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木石盟终偿践生愿  恩宠荣天命抵皇帷

    原来明日是正历二月十二,贾母自知已好过先时,因见林黛玉已将笄之年,便思以此庆贺一番。一则为黛玉过个大生日,二则能使宗人皆悉他已康复如初。虽薛姨妈宁不轻来贾府走动,又少了邢岫烟、宝钗、宝琴几个好女儿,然只宝玉并无有婚殇郁衷已是大慰,又有迎春将逗留有日.目及止是嫡亲近骨,故借黛玉生日定要热闹一天方罢。早起凤姐已得此话,自在屋里和贾琏筹措一回,往底下的众人分派了些事,大局已握,方才各处的另人报了。午饭已毕,凤姐自往两处上房,因使平儿进园子来了。平儿先进去稻香村,听丫头说了都在探春处,便径来此通知一回。众人听平儿说完,命丫头拿了茶给平儿吃,李宫裁便先笑道:“怪道林丫头今日只兴得要叛离我们社呢,依我竟是据此罚你呢,戒你下次再要想脱滑竟坏了大家的兴致。这会子只听了这个话且免了。只明日过了,看你还仗着小人儿使小性儿、歪派贫舌的讨人厌不了?”黛玉听了明日之事只暗自惊喜,因笑道:“大嫂子饶比我大,竟只管尽拿捏我一点懒怠派了错处,少不得我只赔礼一回,请大嫂子念在颦儿今日尚可口无遮拦罢。看你可还有完没完了。”说了只笑啐了一口,惹得众人一笑。宝玉自是比人更只喜的手舞足蹈,连忙第一个辞了去了,平儿撂下杯也匆忙只告去,众人方散。

    谁知将晚饭时,天只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宝玉正自在里头案上记录今日春晓之作,忽闻雨声,只近窗前推窗看视了,复回坐椅上且继膏笔只跌足道:“老天,今日夜里竟痛快下罢,只明儿早起出得大太阳,我便焚香念你的好处!”一时传了饭来,袭人等伺候摆了饭毕,皆只外屋自吃,只留柳五儿一人伺候。宝玉吃饭因问起五儿可还识得几个字,五儿只摇头而已,宝玉便叹息一回。饭毕盥手,漱口吃了茶,宝玉因歪着,随口自吟道:“人全能则上尊也,无知无识虽貌善终不达意也。”忽又想起林黛玉为自己今日所作春晓只略点几笔,竟得画龙点睛之佳绩,只觉余情未已,便命取来斗笠蓑衣木屐三事,屋里众人伺候披挂套穿了,宝玉道了去潇湘馆。袭人因指派了屋里几个人,前后左右的举伞挑灯的伺候了去。宝玉因命取出前番林黛玉给的那盏玻璃绣球灯,使五儿近前掌着,一行人冒雨径往黛玉处来。近门前方叫了开门,院里人先进去传话,宝玉进来至屋阶下,紫鹃早开了门请进。见宝玉只檐下褪了湿木屐,众人伺候取下来蓑衣斗笠,只教往廊沿扶手上搭了,便进来。黛玉因比往常早些进衾而卧了,只道明日有应酬。听是宝玉这会子来,也只懒懒的,半日方离被窝。宝玉进屋中早隔了幔格大约的瞧见,便道:“林妹妹仔细凉了,还躺着,我只扰一会子便去的。”说话不停步的已进黛玉寝阁,见林黛玉披了件半新的褂子,早趿了起居青缎绣金落花鞋床边的坐了,只笑问道:“外屋里说话的就是跟了你来的柳五儿了?”宝玉笑点头,黛玉因使唤进说话。五儿进来问了好,又要磕头见过了黛玉,林黛玉因止他,笑道:“知道你是要来我这里的,只为着要谢你妈费心,一并谢你只亲为我熬的燕窝粥,虽说只一碗来的饭,只天天的温火做了,又要味道一样,想你也实是下了功夫的,这会子既见着了,我须得赏了你方能完了我的意思。”说着便另紫鹃取来了。这五儿便依着他妈常只教导的话道:“我妈常日只说姑娘待人是好的,只让我用心伺候着,原也不为图了什么。若我妈知道我收了姑娘的打赏,必是要骂的。”黛玉只将一支赤金扁钗亲为他绾在发上,笑道:“好一头秀气黢黑的头发。若底下再只见了你妈,我这里还有赏他的,他又岂能怪了你的。”五儿忙又磕头谢了出去。宝玉见黛玉如瀑的丝滑秀发只散落腰以下,一袭淡紫缎裤袄,宛若早春紫薇般婉约清丽,又听见他如此说,更只跌足笑道:“原来你们早有契机,倒只省了我的口舌。”黛玉笑请了宝玉坐了,道:“原吃宝姐姐的燕窝,我只说有了将就吃了,无有也罢了,偏你又往上头报了,只这屋外头的炉子又要煎药又要烧茶的。先还在这里弄了那冰糖燕窝的,后头还是那柳家的那日走来瞧见了,只要揽了去伺候,如今多半年了,我只每日非早即晚得的那一碗燕窝粥总是厨里做的,也倒难为人家了。”说话紫鹃打了茶上来,宝玉只使黛玉原床上歪着,道:“只赶明日里好日子,竟不防闹了哪里又不自在了,等天明大家上去了竟扫了老祖宗的兴致,那样就不好了。”黛玉因拗不过他,只得上床和衣歪着。宝玉便将那床杏红锦光的被子掖了使黛玉盖好,自又将杌子挪近些坐了,笑道:“我因才刚吃了饭想起大家才在三妹妹处,你只帮我改的那几个字了,亏了你想得那样快且准的,若说了是我作的,我也不敢自专了他去。”林黛玉只枕下顺手拿出书来,凭榻边连榻栏雕筑的鹤形小盏台上燃烛,因翻看着边只听宝玉说话,笑道:“倒难为你今儿竟也作出来了,我还只在担心呢,没的回回受罚岂不没趣儿。”又道了:“就只这会子这雨……”宝玉不等说完接道:“俗说春雨贵如油的,若没有这样雨,又哪里来的春日胜景呢。”黛玉点头道:“就只怕那些花又要被雨水打的活活败落的。”宝玉道:“大不了我明日命人好作掩了也埋了。这会子我单怕明儿也是这样下得不停,闹得白去了明日的大事,才叫懊恼呢。”说只叹息。

