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的镯子呢?”回了延英殿,檀云去扶懿兰,不见了她腕上的镯子,便问道。

    “赏了瑢美人。”

    “尹氏?”檀云有些奇怪,扶着懿兰坐下又问,“娘娘看好这位瑢美人?”

    懿兰想了想,说:“她生得清秀,容貌倒的确在她姐姐之上。只是能不能得宠就未必了。本宫关照她,是叫她知道她姐姐并非无人可依。”

    “娘娘心善。”

    懿兰靠在软枕上随手捡起昨日没看完的戏本来瞧,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确实没有想尹青萍死的意思,却也没有想护她好好活着的心思。

    尹青萍于她更像是一把利刃,一把指着陆灿的利刃。利刃尚未出鞘,岂能锈了?

    再者她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试探这个尹绿芸,看她当时神态显然是明白她言外之意。到底是尹家调教出来的棋子,不像那对姊妹一般愚钝。

    -

    午后,北月又给她送来最新的账簿。

    懿兰近来对这些心思已淡了。

    一来她怀着身孕,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二来傅仪宁整日说着缺钱,连到傅景恩一个公主都要捐钱了,可真遇上什么事还不是奢华无度?

    端仁淳王妃的丧礼逾礼他睁只眼闭只眼,还有盂兰盆节十数艘的大法船、法灯与众人来往平江园的花销。选秀更不用说,那是从京城到外头上上下下都劳民伤财。

    皇帝不急,她急个什么劲儿?

    只是随手一翻,数目仍是惊人。

    仅是盂兰盆节的法船一项便是两千两白银,静太夫人一行往来平江园的全部开支高达一万八千余两。

    选秀一事,只广务司与宗正寺、卫尉寺出的银钱便是三万四千两,更不用说各地方衙门为此事花销几何了。

    懿兰看了只觉心烦,往旁边一撂。

    看看这账簿,再看看傅景恩东拼西凑攒银子,真是荒唐可笑。

    初八瑶台宴这天,懿兰早早吩咐春雪秋华备齐了酒水点心。

    莳卉司听说颐贵嫔要摆宴,还特地送来了不少名贵菊花。

    “这白的叫白玉霜,白绿相间的叫碧玉银凤,那橙黄的叫嫦娥奔月,浅粉的是沉鱼,青色的是高山流水……”莳卉司的典卉为懿兰介绍着。

    “倒是难为你们,种出这些稀奇颜色。”懿兰颇为高兴,笑着说,“本宫从前从没见过青绿色的菊花,只见过黄的白的紫的。”

    典卉笑着说:“那都是凡俗菊种,御花园里瞧瞧也就罢了,怎么敢拿来糊弄娘娘呢。”

    她这话说得逢迎,懿兰多看她两眼,叫夏风给了银子赏她。

    “对了。把你去岁酿的那两坛木兰酒拿出来吧,平日里也没有吃的机会。”懿兰想起这茬儿来,同秋华说。

    “是。”

    午时没到,妃嫔们便三三两两来了。

    先来的是罗美人与尹青萍。

    懿兰久不见尹青萍,便与她寒暄两句,又问起明氏:“温选侍今日怎么没来?她素日可是与你走得最近的。”

    “她感念贵嫔恩德,这些日子都在宝象阁为贵嫔和尚未出生的皇嗣祈福。今日说她潜心礼佛,不便赴酒宴。”

    “好吧。”懿兰对明氏为自己祈福一事颇慰,便叫夏风给拾翠殿送几匹好料子去,又说,“她有心了。待我这个孩子生下来一定好好谢她。”

    罗美人扶着她去坐,说:“有下人们迎着就是了,你又何必动辄起身呢?”

    懿兰失笑:“谭司药原说了,我身体康健,多走动也对孩子好。姐姐也忒小心。”

    “不怪我小心,前儿丽妃小心谨慎了好几个月,就想听那么一场戏,结果怎么着?我如今想来那日的场面还是心惊肉跳。”

    懿兰听她说起这事抿直了唇,只说:“姐姐说的是。”

    三人一道坐下,懿兰又问尹青萍:“你那妹妹可去见过你?”

    尹青萍嗤了一声:“来过了,送了好些东西来。不知是关照我这个姐姐还是奚落我如今只是区区八品选侍。”

    “你们从前在家里不好么?”罗美人问她。

    “我原有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何必与她好?”

    “那就是也不坏了。”

    “……”尹青萍沉默片刻,才道,“或许她并无恶意。只是于我父亲而言我已是不中用的弃子,家族荣耀如今系在她一人身上,我心里不平罢了。”

    罗美人明了,劝她:“那也不必与她交恶,终归也是你妹妹。若她得了好也是你家得益。你若实在不平只当没她这个人就是了。”

    “……嗯。”

    这边正说着,那边秦氏两姊妹来了。

    罗美人轻声同懿兰说:“那日两仪殿后她俩可是跟着你走了?”

    懿兰原本也无意拉拢这两个绣花枕头,便点了点头,眉眼弯弯笑说:“她们可不及姐姐你聪明。”

    罗美人明了,也跟着笑。

    两姊妹走上前来,给懿兰行礼。

    “快坐吧。”懿兰拿着宫扇往旁边的圆凳上一指,又叫秋华端上了木兰酒,“快斟上尝尝,味道可还好?”

