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妙清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小时候发烧感冒后,心里恶心的直想吐,又放佛有一只大手,把她的喉咙和五脏六腑都攒紧了,又狠狠扯了一把。

    她抱着瓜儿,表情呆滞的在马厩里蹲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的站起身。

    从旁边随意扯了块布,将瓜儿小心翼翼的包好,背到后背,确认瓜儿不会掉下来后,她捏了个决,向刚刚剩余土匪逃跑的地方快速飞去。

    那些土匪跑的极快,脸上满是来自于死亡的惊恐。他们在林间慌不择路的飞奔着,被树枝碎石绊倒也毫不在意,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后,便顶着一身血痕站起来继续发疯似的狂奔。

    不能死,不能死,他们这么对自己说。

    可惜,他们花费了两刻钟才拼死和冷妙清拉开的距离,待冷妙清起身追赶后,她只需两个眨眼的瞬间便能轻松追上。

    但同时,冷妙清也感觉这具身体有些不太行了,剩余的灵力只够她追逐,支撑不了她做别的事了。

    很快她找到了第一个正在往山下跑的土匪。

    他速度极快,在满是灌木的林间狂奔着,脸上身上被坚硬锋利的树枝刮蹭了许多血丝,但他毫不在意,跌倒后在碎石山路上摔滚的鼻青脸肿,他也毫不在意,他只是发了疯似的在狂奔。

    冷妙清轻而易举的跟在他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他恐惧的脸庞,在触及到他因奔跑而剧烈起伏的饱满胸腔后,她终于不再隐藏,飞身上前,和之前一样将他利落杀死。

    左手抱住他的头,右手执刀,贴着脖子从左向右轻轻一绕,温热的血液便奔涌而出。

    右手来不及躲避,也被喷洒上一些粘稠之物。

    他喉咙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呵嗤呵嗤,像人清嗓吐痰时挤压嗓子发出的那种。

    仍然是挣扎了几分钟,待血在阴绿的草地上蔓延开来后,人便没了动静。

    冷妙清安静的注视着他,然后感觉自己好像感冒或者发烧了,头重脚轻,脑子又热又胀,胃里也一阵恶心。

    她又静静站了了会儿,便再次提起脚步,支撑着混沌的脑袋去追逐剩余几人。

    剩下的几人就很大同小异了,一样的姿势,一样的从左向右,一样的倒下挣扎,一样的安静无声。

    在抱住最后一个土匪的脑袋时,冷妙清已经变得机械又麻木了,唯一的不同,就是此时的刀已经变得滑腻不可握,像滑溜溜的鱼一样,上面全是通红的液体,导致她弯腰捡了好几次。

    这个土匪的脑袋好似格外大,格外热,格外的黏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热气和生命力。

    待最后一个土匪脖子上出现红色细线时,冷妙清头痛也到了极致,仿佛是重感冒、重流感、重发烧,她脑子鼓胀的快要爆开,大脑混沌的好似老年痴呆发作,胃里也恶心的尤其想吐。

    最后一名土匪倒下,她脑袋终于清醒了片刻,一个想法浮出脑海。

    她杀人了。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强烈的眩晕疼痛袭卷脑海,摄夺了她的一切理智。

    在最后一名土匪倒下的瞬间,冷妙清闭上眼与他一同摔向郁郁葱茏。

    林间重归于寂静。

    风儿不再吹动,鸟儿不再鸣叫,连虫蚁都停止了活动,万事万物在这一刻,仿佛都陷入了永恒的禁止。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黑暗持续了多长时间,等冷妙清再次醒来时,她已再次躺在了自己的茅草屋中。

    头下枕的是柔软的枕头,身上盖的是舒适的被子,身下躺的也不再是崎岖刺人的草丛,而是平整宽阔的床铺。

    屋内燃起了油灯,屋外一片漆黑,满室寂静安宁。

    “师父醒啦。”熟悉的声音传来。

    冷妙清转过头,依旧是熟悉的忆班,她想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她的大脑有些清醒了,但她感觉始终缺了什么。

    思虑了片刻后,她恍然大悟,今天竟然没人等她升天然后吃席,再顺便继承她的两把法器。

    “玉散呢?”冷妙清开口问。

    “三师兄应该睡了吧。”忆班走上前,扶着她直起身子靠在床头。

    冷妙清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忆班见她如此,又回复到:“您睡了一个下午,现在差不多亥时啦。”

    冷妙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忆班又继续一个人念叨:“五师兄替您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既然您醒了,我就去替您把药热一下吧。”

    说完,她就慢悠悠的走出了屋子,屋内再次变得寂静无声。

    冷妙清仍是没什么话,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她眉眼下垂,脸上瞧不出什么生气,一个人静静地倚在床头时,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太见,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燕芜说,自己没什么事儿,冷妙清这么想。