    黛玉垂手只任书落了枕畔,捏拳舒张一回臂肘,道:“我竟是爱这样时时的下些雨的,只当是这雨把天地也洗得干净了。今儿看了你的诗,只后两句倒有些意思,我竟自今儿起不去管那花了,没的倒象是你们家的丫头了,只为着打扫别人走的路才来的似的。凭他怎样,我只管好自己就完了。”宝玉听此只喜道:“我正是因为这雨来瞧你的,恐怕你又懊恼的,却不想你又是这样心肠了。倒是我那几句话也写得好了,妹妹再不去弄那劳什子,也免使人笑话你原有些痴的。且我每见了妹妹只葬那些花,又必要生了许多愁苦烦闷的样子,我看着五脏也尽碎了。”说着眼里掉下泪来,黛玉因伸手使帕为他擦去,不防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忙只转面各自饮泣一时方才住了。宝玉伸手取出怀表看了不觉惊道:“今晚原该早些安歇,我也该回去了,只顾和妹妹说话,竟是忘了时辰。”黛玉将头转回来,宝玉忙按住他笑道:“妹妹不必起来,且听那窗子上的雨声,到这会子那雨竟没有小的意思。你的玻璃灯也只好再用着了。”黛玉“噗嗤”一笑道:“我多早晚向你讨要他了?纵你还我,我也不要了,不知道什么人也拿过的。”宝玉站起笑道:“那等得了闲时,我再叫他们好访了巧匠,给你再做个来,只要比你的这个还下功夫才好。”黛玉那里半歪着,因屈肘以腕掌头,听了笑啐道:“我再不稀罕你又弄个来!我知你原也仔细,只不要白糟蹋了他便好了。我又不是整日无事风里雨里的混跑,真真无事忙了。”宝玉因笑道:“凭你只说我去,我只瞧妹妹时常能这样多些欢喜,便也心里高兴的很的。”因辞了出来,五儿等见要走,忙伺候穿戴了那几样行头,一队人方出了潇湘馆。及至将近了,只见怡红院门前似有一群人在那里,走近看时,原是林之孝家的领的查夜的人等。林之孝家的家见来便道:“宝二爷也该多保重些,这样雨天倘或淋着了如何是好。我在这里已等了多半个时辰了。又恐怕打搅了人,只好干等着。”宝玉道了乏,笑道:“只因明日是林妹妹的寿日,不巧天又下雨的,我只好给他道恼去了,不防又多吃了一盅茶,竟没有看时辰的。”林之孝家的听宝玉说起黛玉,只与门口站着的袭人互通一眼,遂笑道:“伺候宝二爷进去赶紧都歇息罢,正是明日还有事呢。”又向宝玉笑道:“宝二爷就请进屋早些安歇罢。”说话看着宝玉等进了,待院门关了,又将值夜的细嘱了一遍方领人去了。