    玉叶端起酒杯就要尝,被金枝拦住。

    金枝笑着说:“多谢娘娘。臣妾只闻着味儿便觉得清香无比。只着酒还是等皇后娘娘丽妃娘娘来了再尝吧。”

    罗美人笑着夸她:“是个懂规矩的。你妹妹年纪小,亏了你们俩一起入宫。”

    懿兰便指着尹青萍给她们认识:“这是尹选侍,比玲美人还长两岁。”

    二人便与尹青萍见礼:“尹姐姐好。”

    尹青萍起身朝二人略欠了欠身。礼数是不周,但她门第高,又是宫里老人,两姊妹也不会说什么。

    “好热闹,我果然又是来晚了。”童妍笑盈盈走过来,在懿兰身边坐下,又拦住要行礼的众人,“今日既是瑶台宴,咱们便做回天上的仙子,不论尊卑。”

    “谢娘娘。”

    “今儿为着赴你的宴,我还特地提早了收拾的。不成想还是没做成第一个。”童妍笑着与懿兰说。

    懿兰开她的玩笑:“你哪次不是最后来的?今儿这样早已经够叫我惊喜了。”

    “好坏的一张嘴。”童妍嗔笑着,又去嗅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好香的酒啊,你酿的?”

    懿兰笑着执起酒壶给她倒酒:“你身子弱,只可尝这一杯,不可贪嘴。”

    童妍听了指着她朝罗美人说笑:“姐姐瞧她,竟比我娘一样了。”

    “那是关心娘娘呢。”罗美人笑言。

    “好好好,我便只喝一杯。待日后养好了身子再来与你讨酒喝。”

    “那我可得酿了好酒候着你呢。”

    那厢尹绿芸与文若闲也来了,朝着童妍与懿兰行了礼便落座。

    懿兰偷偷瞧着,却没见尹家两姊妹说一句话,连个对视也没有。

    罗美人同文若闲搭话:“那日不曾问你,你父亲在吏部做官?”

    “正是。”文若闲答说,“臣妾家中世代为官。”

    “我曾也听父亲说过文氏清流,想来你也颇通诗书?”

    文若闲颔首自谦:“美人谬赞了,我不过略通文字,诗词上却是不通。”

    懿兰听着她们说话,突然想起那位死谏的直臣,户部郎中,似乎是姓文来着。

    “那倒可惜了。”罗美人说,“今儿延英殿开了这么些名贵菊种,又有贵嫔的好酒,却是无诗相和。”

    “臣妾听闻宫中有位淑女很通诗词?”玉叶说。

    懿兰这桌都收了笑意。

    童妍扬了扬唇:“玉美人入宫几日,倒是与徐氏相熟了?”

    玉叶忙说:“臣妾只是未出阁时偶然听闻。”

    “宫妃的诗才都传到宫外去了?”懿兰笑了笑,心里却知道不大可能,多半是这秦玉叶的父亲与徐知意之父徐冠玉有旧。

    “也罢。”童妍尝了口酒,吩咐阿苎,“你去宝象阁,请徐淑女做一首咏菊诗词来。”

    “是。”

    “等等。”童妍又叫住她,补了一句,“若她不情愿,只管摆出你朱镜殿崇仪的架子来。”

    “下官明白。”

    童妍这是把她和徐知意的矛盾摆上了明面儿,叫新人们看个明白了。

    懿兰不在意她们之间的矛盾,转头去问罗美人:“馨才人今日也不来么?”

    “太夫人自打平江园回来便时时缠绵病榻,她得侍疾呢。”

    “那我也得去瞧瞧才好。”

    罗美人摇头,说:“太夫人不喜人多,更怕过了病气给你腹中孩子。你若去了她老人家反要不安了。”

    “好罢,那我改日抄两卷佛经叫人送去宝象阁请大师诵读。”

    “贵嫔娘娘一片孝心,臣妾等也该跟随才是。”金枝忙奉承她。

    懿兰与罗美人对视一眼,含笑不语。

    “皇后娘娘驾到!”

    “本宫来迟了,你们莫怪。”陆灿笑着走过来,不叫她们行礼,又挥手吩咐身后的宫人抬上一件宝贝。

    那宝贝被红布罩着,看不出形状。

    陆灿在童妍身边坐下,笑着同懿兰说:“过年时河南巡抚给本宫送了这件宝贝来,本宫想着藏在两仪殿里也是浪费,不如拿来送你添添喜气,也让大伙儿都一起看看。”

    懿兰忙说:“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如此厚礼,臣妾怕是当不起。”

    “你今怀着龙裔,有什么当不起的?”陆灿笑着叫人将那红布掀开。

    红绸一落,现出里头的宝贝。

    紫檀木架上,莹黄似玉的一大块石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斑驳的光影。细细一看,里头仿佛还有什么飞虫蚁兽,就那样一整个凝固其中。

    “这是……”

    “这是琥珀。”陆灿笑着扶起懿兰上前去细看,“晶莹胜玉,里头的虫蚁都是千万年前保存至今的。这样大一整块的琥珀世间罕见。”

    “臣妾从未见过这样稀罕的东西……”懿兰望着那琥珀石里的斑驳,不觉失神赞叹。

    “臣妾也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琥珀石,可真是沾了贵嫔娘娘的光了。”金枝笑着说。

    “琥珀有趋吉避凶,镇宅安神之意。想来有皇后娘娘的这座琥珀石,贵嫔定能逢凶化吉,平安诞下皇嗣。”尹绿芸道。

    文若闲则笑言:“太白诗中说‘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臣妾而今才算是得见这‘琥珀光’了。”

    “才说不通诗词,如今却又引经据典。”罗美人指着文若闲笑,“该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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