干枝杈横斜天空，粗粝斑驳的树皮上泛着枯骨般的冷光，寒风呼啸略过树梢，地上落满了枯黄的树叶。
缀在山间的残阳给小村镀上了一层金边，错落有致的房顶袅袅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炊烟，在晚霞的照映下，缭绕在村落间，像是雾霭一般，衬得小村恬静而古朴。
渐渐地，劳作的人们从山间，田里，河畔顺着村道走回了各自的家中。
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格外的凝重。
这个月轮到他们村落交予祭品同深山中供奉着的那位妖鲛求来年的风调雨顺，还有最后的三日期限，他们便要将祭品抬到深山悬崖之下的那处庙宇之中。
所谓的祭品便是童男童女。
谁家都不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妖鲛的口中，但若是不交出来，整个村落的所有人都会跟着倒霉，一块丧生与妖鲛的口中。
一处草屋中，躺在由泥巴堆砌而成的床上脸色惨白的男童睁开了眼。
他望着茅草屋顶，逐渐皱起了眉头，接着便打量起了周围，缓缓坐起时才发现自己变得小了好几圈的手。
草屋外头的噪音逐渐逼近，男童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瞳孔紧缩。
透风的门被从外面的打开，一位女童偷偷摸摸地钻入其中，她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见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醒来，女童欢喜道：“离哥儿！你醒啦！”
说罢她便空出一只手要贴到男童的额头上，却被她称作离哥儿的男童毫不留情地将其打落，肉嘟嘟的手背瞬间上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男童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女孩见惯不惯也不恼怒，反倒眼睛化作了两弯漂亮的月牙，将手里的东西搁置在床头边的桌上笑嘻嘻道：“离哥儿的力气要比之前还要大了许多咧。”
一段遥远陌生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入了谢封离的脑中，让他的小脸又煞白了几分。
谢封离脸上虽没有什么什么起伏，但心中却是不可置信，他竟然回到了还未拜入归云宗仅是一名孤儿的幼时。
他记得自己明明还在魔渊中要用自己的心头血将魂魂灯点亮。
对了，魂灯呢。
男童总是一成不变的脸上闪过慌乱，急切地跳下床顾不上穿上鞋袜，翻找着身上的东西，一幅急切的模样。
“离哥儿，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女童稚气活力的声音让谢封离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不过是个溪原村中年仅六岁的幼孩怎么会有魂灯这种东西。
谢封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眸子看向了眼前的女童，虽然他的年纪还小但已经能够看出那像是被精雕细琢而出的精致五官，依稀能够窥见日后的风华。
结合脑中的记忆，谢封离认出了眼前的女童，正是溪原村村长的孙女叶芙。
眼前这个时候应当是他的秀才父亲同病重的娘亲刚下葬后因着心神不宁再加上淋了雨他发起了高烧昏迷了好几日而后才醒过来之时。
而三日后，眼前的叶芙将会被抽中作为祭品被抬到妖鲛的庙宇中，然后被他未来的道侣救下，接着被送回了溪原村，那只妖鲛也消失了。
许是当时还沉浸在双亲死亡的痛苦中，他并没有多想这其中不太对的地方。
比如，他的道侣从始至终都只是个灵力薄弱无法入归云宗长老们眼拜师的一位外院杂洒弟子，她此时虽要比自己年长，但以她身上的气度看来不会是贫困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妖鲛的庙宇中，而妖鲛为什么又会在她将叶芙送回之后再也从未出现过？
谢封离扫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红薯，脑中飞速运转。
渐渐地，将眼神落在了叶芙身上。
在他成为归云宗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后，叶芙在十年后也踏入了归云宗成为了归云宗的弟子，并且和当时自己抱有隐约好感的未来道侣关系极为亲近，一度同吃同睡了将近两三年，直到她通过考核成了内门弟子才搬了出来。
别看他的道侣看起来对谁都温和，但实际上与她亲近的却没几人，因此他当时还吃味赌气了一段时间。在结成道侣后他曾旁敲侧击问过，才记起原来在幼时自己曾经与她当了几日的邻居。若是当时未深陷伤感之中，走出房门就能见着对方。