    春宵倏逝,又闻听窗前晨鸟喧哗。宝玉睡醒,听是五儿在帐外,便问五儿天气怎样,五儿回道:“正是有大太阳呢。”宝玉喜之不尽,忙起来,屋里众人伺候盥漱了,袭人又使穿了客衣新履,宝玉更克尽细敏的忙乱一时,方只向潇湘馆来,墙外已听里面笑语喧阗的,便知是他姊妹们在里头,因忖先去上房也罢了,只迟一时半时也可见着黛玉的,便往贾母屋中来。

    贾母晨来只在里间起坐,宝玉寻进跪省晨安。贾母因早梳洗了,换了身半新的锦缎暗纹对襟褂只炕边坐着,因使宝玉过来身边坐了,搂住笑道:“亏得今日也穿戴这样齐整。”又问可走得乏了,知道没有吃,便叫鸳鸯取了内用香露来,倒了一盅给宝玉使吃下,笑道:“这好东西就只早起空了肚子吃最有补的,只忘了讲给你,没的你想起来就吃,也不拘时候的倒辜负了他。”宝玉笑道:“尽只在林妹妹那里了。可见得这东西的好处,如今林妹妹已大好过先时了。”贾母点一点头,一时这里传了饭,宝玉因命也拿了他的饭来同贾母一处。祖孙两个一时吃毕,鸳鸯等伺候漱口净手刚要吃茶,凤姐便进来,问了贾母午时哪一处摆宴看戏,又回了依命叫的哪一家戏班等话。贾母笑道:“后半夜又是风刮的雨也停了,丫头说院子里也没有水气,我想着纵有些潮潮的,只看今日这样太阳,只恐怕午饭时天又劲热起来,倒是都坐在园子花厅里好了。你们老爷带了那些人凭他只选家里哪处去,总不与我们娘儿们相干。”凤姐应了,因命跟着的人去给贾赦兄弟两处传了贾母话,辞了出来,自己带人进园中悉选地方。凤姐刚去了,就见邢夫人王夫人前后的进来,宝玉听报早门口接迎着只请了安,邢夫人笑携了宝玉,大家一起往贾母前福礼道了贾母晨安,宝玉只好又同着打了个千儿,原依贾母身边的坐了。贾母才吃了茶,因使挪至外面坐,笑道:“今儿的话也是他们妯娌挑怂的我,竟说起宫里的人病只好了时,也赦放了狱里的那些犯人呢,必是风丫头也嘴馋了,只哄我这老婆子的钱出来他倒乐他的。”邢夫人因笑道:“老太太的银子钱凭谁能白哄了去?我也才和二太太商议了,老太太的喜事原该我们房里出了银子一家子喜庆一番。”贾母笑道:“我竟借着给外孙女做寿,才要自己也跟着好热闹他一天的,你们就只好说我。”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多些心疼外甥女是有的。”说话搀了贾母步出外间,因伺候贾母往矮榻上坐了,贾母使邢王二人也坐下。王夫人便叫鸳鸯去凤姐那头传话,只叫酒席看戏的银子账目单子仔细留着,赶晚亲拿来给他。鸳鸯领命去了,玉钏便也叫了鸳鸯两个一起出去。邢夫人因笑道:“底下我也只好出了二太太屋里出的一半份子了。”王夫人一笑,琥珀等上了茶,贾母只道趁机的多养养精神,只歪下,屋里几个人忙取了毯子刚伺候盖住贾母腿脚,就见尤氏婆媳也来了。尤氏胡氏先给贾母请安,胡氏只跪了,再给邢王二人请了安,邢夫人只使坐了,婆媳二人告了坐下。尤氏笑道:“老太太大安了,也是一家子的造化,我们爷也请了一班子戏来,说过一会子就给老太太送过来。”贾母欠身手指了笑道:“那刚好只叫传去给那边罢了,今日也叫咱们家那些唱曲的也自在热闹一日。你叫人速去给他们爷俩说去,这会子也不用珍哥儿爷俩先来我这里立规矩。”尤氏应了“是”,便立使跟着的人过去传贾母话。贾母因命取来果子大家闲吃说话,便听院子里人声笑闹。方见林黛玉同了李纨等园中诸姊妹,大家众星捧月般的只簇携了黛玉一起拥进,林黛玉因见都在这里,自是欢喜,也趁便的各个拜叩了。贾母因另他不必拘泥,唤紫鹃进来只代林黛玉收了屋里各人的贺礼,黛玉致了谢,贾母因使黛玉身旁坐了,

