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礼。”秦廷瑞含笑开口,“微臣小女在宫中平安度日,多亏娘娘照拂,微臣感激不尽。”

    懿兰笑了一声:“大人是说玉嫔么?”

    她话外之意,是指那已芳魂归天的秦金枝。

    “自然。微臣长女疏于礼教,胆敢谋害公主,不配为我秦家女。”

    懿兰转眸不再看他,语气微凉:“她泉下有知,该多么心寒。大人送她入宫前,什么也没教给她么?本宫竟不知,养于深闺的大小姐能知晓天竺葵花粉引人过敏的道理。”

    秦廷瑞闻言一僵,额上冒出冷汗,讪笑两声:“娘娘明鉴,微臣可从未教过她谋害荣惜公主呐……”

    “可你教过她左右逢源,讨好本宫与玫贵嫔,是么?”懿兰挑眉,含笑看他,眸中透着几分危险。

    “这……”

    “大人今日来见本宫,便是有了决断,不愿再两面讨好了?”

    “娘娘英明!”秦廷瑞深深一揖,“玉嫔失宠,臣也知道她的性子难以出头。娘娘您育有皇子,又是如今的六宫之主,微臣有心倚仗娘娘与皇子殿下。何况……娘娘将来难免也要在朝中为殿下积累人脉不是?”

    “玫贵嫔遇喜,大人又为徐文公翻案有功,怎么不去寻她?”懿兰拨弄着指甲不看他。

    “微臣……”

    懿兰哼笑一声:“前些日子有人告诉本宫玫贵嫔悄悄出入侍卫把守的还周殿,本宫还奇怪她与玉嫔竟情深至此。想来大人是寻过玫贵嫔,被她拒绝了?”

    秦廷瑞的算盘被戳破,不禁尴尬地冒汗,答不上话。

    懿兰随手拿起一旁的礼单,看了两眼便放下:“大人送的礼不错,本宫代献王妃多谢大人。”

    喜轿行至门口,懿兰没再多言,下了台阶去迎自家妹妹。

    秦廷瑞心领神会,笑着给新王妃行了个礼便喜滋滋回席上去了。

    -

    傍晚回了延英殿,懿兰懒懒脱了鞋上榻歇息。

    秋华摆上了晚宴,轻声道:“娘娘用些晚膳吧,今儿累着了。”

    “倒也还好。看着三妹出嫁,本宫心里高兴。”懿兰笑了笑,坐起身子,“只是可惜今日没见着嘉嘉。承洲年幼,不肯离人,她离不开王府。”

    “淳王妃而今地位渐稳,献王妃新嫁,王府后院清静。娘娘将来只等着享福就是了。”秋华笑说。

    懿兰笑了一声,没当真,穿了鞋到桌边用膳。才吃两口又想起什么:“你吩咐广务司,好生伺候玉嫔,一应份例都不许短了她的。若是叫本宫知道有谁以奴欺主,绝不轻饶。”

    “是。”

    “还有一桩事。”懿兰放下了筷子,“红花、曼陀罗、天竺葵、黄杜鹃,各类毒物在宫里竟层出不穷,莳卉司难辞其咎。你一并告诉她们,本宫治下不许宫里出现这样的东西,趁早料理干净了,宁肯‘错杀’也不放过。”

    “是。”秋华领命退下了。

    -

    用罢晚膳,懿兰在灯下看账簿。

    昭阳长公主的丧礼,广务司足足支出十六万两雪花银。再来徐知意晋封、献王大婚,花销皆不菲。

    厚厚一叠账目,着实叫人头疼。

    夏风进来换蜡烛,晃动的烛影使懿兰从账簿中抽离。

    她转头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夜色,随口问夏风:“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夏风说,“娘娘明日再看吧,左右不急这一会儿。”

    懿兰从善如流合上账簿,松了松肩膀,又问:“皇上今夜还是宿在甘露殿?”