既然一切回到了伊始，他便没有让这份机缘巧合从自己手中溜走的道理。
于是他看着叶芙的目光更浓了几分。
叶芙被他看得升起了羞意，满脸通红，衬得她愈发得粉雕玉琢。
只见女童抿嘴一笑，脸颊两侧的梨涡若隐若夏，歪着脑袋朝谢封离问道：“离哥儿，你怎么啦？”
“没什么。”谢封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许是很久未沾水，嗓音有些哑，“多谢你的红薯。”
叶芙笑得开心又真诚，“不客气的离哥儿！娘亲说了，要互帮互助的！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家中取些温水给你！”
说罢，她也不等谢封离的回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谢封离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站在门口望向了妖鲛所在的方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口也跳得过于失常，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一千七百九十六年零五十九天，他终于能够再次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了。
寒鸦四起，一排乌压压的蝙蝠掠过半空，落在了另一处的树梢之上。
玄黑色的天没空，似乎伸手不见五指。这里没有任何的温度，就连半点星子也无，整片魔渊广袤而恢弘，所有的巨大石柱与楼阁洞穴都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忽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宛若天雷一般从地底爆发开来，魔渊内的魔气不断翻涌，原本的枯枝败叶在沐浴在魔气之下，好似春日的到来，皆重新抽条长出了叶片，没一会儿，便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迷雾也随之驱散开来，血月虽然依旧高高悬挂，可却将整片魔渊照亮，与水中的倒影交辉相映。
原本寸草不生的阴森魔渊被突如其来磅礴的魔气灌入了生生不息的生机。
带来这一切变化的原因所有魔物都心知肚明，是与魔渊一脉相承的魔尊醒了。
沉郁静谧的魔渊在下一刻变得热闹喧哗了起来。
一座古庙傲然耸立于幽深的魔林之中。
它被如同瀑布般的紫色幻花帘幕遮挡着，每当有微风拂过，这片紫色的幕帘中的花朵彷佛要飘然而起。古庙灰色的琉璃瓦上绘制着金色的纹样，庙前分布在左右两侧栩栩如生的石雕似乎随时会腾空而起。
随着庙内亮起幽蓝色的火焰，两座石雕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咔擦一声顺着那道裂开的缝隙开始瓦解，石块轰然倒塌，两道幽灵般的黑影闪进了古庙内。
古庙的廊道上攀爬挂满了夜影藤，藤蔓上绽放着幽幽光芒的花朵，仿佛在引领前来的信徒。
走出回廊便能见着一面湖，湖面的正中央有一处祭坛，祭坛之上端坐着一尊盘龙的雕像，湖面的对面正是古庙。
只要走过前方的横跨整面湖的秘境幻桥或是直接掠过暗月幽湖便能抵达对岸。
好在这些对于这两位护法来说并无任何影响，两人的选择各不相同，一个走桥一人直接展开身后的羽翼从湖面上飞跃而过。
秘境幻桥的两侧是与华丽极尽奢华的雕栏，桥面有通透的灵玉组成，踏上桥面之人，均会看见有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而产生的幻境之景，若是无法从幻境中清醒过来，那将会永远地被困在其中，成为桥面灵玉的养料。
进了庙内，入目的是一棵屹立在中央，穿破了屋顶似乎要与天穹相连的巨大黑色树木。
这棵树上挂着闪烁着神秘光芒的零星果实。这便是整个与魔渊中所有魔物生息相关，素有生死之树之称的永极树。
永极树上的每一个叶片代表着魔渊当中相对应的一只魔物，上面的叶脉便是魔物的命数，而结出的果实则是在腹中还未诞下的新生儿。
除去这棵树外，庙内四周只有亮起的幽火，看起来颇有几分空荡寂寥。
一道人影从地下通往上方的台阶缓缓拾阶而上，庙内的幽光肉眼可见地更幽深了些。
噗通一声，两位护法单膝下跪昂着头虔诚地看着出现在庙里的人，高呼道：“恭迎魔尊！”
来的人有着一双无比璀璨夺目的眼睛，仿若整片苍穹中的星子都沉凝在其中，能够注视所有灵魂的深处。
幽火的光晕之下女子玄衣墨发，脊背挺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温和却尊贵的气息，恍若一座釉色温润的神像。
魔龙止桑启唇道：“吾此次睡了多久？”
......
