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敲锣打鼓,有人家在办喜事。

    新娘的喜轿经过西街,不少街坊出来瞧热闹,哄笑着说着吉祥话讨糖果子吃。新嫁娘的喜糖,那是有喜气的,谁不想沾一沾呢?

    懿兰打当铺里出来,被跑出来的小厮撞了肩膀,忙握紧手里的银子生怕掉了。将碎银子收好了,懿兰才抬起头去看,喜轿刚好从她面前经过,一阵秋风吹开帘子叫她看清了里头新嫁娘的模样。

    那新娘她认识的,清河县令的千金,谭元香。

    懿兰在上京城前也听说了谭元香许了一门好婚事,配的是京城皇商邢家。

    彼时她并没有多关注这门婚事。一来与她无关,人家是公子千金,同她一个穷教书先生家的女儿云泥之别;二来她即将踏上一条祸福难料的路,若是走好了,那一个县令的女儿也不值得她放在眼里了。

    只是没想到,偌大个京城,竟真叫她们遇上了。

    懿兰瞧着哄闹的人群,并未去凑这个热闹,压了压帷帽离去。

    她与谭元香虽相识已久,却并非什么手帕交,而是对头。她虽不至于咒谭元香婚姻不幸,却也送不出什么祝福,更不想像条哈巴狗一样去乞得谭元香的喜糖。

    ——

    懿兰回了客栈,将欠的房钱给了小二。

    小二笑嘻嘻接过,一条白巾往肩头一搭,同懿兰搭话:“姑娘性子好,生的又美,虽今日一时落魄,他日却必能大富大贵。可盼着姑娘有了来日,念着点咱们呢。”

    懿兰先前被客栈老板催房钱,是这小二帮着说情才得宽限了几天。

    但她心里知道这小二是为着什么,夸她的话更是随口就来,并不入心,只是点了点头:“我都记着呢。”

    她回了房,将门关上,数着剩下的银子。

    她一直带着帷帽,小二怎么知道她长相如何?不过是知道她是要入宫选秀的,在她身上下赌注呢,左右也不赔本。

    懿兰数好银子,叹一口气,有些后悔早来了京城。

    她爹虽是穷教书先生,但好歹有个营生。可前年她爹去了,家里没有男丁,全靠她和娘做绣活养着一家四口,日子捉襟见肘。

    她娘曾想把她卖给县令老爷做丫鬟,被她逃了出来,自此娘在家里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今岁逢新帝登基,宫里选秀女。懿兰本不愿嫁于平民像母亲一般浑浑噩噩一辈子,便自己报了上去。

    懿兰身无长物,唯一副皮囊实在生得漂亮,是清河县出名的美人儿,很有一些当地乡绅想纳她为妾。但她心气儿高,若要做妾,也得是风风光光的,那些外室小老婆她是看不上的。唯皇家的妾,懿兰才瞧得上。

    靠着一副好皮囊与清白的家世,懿兰过了几轮初选,接下来就能进皇宫大内终选了。若是终选过了,那可就是宫里的贵人了。

    她娘知道了喜不自胜,整日在家里说要她将来怎么照顾家里,为两个妹妹也挑个好亲事,最好是都进皇家,这样他们秦家也算是翻了身了。

    懿兰听得心烦,于是提前几日收拾了包裹离家上京。

    京城与清河县虽相距不远,物价却差了许多倍。客栈住这几天,懿兰已将盘缠花的差不多了,只得去当了她爹留给她的玉佩。

    这是一场豪赌,她要赌她能留在宫里,能成为宠妃,赎回玉佩。

    若是落选……

    懿兰的手将碎银攥得紧紧的。没有若是,她只能往前。

    殿选在九月初一。宫里的马车来接了懿兰去,她穿着京中时新的料子,模样与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一般无二。

    衣裳是她当了长命锁换来的,那是她出生时父亲用家里唯一的一点点金银掺了铜打的。

    从马车上下来,踏进昌德门的那刻,懿兰想,她这一步踏进去,最好再也不出来。她已舍却了所有,孤注一掷。最差最差,也要被指给亲王才好。

    当懿兰步入绫绮阁院中时,不出意外地引起一阵骚动。无他,她太美了。

    没有帷帽的遮掩,她的美丽大大方方展现出来,惹人艳羡。

    “你瞧,那秀女好漂亮。”

    “生得真俏呀。”

    “她和童氏大概是这次秀女里长得最拔尖儿的了吧?”

    “你觉得童氏和她哪个漂亮?”

    “嘶,这可不好说。童氏美得耀目,这个秀女却美得淡雅,不好比。”

    “那童氏家世平平,父亲只是户部一个从八品主事,不知道这秀女是何出身。”

    懿兰默默将周遭声音收入耳中,心中祈盼那“美得耀目”的童氏千万别挡了她的路,面上不动声色。

    秀女一拨拨进去,懿兰在院里缓缓踱步,掩下心里的不安。

    她刚瞧见那童氏了。果然是美得耀目,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

    落选的秀女从前殿回来,懿兰打眼一瞧,没有童氏,她入选了。

    太监喊到了她的名字。

    懿兰忙整了整衣装,走进队伍里由宫人领着进前殿,险些同手同脚。

    小小一座绮绫阁,前殿却也是金碧辉煌。懿兰不敢抬眼,只用余光瞥着也是心下大叹。只要今日踏过这一关,往后这些金碧辉煌也就有自己的一份了。

    一拨六人,她排在第二个。

    排在她前头的姑娘相貌秀气,并不会夺了她的风头,懿兰稍稍安心。

    “卫尉寺少卿尹齐之女尹青萍,年十七。”太监高声唱到。

    “是这次选秀里家世算高的一个了。”上首,静太夫人同年轻的皇帝傅仪宁说。

    傅仪宁皱了皱眉头:“尹氏算不得什么名门。”