    胡氏因少见黛玉,心里未想只听这位表姑生的摸样好,此刻见了竟是比说的还不知道俊美多少了,因见黛玉进来早也起立,这时见坐了,便走过来,屋里丫头因拿了跪蒲只未及放手的,早摆下了,胡氏因磕头道了:“侄儿媳妇恭贺小表姑华诞!”黛玉忙使起,贾母也笑使坐了歇歇去。宝玉因欲过来,贾母止他使另一侧坐了,贾母才坐起身,只见凤姐又来,略见了上房诸人,回了话。凤姐因见宝玉也是盛装鲜亮的,便抿嘴一笑道:“敢是宝玉也过寿呢,竟比林妹妹还瞧着体面鲜亮些,竟不是想讨了我们老祖宗的赏罢了。我们老祖宗若是原因了这样才多疼些,只我也天天儿的紧着拾掇了才见人,竟比不得你们只独占了老祖宗的心眼的受惜疼呢。”众人听凤姐如此说,不觉细看宝林二人,见果然不差,便一笑。

    尤氏因向李纨谑笑只啐了道:“也没见进门先见个礼,问声好的就只管扯起花唿哨。也不各人瞧瞧,烧糊的卷子的浪样,还只管同谁比呢!”凤姐因和众人一起笑了,道:“我这里自知比不得他们兄妹,竟只说了,大嫂子敢是比我还不忿他两个呢,竟是各人尽咬牙只歪派咕哝的。”说得大家复笑一回,贾母也笑了。尤氏便上来要拧凤姐嘴,凤姐摆手挡了止他,改了正色道:“乖乖的坐着罢,我是赶着有正经事呢,只管跟你混扯的什么!”尤氏因指着向众人笑道:“饶管个家,把他就作派的这样,多早晚撂了这挑子了,看那时还霸道横行不了!”说笑因归坐。

    凤姐至贾母跟前,便将手只掌心向上直往门口长伸着手臂,略低头控了身子,半低了眼的。贾母因看他,半日意会了,先笑起来,道:“没的掐着尖儿的尽说了笑话闹人笑的肚子疼,赶上正经事了,又谨嫌劳乏了你了,又拿起了哑巴范儿,看只把你会省的。”惹得王夫人也笑了。贾母于是起来打头往外欲出,凤姐李纨左右的搀着,尤氏只请邢夫人王夫人前头走,只笑得使帕子捂了嘴指着凤姐说不出话来。门口众人搀扶贾母上了竹椅敞轿,尤氏因拉住凤姐笑指道:“你这东西竟去作相生混了饭吃也使得的。”贾母因复笑一回。