止桑没想到这次沉睡竟然过了这般久。
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最起码她体内的魔力要比之前更浓郁不少，足够让魔渊撑上一段时间。
魔渊里涌入的生机如今越来越少，全靠着她用自己的魔力作为“泉眼”，让魔渊中的众魔能够继续生存。而作为代价，她在魔力跌到了一定程度之时，便会陷入沉睡，一次重新修炼补充自己体内的魔力。
然，这种做法也只能解决短暂的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计。
除非找到魔渊无法涌入生机的原因，否则魔渊中那些才出生没多久，或是魔力弱小的魔物必定会迎来灭顶之灾。
至于那些已经成长为大魔的魔物，他们虽然没有生存的危机，但修为却别想再进一步。毕竟，魔力除了是构成魔物的一切根源之外，还是他们长久以来寻求的力量。
而与魔渊这般衰败之景不同，那些企图飞升成仙的修真者，他们的机缘与生机却是生生不息。
两界不合的矛盾也因此激增。
恢复了清明的止桑走到永极树旁，她微微抬起一只手覆在树皮上，沉睡期间每只魔物经历的过往便一股脑地涌进了她的识海中。
鬼影狐和苍骨鸟两人暗暗地对视一眼，彼此都能感受到止桑身上散发出来不悦的气息。
他们二人作为护法与左右手，虽说本体封存于古庙外的石像中，但在止桑沉睡的这几百年来都会打理着魔渊中一切的大大小小的事宜。
而作为后起之秀，两位护法自然会遭到比他们阅历更深的长老们的刁难。
说来也是唏嘘，这些长老们与自己的顶头上司所持的理念截然不同，他们更追崇杀戮与掠夺。魔渊没有生机？那就从别处夺来，抢来。
烧杀掠夺无一不做。
完全就是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魔。倒是他们的魔尊，对万物皆有慈悲怜悯之心，宁愿自损修为维持魔渊而不愿对外界动手，显然就是异类。
若不是打不过她，魔渊早就换人为王，而三界也早就是一片混乱。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止桑与他们诞生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自混沌以来，由天地万物孕育而生，自然会有着一颗对万物悲悯的玲珑心，是魔也是神。而其他的魔物要么是由修真者的心魔而生，要么就是魔物与魔物结合繁衍而生，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带着恶意与残暴。
止桑一开始并没有拘束他们的天性，任由魔物肆意生长的后果便是造就了愈发无生机涌入。
有因就有果。
想要让魔渊恢复从前那般足以媲美修真界的生机勃勃就必须要了结这一份恶果，因而她才这近数百年来将魔物都拘束在魔渊之中，用自己体内的魔力供给以维持整个魔渊的生息轮回。
但却不想，在她陷入沉睡之际，那些不安于现状无法抑制住体内叫嚣着的邪恶的长老们还是逃出了魔渊，在外为非作歹。增加了魔渊的恶果不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将自己获得的生机带回魔渊的想法，只顾着自己潇洒快活。
而在止桑最近这一次的沉睡当中，这些出逃的魔物不敌修真者败北逃跑之际，竟回到魔渊顺走了止桑放置法器的岢绥阁中的噬魂木。
噬魂木就如同它名字一般，是止桑年幼意气风发想要攻破神界之际，从永极树上折下的一截树枝而炼制出的一种能够迅速吞噬他人灵魂与生命的邪恶法器。
止桑没想到竟然有魔会胆大到如此地步，更没想到为了将东西顺走，甚至不惜拉上魔渊中年岁尚小容易被言语迷惑的幼魔作为垫背，以助力他能够成功闯入岢绥阁并且毫发无损地离开魔渊。
止桑收回覆在永极树上的手，轻掀眼皮，眸色骤冷，周身散出的威压使人不由自主地屈膝低头脊背僵硬，不敢同她对视。
“九幽可在。”
鬼影狐将头埋得更低了几分，“九幽大人在噬魂木失盗后便顺着岢绥阁中残留的魔息前去抓捕擅自逃出魔渊的那些魔物了。”
九幽是魔渊中监守岢绥阁的一只魔狼，他的嗅觉一流，速度与攻击力同样出色，在同龄魔中已是难以追赶的佼佼者。因着常年不爱与其他魔打交道，整日就窝在岢绥阁，一心只有修炼，故而心思纯粹性子率真。