    静太夫人并不否认,只是陈述事实:“此次秀女的家世都不高,恐怕她们学识不够,不称皇帝心意。这个尹秀女模样也不算差,皇帝就算不中意,放在宫里养着也无所谓。”

    傅仪宁摇头低笑:“母亲这话仿佛后宫里养人不花银子似的。”

    话虽如此,傅仪宁还是应了静太夫人的话,挥手示意太监。

    “偌大个后宫,多一个少一个不都是养?”静太夫人同他说笑。

    下边太监笑着叫宫人迎尹氏去偏殿,这便是中选了。

    “清河县秦氏女秦懿兰,年十八。”

    懿兰跪地叩首,口中念道:“民女懿兰,叩见皇上,恭祝皇上龙体万安,太夫人金安。”

    她这一句请安词同旁人的都不同,她话中顾及了静太夫人。

    静太夫人金氏是先帝静贵妃,在傅仪宁生母过世后抚养他长大。傅仪宁登基后尊养母为太夫人,住进了太后才能住的承德殿。

    但静太夫人的身份又不止于此。她有自己的亲儿子,恭王傅仪昕。这位当今皇帝的六弟曾经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即便最后争储失败,依旧得到先帝遗命辅佐皇兄,是朝中第一亲贵。

    秀女们摸不准皇帝对恭王的态度,也就不敢贸然向太夫人示好。

    懿兰原本也犹豫,但方才隐约听得上首的谈笑声,令她最终放手一搏。她赌,赌皇帝对太夫人一片赤诚孝心。

    她赌对了。

    一直意兴阑珊的傅仪宁听罢她的话直起身子:“抬起头来。”

    她抬头垂目,现出一张清水芙蓉面。

    静太夫人听了她的话本就高兴,一见长相更加满意。“是个美人呢,与方才的童氏平分春色。”

    “母亲喜欢?”

    “你不喜欢?”静太夫人笑着问傅仪宁。对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静太夫人实在了解。

    傅仪宁低笑一声,挥手让太监引秦氏去偏殿。

    懿兰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是飘的。

    她中选了,她中选了……她中选了!

    领她的小太监笑着给她道喜,懿兰将一枚碎银子赏了他,也算是有个人同她分享这份喜悦了。

    迈进偏殿前,懿兰将笑意压下,端着平和面色踏了进去。

    里面已经坐了三人。

    一位是童氏,一位是在她前头的尹青萍,另一位她不认得。

    “你便是秦氏懿兰吧?”童氏柔柔笑着,主动同她搭话。

    懿兰听人说过童氏的家世,虽然不高,却也高于自己,便欠了身问好:“见过童姐姐。”

    童氏忙伸手扶她:“这是做什么?册封旨意未下,咱们都是一样的,我怎么好受这一礼呢?”说着扶懿兰坐下,为她倒茶。“才听尹姐姐说有位秦秀女生得好看,姐姐一进来我便想是你了,真是如荷花池里的仙子似的。”

    懿兰被她夸的面色微红,忙自谦:“童姐姐谬赞了。姐姐才是国色天香。”

    童氏听了忙摇头:“可担不起姐姐称赞。”说罢偷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另一位秀女,见她面色无异,才又同懿兰说话:“姐姐今岁几何?”

    “十八。”懿兰答她的话,心中暗暗揣测那位秀女的身份。

    “我才十六,合该你是我姐姐。”童氏笑着,又说,“我闺名单一个妍字,姐姐唤我妍儿、阿妍都好。”

    “好。”懿兰应了,心里想着她这个名儿取的真衬她,果真是尽态极妍的美人。

    尹青萍绞着帕子,问:“你们觉得咱们能得个什么位分呢?”

    懿兰摸不准她的脾性,便作犹豫模样不搭话。

    “尹姐姐家世好,必然不会低的。”童氏答她。

    “我也不多求,得个七品才人便很好了。”

    另一个秀女说:“皇上后宫人少,是以这次选秀给的位分都不会低。”

    尹青萍与童妍听了都点头。

    懿兰心中愈发纳罕,便直接问:“还未请教这位姐姐芳名?”

    那秀女朝她颔首:“家父吏部侍郎陆皋,我单名一个灿字,与童秀女同龄。”

    懿兰听她自报家门,不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向她问好:“陆秀女好。”

    几人喝了一杯茶,那边又来了一位入选的秀女明氏。

    众人互相认识后,正殿里的选秀也落下帷幕。

    浩浩荡荡劳民伤财的一场选秀,就这样将五个花季姑娘送入了宫闱。

    册封位分是在三日后,她们五人在储秀阁接旨。

    颁旨的太监念完前面长长一串词儿,最末才是她们的选秀结果——

    尹氏为英美人,童氏为丽美人,秦氏为颐美人,明氏为温美人。

    俱是六品美人,一碗水端的极平,只在封号上下了功夫,都合她们的样貌与性情。

    懿兰心中欢喜,正纳罕为何没有陆灿,便见颁旨太监又拿出另一道圣旨宣读: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陆氏、乃吏部侍郎陆皋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

    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那些繁文懿兰听不明白也不重要,她只知道那句“立尔为皇后”——陆灿是皇后。

    难怪那日童妍与尹青萍都对她恭恭敬敬,她们是官家女,大概早已风闻。难怪她知道这次选秀位分不会低,因为她是这个皇宫的女主人。

    懿兰抿着唇,默然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将陆灿迎走。

    她要先回陆府,等待大婚那日由皇后仪仗迎入皇后的两仪殿。

    “几位主儿,奴才们送您去住所瞧瞧。”

    她们走出储秀阁,去向不同的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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