    可她还是感觉自己病了,像重感冒,像发高烧,浑身没力气,脑袋也又沉又重,胃里也不舒服。

    但燕芜说自己没事儿,冷妙清又在心里回想了一遍。

    她更加安静了,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过了大概一刻钟,忆班再次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

    “药热好了,师父趁热喝吧。”她把药碗捧到冷妙清跟前。

    冷妙清双手接过,低头看着眼前褐色的汤汁,凝固了片刻,然后抬头对忆班说到:“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已经没事了。”

    这是她醒来的第二句话。

    忆班望着一脸平静的冷妙清,站着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好,那您记得喝药,我就先去睡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屋子,冷妙清又出声喊住了她:“诶,等等。”冷妙清顿了顿,“张婆怎么样了。”

    灯火昏暗,火光在冷妙清脸上跳动起伏。

    这是她醒来的第三句话,语气平静,无波无澜。

    忆班慢悠悠转过身,脸上略有伤感:“不怎么样。她说现在这种时候,谁都是要死的,她也是早晚要死的,她早预料到这一天了。”

    “瓜儿也已经埋在他爹娘旁边了,位置是之前就留好的。”

    忆班叹了口气:“师父,您已经做了很多了,无需再自责了。”

    冷妙清沉默不言,耷拉着脑袋,脸上表情谈不上悲,也谈不上不悲,只是不再说话。

    忆班又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一点灯火还在跳跃闪烁,成为这屋子里唯一具有生气的存在。

    冷妙清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再次捧起那碗,准备喝下去。

    一低头,一如刚刚的褐色液体,在碗里起伏荡漾。大碗温热,捧手书里热乎乎又沉甸甸的。

    褐色,血液干涸后的颜色;温热沉甸的圆碗,像土匪黏腻滚烫的脑袋。

    冷妙清终于忍不住,再次放下碗,弯腰在床边干呕起来。

    一下又一下,什么都呕不出来,可胃里还是恶心到难以忍受。

    转头瞥一眼被放下的碗,由于放的匆忙,碗里的汤药再翻滚澎湃激荡着,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大海,掀起百丈高的海浪。

    冷妙清心中姗姗来迟的恐惧终于发作了。

    她杀人了,真正意义上的人。

    不是修士,不是妖魔,不是鬼怪,是和二十一世纪一样走在街道上,走在马路边的,真正意义上的人。

    和她之前一样,平庸普通的人类。

    恐惧在心头疯狂的蔓延发作,屋子里的寂静变得难以忍受,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张大嘴巴像鼓风机般呼啦呼啦的吸入空气,但她还是感觉肺里的氧气在不断减少。

    她更加喘不上气了,头昏眼花,胸腔闭塞,耳边只有自己疯狂呼吸的声音,大脑却还在一个劲儿的思考。

    瓜儿的死,到底怪谁,张婆所受的痛苦,到底来源于何处?

    自己如果当初不教他们如何反抗,瓜儿和张婆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瓜儿当初说总能看见土匪,自己稍微留心一下,是不是就能没有今日所发生的事?

    自己自负傲慢的指导,是不是给村民反而带来了苦难?

    自己到底是不是现在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

    她像濒死挣扎的人,苦苦的吸入大把空气,企图活的久一点,却只是越用劲的呼吸,越感到窒息。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快速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头,在她身侧喊道:“醒醒,醒醒!”

    他对睁着眼睛的冷妙清这么喊到,声音短促,却令人心安。

    冷妙清感觉有沉重的力量压在自己肩头,压住了漂浮虚浮的自己,让自己和这个世界再次有了实实在在的联系。

    她艰难的瞥过一眼,是殷凫。他刚刚一直坐在角落里,隐藏在黑暗中,所以自己一直没发现他。

    他坐在自己对面,将身侧的床铺压的凹陷;他的双手落在自己肩头,紧紧有力的握住;他那张好看精致的脸仍是没什么表情,却一直坚定的妄想自己。

    “冷静一点。”殷凫注视着自己,认真的说到。

    冷妙清脑中清醒了几分,她双手合成碗状,紧紧罩住几乎快要窒息的自己,吐出的空气汇聚在手中,又被再次吸入肺里。

    大概过了几分钟,冷妙清剧烈起伏的胸腔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疯狂运作。

    她满脸疲倦,无力的垂下双手,靠在床头上,脑袋歪向一边,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殷凫坐在床边,望着满头大汗,发丝凌乱的冷妙清,面色如常。

    他低下头,伸出手,握住冷妙清垂在床边的手,动作轻柔。

    “师父。”他这么轻轻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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