但显然，他不会是那个盗取了噬魂木的魔族长老的对手。
一旁的苍骨鸟赶忙补充道：“属下已派出寒鸦，若是寻到人了，便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属下。”
见两人额边已经冒出了细汗，止桑收回了自己的威压。
他们两人打理整个魔渊已是不易，为阻拦想要出逃的魔物身上还残留着不少暗伤，对上已是魔煞等级的偷盗者自是毫无胜算，若不是有九幽在两人怕是要被噬魂木吸了魂魄。
看着两人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的面庞，止桑责怪的话并未说出，而是从指尖分出两缕魔力注入他们的体内替他们修复暗伤。然后抬手一挥，原本昏暗阴森的魔渊变得亮堂了几分，最起码能够看清脚下的路。
她将一块注入了法决的玉牌递给了行事稳当心思较为缜密的鬼影狐，“若是出了解决不了的事，便用魔力注入这块玉牌，里头有我留下的一道神识。”
听她这么一说，苍骨鸟急匆匆地开口问道：“尊上，您要离开？”
“可寒鸦还未传回消息。”
站在永极树下的止桑回头看向他，沉寂的眸子映着周围的幽光像是星光一般，溢出了幽幽的笑意，如刹那烟火，瞬间之灿烂炫人双目：“吾的东西吾自能知晓它在何处。”
单膝跪在地上的两人连忙应了声是，不敢有其他异议。
眨眼间，古庙中属于止桑的气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摇曳着枝叶的永极树，上方有一片苍翠的叶子隐隐呈现出了荒芜之色。
......
人界。
荒野的风吹动着路边的野草，冬日斜阳照着土路两旁稀疏的树林，光秃秃的树干枝杈横斜天空，粗粝斑驳的树皮上泛着枯骨般的冷光，寒风呼啸略过树梢，地上落满了枯黄的树叶。
缀在山间的残阳给小村镀上了一层金边，错落有致的房顶袅袅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炊烟，在晚霞的照映下，缭绕在村落间，像是雾霭一般，衬得小村恬静而古朴。
渐渐地，劳作的人们从山间，田里，河畔顺着村道走回了各自的家中。
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格外的凝重。
这个月轮到他们村落交予祭品同深山中供奉着的那位妖鲛求来年的风调雨顺，还有最后的三日期限，他们便要将祭品抬到深山悬崖之下的那处庙宇之中。
所谓的祭品便是童男童女。
谁家都不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妖鲛的口中，但若是不交出来，整个村落的所有人都会跟着倒霉，一块丧生与妖鲛的口中。
一处草屋中，躺在由泥巴堆砌而成的床上脸色惨白的男童睁开了眼。
他望着茅草屋顶，逐渐皱起了眉头，接着便打量起了周围，缓缓坐起时才发现自己变得小了好几圈的手。
草屋外头的噪音逐渐逼近，男童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瞳孔紧缩。
透风的门被从外面的打开，一位女童偷偷摸摸地钻入其中，她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见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醒来，女童欢喜道：“离哥儿！你醒啦！”
说罢她便空出一只手要贴到男童的额头上，却被她称作离哥儿的男童毫不留情地将其打落，肉嘟嘟的手背瞬间上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男童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女孩见惯不惯也不恼怒，反倒眼睛化作了两弯漂亮的月牙，将手里的东西搁置在床头边的桌上笑嘻嘻道：“离哥儿的力气要比之前还要大了许多咧。”
