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她在大街上闲逛时,猛然瞥到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女人:她戴着头上镶嵌一排黑珍珠的宽檐帽,和一个把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黑发的女人走在一起。

    露西亚连忙转过身,跟随前面卖花女的步伐转进长廊。今天天气不好,为了能让自己的心情不受影响,她穿着暗红色的裙子,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毛绒大衣,现在,却为自己的精心打扮懊悔不已。街上不乏穿着华丽的人,可头皮后麻木的刺痛感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被牢牢锁定,即使在一群衣着考究的女人中也无法脱离。

    她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转身会立即和佩雷格林娜碰上,继续走又不知道走向哪里。她甚至不敢看迎面而来的人的眼睛,总觉得他们的目光也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一瞬间,人群变得更少更分散了,他们仿佛要么在前面,要么在后面,就是不能让她融入其中。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天色一直昏昏沉沉,看不出是什么时间。现在,只能祈祷黄昏快些到来,街上可以再多一群人,他们着急地从办公楼里出来,和她一样,一门心思想着回家。

    在拐弯后,露西亚仓皇地跑起来,确认没有被跟上后才停下。她的心怦怦直跳,仿佛一个水泵不停抽取血液,就连耳朵微小的血管里,也有山川奔流般的响声和龙腾鱼跃的不安。

    街道两旁的铺子里有一些穿着暴露的少女在看着丝绸和首饰,露西亚也找了间帽子店躲进去。店内除了店主就只有她一个人,店主完全不在意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客人,自顾自忙着手中的活。

    她看也不看就往深处走,随意找了顶系着红色丝绸的白帽子戴上。

    那股死亡的气息并没有因为鲜活的颜色减淡,她想起从心脏流出的鲜血,放下帽子匆忙走出去。

    这条街看起来空荡荡,行人之间相隔甚远,露西亚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拐上另一条横街。这条街的人比刚才的稍微多些,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也随着人的增多而减少了,最后凭空消失。再往前走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停了一些等待客人的马车,露西亚松了口气,动作却又些迟疑,东张西望,又转过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她回到之前走的街道上,仔细感受了一番,确定闻不到那股腐朽的味道后,再次拐回那条横街。但就像受困的动物一样,迷茫且疑惑地在原地兜着圈子。她又回到那家帽子店,买下一顶可以遮住后脑勺的白色帽子。匆匆忙忙回去。

    现在她没那么警惕了,但又显得漫无目的,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好几次差点将她带进一条僻街,又在街道口退回来。

    她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很少有人会选择走偏街,佩雷格林娜和那位看起来就身份高贵的女人在一起,应该不会选择这条路,但偏街就意味着人少商铺也冷清,在没有目击证人的地方更好动手。除此之外,风尘场所大多出现在偏街,走这里很可能遇到其他危险——她从小被教育远离这种街道。

    另一个犹豫不决的原因是,在这两条线的分界上,她判断危险的能力也模糊了,总觉得邪恶的力量在这两条街上游移寻觅,只能走深一些判断,却又因为害怕人烟稀少的地方而退回。

    最后,她还是走入偏街。

    果不其然,这里确实有一个落俗之地,刚才买东西的那些女孩正是来自于此。街上没多少人,里面倒是人声鼎沸。此时来往的客人还比较少,外面一排等待挑选的女人在高声炫耀哪位贵族送了她什么首饰,哪个男人持久又有力,听得人面红耳赤。

    露西亚不免想到卢齐安笔下的雕像,这些女人表面上是成熟美丽且高贵的玫瑰色蜡像,里面却腐烂肮脏,用珠饰和华服粉饰遮掩烂掉的身体,用昂贵的香水稀释臭味,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出卖片刻爱情,却没想过从男人身上赚下的钱到最后又回到取悦男人头上。她不情不愿地向前走,要去到小广场,经过这里是不可避免的。

    她压低帽檐走过去。那些女人在她经过时降低了声音,不再讨论男女间的事,打开折扇,用露西亚能听见的事情讨论她。随后,一个伙计跟上露西亚,问她要不要找工作。露西亚礼貌地拒绝,见那个伙计仍喋喋不休夸赞她的美貌,只好从手套里拿出张名片。

    今天她准备出门寄信时,无意间看见写字台上被她当作书签的加洛林酒馆名片,本想收起来,结果拿到手上就和信捏一块了,等投递时才想起,于是只好把它先塞进手套里,没想到现在发挥了作用。