    “原本是的,不过晚膳前朱镜殿的阿苎说荣珍公主思念皇上,将皇上请过去了。”夏风说罢又添一句,“丽妃娘娘这般请皇上过去也不是一两次了,皇上倒也不厌。”

    懿兰笑了一声:“皇上是慈父,记挂着公主自然不会真冷落了丽妃。”

    “是。”夏风上前扶了懿兰上床,落下帷帐。

    窗外有隐隐约约的虫鸣声,轻轻的,颇悦耳,似乎还伴着什么动听的曲声,悠扬婉转。

    次日晨起,懿兰梳妆时便问起昨夜的曲乐声。夏风等都说自己也听见了。

    “奴婢耳拙,只觉听起来像是昆曲呢。”春雪笑说。

    懿兰听了挑挑眉:“是哪个宫里这样好兴致,大晚上还传了乐坊去?”

    夏风熨好了衣裳为懿兰披上,笑言:“而今宫里恐怕只有南薰殿这样好兴致了吧?”

    “可本宫听着那声音像是东边传来的。”懿兰抚平了衣襟,走到外室去。早膳已经摆好,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懿兰便坐下来用膳。

    才吃几口,仪礼司掌仪便来了。她躬立在门边,静候颐妃娘娘用膳毕。

    懿兰没有那样大的架子。她搁下碗筷,拿起秋华递来的帕子擦了嘴,转头去看掌仪:“大人这样早来是有事?”

    掌仪毕恭毕敬朝她行礼,又说:“回娘娘话,此事说来也不全是仪礼司之事,倒也涉及尚寝司。”

    她这话一出,懿兰便已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她神色微凉:“你说便是。”

    掌仪觑着颐妃的神情,试探着开口:“皇上昨夜在朱镜殿召幸了一位宫人,尚寝司已记录在案。至于位分……皇上说由颐妃娘娘定。”

    懿兰有些想笑。

    说皇帝看重她呢,他宠幸了新人;说皇帝不看重她呢,他又将这事交给她定夺。

    懿兰终究只是牵了牵唇,没能笑出来。她捏着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缓缓开口:“是什么人?”

    “丽妃娘娘宫里的一等侍婢,海棠,原姓楚,也是个良家子。”

    懿兰想起来了。

    她最初注意到海棠时这丫头才十二岁,原本只是朱镜殿负责侍弄花草的。童妍见她机灵,又会唱曲,便很喜欢,渐渐提拔到了身边。

    这丫头不是会叛主的,那么便是童妍有心将人送上龙床,竟还为此拿长柔做了由头。

    懿兰心绪纷乱,却终究没说什么,只道:“既是丽妃宫里的,皇上又喜欢,便封做才人吧。”

    “是。”掌仪自感差事了结,长舒一口气,躬身退了下去。

    如此一番懿兰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叫秋华将一桌吃食都撤了下去。她自己踱步到了廊下,吹着微凉的秋风,嗤笑一声:“本宫还道是何人好兴致,原是皇上的新宠有这样一把好嗓子。恐怕瑢嫔听了也要自愧不如。”

    她话中怨怼丝毫不掩,连夏风听了都皱眉。

    不知是宫里太久没有真正入皇帝眼的新人,海棠的上位叫她拈酸,还是童妍越来越谙于宫中求生之法,渐渐叫她陌生而落寞。

    -

    这一日,仪礼司在昌德门前摆齐了阵仗,礼乐齐鸣,迎一位即将踏入宫门的新贵。

    浅碧色的马车缓缓驶来,先下车的是两个小丫头。她们卷起碧纱轿帘,将马车中的小姐迎下来。

    王司礼上前两步,弓着身子行礼:“佟娘娘安。微臣仪礼司司礼王苇,请娘娘金安。”

    “皇上不是还没有下旨册封我么?”

    王司礼笑:“娘娘说笑了,您是宁安伯的掌上明珠,自然担得起这一声‘娘娘’。”

    “哦……”小姑娘点了点头,又问她,“我住在哪里?”

    “娘娘住宫闱西苑,蓬莱殿。”王司礼说着又招来宫中轿辇,“请娘娘上轿,一路上微臣会慢慢向您介绍宫中众位妃嫔。”

    “好。”小姑娘提起层层厚重裙摆,踏上轿辇,两个小丫头则跟在其后。

    小姑娘往下看看抬轿子的小太监,问王司礼:“他们这样不累吗?”