    大家一路行来园中,但见艳阳普照,新绿吐芳,鸟雀左右上下只喧闹。众人拥贾母进了花厅,桌椅早已规摆的明净齐整,长厅东面靠栏杆处也早铺陈了,此厅四面雕镂栏杆所筑,因通风故早搬来一架雕花大锦屏只贴靠座褥后头遮住,只显得屏开孔雀,褥设芙蓉。那端通廊出口厅之两侧自有小丫头扇茶炉,温酒的预备着。花厅面西向前横一带小小湾流,只远处绕几绕原回沁芳溪中去了。隔岸相距厅栏不过几步远近为一展的绿茵地带,即在那处地方才搭建好了戏台,谢幕此时拉严着,两边因垂挂了例备条幅,并顶楣上方的尺余宽的横幅,注写了戏家,并帐联等,另只贴了红纸张写着拿手的多出戏名供选。

    贾赦那边只打听贾母已进来,便使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几个过来代敬道喜,拜祝了贾母安康。贾珍接了随人手里托着的衬着红锦盘袱的洋漆描金楠木方盘,上满满盛放着各人金玉珍玩贺礼,贾珍只代进献了林黛玉的生辰贺仪,贾母因命黛玉亲受了,丫头早置下个跪蒲,黛玉便只向贾珍使代受了福礼。贾母便使几个人原回去,贾珍又给王夫人邢夫人略道了安,复辞了方去了。

    这里各人丫头奶妈方依了廊口齐只向贾母林黛玉磕头恭祝了,贾母笑命了各个放赏。一时凤姐因请传宴,又打发人往那边也传了话。贾母便命先始观戏,只见厅里丫头媳妇来往不绝,戏也徐徐开场,一时酒宴摆齐,戏也唱至酣处。众人始举杯立起向贾母恭贺了,方始饮宴。

    上头一桌尽贾母面前摆了,黛玉,迎探惜三春并李氏姊妹二人只和贾母一桌。邢王二人一桌上宝玉兰儿李婶,另有赖大的母亲和两个本家老妯娌也才赶来因给贾母恭贺,贾母便使和王夫人等一桌儿的坐了。下首李纨,尤氏,凤姐,胡氏鸳鸯玉钏等坐,几个人只虚设位子,尽了上头两桌伺候,菜也使晚些时候再端进,只一起摆了几样佐酒菜而已。众人见贾母看戏,并无声息,只伺候添酒换盏布菜,一时听贾母使坐了吃去,尤氏紈凤方坐了,胡氏命递进各样菜来,告了坐下,此桌方始吃饭。众人且吃且只看戏,一时至精绝处皆也只顾得击掌道好。贾母自是欢喜。等一时众咽了汤,不想后又端上来鸡蛋和了果子脯的圆样糕来,竟有盆子大小,用洋漆饡盒拿来,盘子取出时上头严盖了套盘的盖子,热气腾腾的上了桌。上淋了蜂蜜并有黑芝麻散了写的“福寿绵长”的吉庆话。众人因使一并拿来的小巧竹刀只切开分尝了,正分证是甜是咸味儿来,就见赖大母亲几个人略用了糕便是离座给贾母道辞,贾母因使送出,凤姐等送至廊下又命丫头只送去了。

    一时台上只一个白髯口的须发老生独自铿锵慢唱,贾母见已撤了桌子,便笑向王夫人道:“年前那日宝玉同我悄只说话,你也在的,还问宝玉的话是什么话来,宝玉也是混淘气,竟是说他各人已为林丫头物色了极好的一家人家,你倒好笑不好笑?所以你只问时我没有告诉你宝玉这样玩笑话。伢各人不过还是小孩子家家的,能认得了几家官宦,豪门的,也只吹擂的,不亏了他老子捶他。”王夫人陪了一笑,却听话触动心事,刚欲说话又只作罢,且吃茶看戏。