一段遥远陌生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入了谢封离的脑中，让他的小脸又煞白了几分。
谢封离脸上虽没有什么什么起伏，但心中却是不可置信，他竟然回到了还未拜入归云宗仅是一名孤儿的幼时。
他记得自己明明还在魔渊中要用自己的心头血将魂魂灯点亮。
对了，魂灯呢。
男童总是一成不变的脸上闪过慌乱，急切地跳下床顾不上穿上鞋袜，翻找着身上的东西，一幅急切的模样。
“离哥儿，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女童稚气活力的声音让谢封离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不过是个溪原村中年仅六岁的幼孩怎么会有魂灯这种东西。
谢封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眸子看向了眼前的女童，虽然他的年纪还小但已经能够看出那像是被精雕细琢而出的精致五官，依稀能够窥见日后的风华。
结合脑中的记忆，谢封离认出了眼前的女童，正是溪原村村长的孙女叶芙。
眼前这个时候应当是他的秀才父亲同病重的娘亲刚下葬后因着心神不宁再加上淋了雨他发起了高烧昏迷了好几日而后才醒过来之时。
而三日后，眼前的叶芙将会被抽中作为祭品被抬到妖鲛的庙宇中，然后被他未来的道侣救下，接着被送回了溪原村，那只妖鲛也消失了。
许是当时还沉浸在双亲死亡的痛苦中，他并没有多想这其中不太对的地方。
比如，他的道侣从始至终都只是个灵力薄弱无法入归云宗长老们眼拜师的一位外院杂洒弟子，她此时虽要比自己年长，但以她身上的气度看来不会是贫困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妖鲛的庙宇中，而妖鲛为什么又会在她将叶芙送回之后再也从未出现过？
谢封离扫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红薯，脑中飞速运转。
渐渐地，将眼神落在了叶芙身上。
在他成为归云宗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后，叶芙在十年后也踏入了归云宗成为了归云宗的弟子，并且和当时自己抱有隐约好感的未来道侣关系极为亲近，一度同吃同睡了将近两三年，直到她通过考核成了内门弟子才搬了出来。
别看他的道侣看起来对谁都温和，但实际上与她亲近的却没几人，因此他当时还吃味赌气了一段时间。在结成道侣后他曾旁敲侧击问过，才记起原来在幼时自己曾经与她当了几日的邻居。若是当时未深陷伤感之中，走出房门就能见着对方。
既然一切回到了伊始，他便没有让这份机缘巧合从自己手中溜走的道理。
于是他看着叶芙的目光更浓了几分。
叶芙被他看得升起了羞意，满脸通红，衬得她愈发得粉雕玉琢。
只见女童抿嘴一笑，脸颊两侧的梨涡若隐若夏，歪着脑袋朝谢封离问道：“离哥儿，你怎么啦？”
“没什么。”谢封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许是很久未沾水，嗓音有些哑，“多谢你的红薯。”
叶芙笑得开心又真诚，“不客气的离哥儿！娘亲说了，要互帮互助的！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家中取些温水给你！”
说罢，她也不等谢封离的回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谢封离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站在门口望向了妖鲛所在的方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口也跳得过于失常，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一千七百九十六年零五十九天，他终于能够再次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