    “娘娘身姿轻盈,怎么会累呢?”王司礼笑答。

    小姑娘困惑,看了看自己坐着的木制轿辇,又低下身子去问一个抬轿太监:“真的不累么?”

    “不、不累……能为娘娘抬轿是奴才的福分。”

    小姑娘抿了抿唇,问王司礼:“我能为他们请大夫么?你瞧他们的肩都是斜的。”

    王司礼一怔,答她:“佟娘娘,杏药司的医官只伺候主子的。”

    谁知小姑娘听了竟撇嘴,将手中帕子一甩:“我最不爱听这样的话。什么主啊仆啊的,都是一样的肉体凡胎,谁又比谁尊贵了去?”

    这话王司礼可不敢应,她只说:“娘娘这话同咱们说说也就罢了,在皇上与各宫娘娘面前可不能这么说了。”

    小姑娘没再理她。

    -

    甘露殿南书房里,傅仪宁正批着奏折,懿兰在一旁看书,不时提笔批注一二。

    好容易看完一摞折子,傅仪宁搁下笔松了松肩膀,转头去看懿兰,见她正在写什么,便笑说:“朕那日看了启儿的字,倒有几分像你。”

    懿兰笑:“臣妾的字不好看,误了他了。”

    “哪里?你的字清秀干净,在女子之中也属上乘。便叫启儿这样练着就好。说起书法,他们姐弟三个还是长念最好。”

    “璐贵嫔出身书香,自然将荣盛公主也教得好。”

    傅仪宁点了点头,却又叹气:“文氏样样都好,只是有的时候性子太直。”

    懿兰看他一眼:“这才是她的好处。”

    傅仪宁笑了笑,没说什么。

    “皇上。”安长垣躬身进来报,“佟家小姐入宫了,王司礼已接了人去蓬莱殿了。”

    懿兰听了瞥一眼傅仪宁,与他说笑:“皇上看不上璐贵嫔,前儿择了楚才人,眼下又有新人来了。”

    “你这张嘴,原是朕惯的。”傅仪宁指着她笑,又道,“颐妃既然做主封了楚氏,这佟氏的位份也由你来定如何?”

    “臣妾岂敢?”懿兰笑语,“那是宁安伯之女,又出身八姓。皇上若要臣妾安排,臣妾恐怕只能退位让贤,将宫中账目收拾了送去蓬莱殿了。”

    傅仪宁听了便笑:“这佟氏女才十五岁,据说佟安棣也不曾请人教她什么,要看账簿可是为难她了。”

    “皇上还没见她的人,便已经这般维护了么?”

    傅仪宁听出她话中酸气,起身去坐到她身边,靠在懿兰背上:“甚少见你如此。放心,你这些年的功劳苦劳,朕都在心里给你记着,旁人越不过你去。”

    他声音低沉,这话也推心置腹。

    懿兰眼眶微涩,笑了笑:“只要皇上心里记着臣妾便好,位份之上,臣妾倒也不那么在乎。”

    傅仪宁沉吟片刻,开了口:“她是八姓之女不假,她父亲也的确是大功臣。只是中宫之位悬而未决,若朕过分抬举她,其他世家恐怕也不乐意。”

    他又想了想,转头与安长垣说:“传朕旨意,册封宁安伯之女佟……”

    “佟氏玉祺。”安长垣提醒他。

    “佟玉祺,册五品嫔位,赐号……祐。”傅仪宁说罢又添一句,“前些日子封的楚才人也一并赏了封号吧,就用一个‘禧’字。”

    “是。”安长垣领旨,躬身退了下去。

    懿兰抬眸与傅仪宁对视一眼,含笑不语。

    祐嫔位虽高,这封号却少了皇上的心意。不比懿兰、童妍等人的号,是傅仪宁用了心挑的。

    再则同日为宫女出身的小小才人加封,也算是压了她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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