    那戏将过申时方才完了,众人因见一道子太阳光只透过敞厅西檐口照进来,厅外自有萝藤蔷薇等多种花事,只因叶子初绽,是以并不比暮春初秋时的繁盛遮光了。几个人便只道热,因使挪了椅子只靠了两边厅口处坐了。凤姐因命人端来几样果子,大家吃茶品果闲话戏文且行食。王夫人见此时已无别事,只抬手招近玉钏因低声悄嘱了,玉钏便领命出厅自去。凤姐因请贾母回前头,笑道:“底下那些人吃完饭回来,定是要赶着收拾了这里这些物什呢,老祖宗还守这里白看他们闹去?”贾母一手接过尤氏伺候剥去皮的窖藏陈荔枝肉笑道:“我才刚刚儿的也淋上点子太阳,你就来催我。”尤氏便谑笑道:“老太太和他只讲什么,那还不是个同猫狗六畜一般的?哪里能知道点人心呢。”凤姐只站着当间扎手笑道:“听听,听听!这也叫人说出来的话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只赶紧的去了,不用这里只呲牙混道的防嚇着我们老祖宗。”正说笑取闹,只见玉钏依了王夫人命只请了贾赦贾政二人过来了,玉钏厅口住脚,请了他兄弟二人进来,众人见了,纷纷起立站齐两旁,王夫人也自椅上起立,原处站着。赦政二人略给贾母施礼问了安,贾母因问何事,见他二人只站着,便使他们姊妹皆散去,林黛玉打头礼辞了,李纨只叫了几个人出厅去,宝玉也说了一声,只跟了姊妹们且去别处另举黛玉生辰雅聚。

    贾母见宝玉等出廊口,只使他兄弟坐了,贾赦才因见林黛玉辞出时,便只和贾政互看了一眼,彼此矜笑点头,此时见众子弟已尽退去,贾赦站起因回贾母道:“特来禀告老太太,兹有朝中大司马贾雨村为媒,又提起儿子内弟林如海遗志,时下当为宝玉和甥女黛玉联姻大吉。今日刚好趁了家里这样日子,所以一并先只议定了宝玉的大事,再择了吉日放定了好议成亲的。母亲素日也尽操念着他兄妹,如此方可皆大欢喜,也好了了家里一宗子事情。”贾母沉吟半日,叹了一声因点头道:“那林家一派不食烟火的款端做派,哪里料到竟想来这里的好来?如今只凭咱们裁夺罢了,我嫁去了姑娘,又只饶回个孙女儿,只怨林丫头命忒薄,也说不得外头的话去。这会子趁着都在这里,竟先这样定了罢。我的意思先不使宝玉林丫头知道这话。只等东府孝服满了即刻为他兄妹完婚罢。”众人只称颂贾母英明,赦政二人得了话便辞了贾母去了。

    此时只见正西向太阳越发热了,尽将穿过厅间的样子,鸳鸯一旁伺候贾母款换了衫褂,贾母因使邢夫人王夫人自去,道:“我和李婶珍哥家的的还有凤丫头大家摸一回牌再回去,有凤丫头伺候着,你们都回去歇歇去罢。”李宫裁因送了王夫人去了,凤姐也送邢夫人至廊下,邢夫人使原回来伺候便去了。尤氏因使胡氏也回去命人取钱来使送了这里,几个人便都传话另为各人主子拿钱过来。一时贾母晒着太阳,尤氏李婶陪着大家抹牌,厅外的人只好轻手轻步的弄好了一应使用的搭台桌椅诸务。丫头依旧供着茶水。只见贾母一会子手拿着牌忽住了笑道:“鬼精灵东西,竟只说已为林丫头选了好人家,敢情选的那个人就他自己!”李纨此时也已过来,因笑问了贾母的话,贾母说了宝玉那日的悄悄话来,几个人一笑。李纨因说了宝玉黛玉自来亲密,较别个不同,此番作了亲,可说是四角俱全的佳话。贾母听了更乐,一时贾母欲更衣时方起身道了住牌回前院去,这里方散。

    此日便有宫中太监进来荣府,贾琏接住,问了好。来的宫人只道传话给内眷,贾琏只好亲带至贾母堂前,贾母笑问了好,使坐,那公公谢了坐,只站着拱手道了贾母安,便只传了内谕,道了贾妃请贾母王夫人明日辰时入宫觐见。贾母因欲请了打听,那人却只辞了去了。这里因众人都在,正在商议宝玉亲事呢,忽见宫人来,又非平日来此喻传代使的熟面孔,又未知何事,皆只疑惑不定,更不敢妄自忖恻。只得暂停了,使贾母早歇息,预备明日之事。