    她本来已经做好下一步打算,不过,伙计拿到名片后不再纠缠,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后退好几步,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跑了回去。

    露西亚紧绷着神经继续往前走,终于看见小广场,脚步和悬着的心一同放下,大步且镇定地向前,没注意到右边还有一条小巷。

    突然,从左边冲出来一股力量,把新买的帽子甩进杂物堆里,露西亚一个趔趄,被更强大的推力按到小巷尽头的墙上,还未等她的头晕缓解,这股力量猛然撤回,使她重重摔向地面。

    全身都在疼痛,尤其是脊椎和后脑勺,仿佛被压碎,挤压出的液体顺着鼻子流出来。露西亚短暂失去嗅觉,不知道流的脑髓脊髓还是鼻血。她勉强抬起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那个让她害怕的女人。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把在白天轮廓清晰可见的剑。

    露西亚慢慢把自己撑起来,看见是鼻血松了口气。明明是危急关头,她脑子里却模模糊糊在想,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有没有事。

    对方很满意她挣扎着坐起来的样子,像在欣赏一头濒死的动物。露西亚不喜欢被注视的感觉,强撑着回望,被一脚踢翻在地上,那柄黑色的剑径直刺向她的胸口。

    露西亚吓得闭上眼睛,耳朵里传来仿佛金属被嘎吱嘎吱绞碎的声音,立即睁眼,看见坚硬无比,质地如同金刚石的剑接触到自己胸口后,一点一点缩短,变成浓烈的黑雾弥散在空气中。

    “莎拉·庞加莱?你什么时候复活的?”佩雷格林娜跪坐在露西亚身上,剑已经被蒸发殆尽,有些黑雾就此消失,有些黑雾被佩雷格林娜吸收进体内。现在,她的手抚摸露西亚的胸口,好像要从里面发现什么。

    露西亚抓住她游走的手说:“我不是她。”

    “一样的气息。”佩雷格林娜凑近露西亚的脖子,像狗不停嗅,“莎拉……是莎拉,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已经完全死了吗……你的心脏都在我这里。”她的语气近乎痴狂,透露着恐惧、偏执、兴奋。是遇见旗鼓相当猎物的兴奋。

    未等露西亚开口说话,佩雷格林娜抱住露西亚的腰,把头埋进她脖子里自顾自说:“你的复活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也像我们的敌人一样,可以四分五裂后回归吗?啊啊,不,你比我们的敌人更厉害,你完成了回归的承诺。继续领导我们吧,女巫保护协会在你死后就四分五裂了,我甚至难以召集盟友。”

    佩雷格林娜听起来就像在哭泣,“莎拉,好久好久都没看见你了。说真的,我好想你,你变了不少,现在怎么像个不能忍受孤独的人一样。”

    不幸起因于不能承受孤独。露西亚的大脑再也无法处理现在的情况,脑子里全是某位大作家的文章。显然,佩雷格林娜也是他的书迷。

    佩雷格林娜捧着她的脸说:“你就像无法承受令人恐惧的负担那样,完全不像之前那样安详了,你变得谨慎吝啬,脸上还有着毫不掩饰的极度的绝望。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吗?”

    她的眼泪是黑色的,蹭到露西亚脸上,一开始非常灼热,而后立马冷下来。露西亚从夹杂着清晰的茫然的脑子里提取出这种感觉:是突然碰到寒冰后的感受。在燥热的夏天,突然把一块冰放在手上,会感觉它非常非常滚烫。

    露西亚缓慢地说:“我……不是莎拉·庞加莱,我是露西亚·戴维德。”

    佩雷格林娜已经陷入一种精神迷离的境地,温柔地说:“啊啊我知道你在骗我,你不想承认自己是莎拉,是因为我让你难过了对不对?莎拉,那件事的主谋不是我,我也是受阿芙乐尔指使的。阿芙乐尔·□□班,那个自诩光明之地的人,你记得吧?”

    “莎拉,你要知道,我是最爱你的,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肯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露西亚大喊,“我不是什么莎拉。我和你根本不认识!”

    “不会错的。”佩雷格林娜的语气陡然冷下来,“莎拉,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但你确实认错人了。”从佩雷格林娜身后传来平静的声音,有着与癫狂相对应的疏离,和佩雷格林娜描述的记忆里的莎拉·庞加莱一样。

    佩雷格林娜僵硬地转过身子,看见一个拿着长枪的女孩锁定她,淡漠地说:“佩雷格林娜,时间女巫存在于所有时间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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