    单等次日天刚破晓,贾母王夫人皆按品大妆,乘轿往宫苑而来。行至西门天方介卯时三刻,守门禁士早得了话,此时命轿暂停又略问了方放入。两骄徐进宫院,一时至凤藻宫门前方住,侍女接贾母王夫人进宫,转进宫阃,小内监因使跟着的人止步,停守等候,因请了贾母王夫人入见贾妃。

    至贾妃凤榻前,贾母王夫人行了君臣大礼,贾妃隔着翡翠细珠帘忙命侍女搀起赐坐。贾母细观帘内贾妃病体恹恹,心潮悲贲,只好忍着。王夫人对面只恭肃谨坐,因听贾妃声色已知不祥。贾妃叹气道:“今日使见此一面,也因有话要嘱托。吾心结虑非止一日。今上专宠薛才人,只待为册封,不想薛亲之吾表妹在君侧只暗示了欲入主凤藻宫。想来一山难容二虎,又俗称之后来居上。吾切虑者,乃父母家下或去我主内荫托,且家中吾辈等只知安守富贵,不思争取福泽。又只恐那薛才人心怀叵测,欲加所图。当日省亲见薛氏闺中只眉目隐傲自凝神色,所事视而不见,不与俗流,是以宫中所赐赏端午之仪另其只和宝玉一样。实未想那宝钗竟天命所归,独占鳌头,得天子宠幸如许。想来只怨我闲集当日省亲所题写诗词歌赋,又兼平日多收集宝玉奉命所录园中他姊妹才笔,一日圣目阅览我此处案宗,竟只取了”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句子,想那时节天子已知尘寰中有一宝钗者。近兼宝钗始入宫作女史时亦有佳句惊座。今天子乃甚举诗文翰墨,竟只以诗作缀名前后出自一人而招幸伴驾久矣。枉我自娱诗墨,却是为人作嫁而不知,”言此长叹啜泣一回,因接道:“既是自食其果,也算了命数如此了。今所言止此矣,只思那宝钗与我竟无只字片语作会,行动偶遇也只冷面而过,我岂敢轻去见他?”说话只觉力竭神疲,贾母王夫人听见贾妃如此,心中悲阗,只好道出宝钗宝玉居家已是拜堂成亲的话,此切关欺君,是以说听者只止此缄饰。贾妃半日悠声叹道:“吾家仁厚,却不想竟以德招祸了。”刚说完此一句,执事太监进宣:“晤时已到,请出领宴。贵妃凤体微痒,且勿滞时勉情凤驾。”贾母王夫人见得贾妃思虑忧伤,心胆俱损,不胜羸弱,自是身心顿觉葳蕤,怎奈不可妄泣。只得依礼辞别,以“祖荫佑厚,万勿疑心,保重凤体”的话安慰,贾妃见要去,枕上点点头,泪早婆娑而下,不忍见离,乃别面燕卧垂泪。

    贾母王夫人别凤榻而出,太监请至偏殿,领了宴即刻出宫往回。未及荣宁街,贾母呜咽之声已由轿内只传出。一时只命径去宗祠,荣府早使人街口踩报,听贾母只径去了宁府,也纷纷前来伺候,一见便知道此番进宫非福了。一时众亲眷跟贾母进了祠堂,贾母领头跪倒,但听贾母香案前祷祝所说贾妃之事,皆忍泣呜咽。惊得祠堂外松柏间众鸟雀飞升起落。不日宫中召出贾妃夜半薨逝,内监进府已是素颢披麻,内阃里众人早听二门传话如此这般先已大放悲声,贾母尤甚,只尽昏厥。后半晌家下衔爵人等皆朝装带孝,随贾母王夫人进宫为贾妃伴丧,直至后夜丑时方复领了宴回来,以备次日朝堂发丧再随去皇家香堂停柩设灵,去那里亲眷要停守至七斋之之后方回家解除颢服的。

    贾府内丧完了不几日,又有薛姨妈处遣人来请贾府众人去那边聚宴,正是因为薛宝钗晋及宫闱之庆。贾母因贾妃之事又闹不好了,因使邢夫人王夫人带了凤姐他们姊妹去了。李纨宝玉只在贾母处作陪。邢王二人自是和薛家因是故亲,是以只好亲去恭贺一番,足日方回。

章节目录

红楼归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史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史婴并收藏红楼归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