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就像西北的秋天,总学不会晚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将近三个月的暑假就这么结束了!高中就这么来了,就这么来了?啊……”扎着马尾,鼻间架着一副金属圆框眼镜的准高中生穆瑾,薅着日渐稀疏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走在去往故州市第一中学的路上。

    这是学渣被开学支配的恐惧吗?不不不,故州市第一中学,市重点中学,全校一本上线率78%,重点班一本上线率95%,时不时全班人均一本,每年定时会给清北、华大等全国知名学府上交一批人才。

    穆瑾,中考正常发挥,重点班准学生。

    对于开学,天下学子大抵是一条心。

    想die的心。

    “走快点,干嘛呢?还薅头发,你看看你那发际线!”沉湎于高中开学痛苦之中的穆瑾,被姐姐的话一惊,饶过了那饱受摧残的头发。

    因为家不在市区,选择住校的她,在爱意(爸爸、妈妈、姐姐)的裹挟下,扛大包拎小包地乖乖走进了大名鼎鼎的故州市第一中学。

    来送孩子开学的父母很多,一中门口早已停满了车辆。无一例外,他们脸上都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在这个对于富庶地区来说连七八线城市都算不上的小城,能考到这所高中,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意义非凡。

    “啧啧啧,门还挺气派,不愧是重点中学。”没怎么认真上过学的父亲感慨。

    “好学校就是不一样啊,看看这校园。”姐姐的姐姐附和。

    穆瑾的母亲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背着书包的的闺女。

    “破学校,一高中怎么建这么大,班级在哪呢?”彼时的穆瑾,被开学的繁琐支配,也因为没有如愿去到省重点高中而对本市重点“怀恨在心”。

    在骂骂咧咧的抱怨中,穆瑾初终于找到了在一楼的班级,见到了戴着眼镜,尚未秃头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报完名后,又被班主任指派着去三楼取一份新名单。

    就在穆瑾进教室的前一秒钟,第一份名单被班主任那喝一口漏三口的水杯给浇湿了。

    楼道里上上下下的学生皆是脚步轻扬。青涩的面庞,带着新奇打量的目光,在彼此的身上短暂停留。

    穆瑾背着书包踩着台阶,时不时抬头瞧瞧下楼的同学,默念着:

    “三楼,语文组办公室,靠窗的第一个桌子。

    “靠窗的……”

    “不好意思,借过。”声音清亮,蕴着些许沉稳。

    衣袖拂起,少年擦肩而过

    行至连接着二三两层楼梯的平台处,穆瑾抬眼,便看到了快步穿梭于楼道中间的少年。

    少年身高体长,穿着黑色T恤、烟灰色牛仔裤,头发黑而短利,步履匆忙。

    在三楼止步的少年,微微侧身,站在楼道口左右观望,背影挺拔,身后透窗而过的光,毫不吝啬地洒落于其周身。

    黑T右肩处的白色英文字母——SUN,也好像真的在发光。

    不知不觉,穆瑾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好久,直至少年移步离开。

    “背影有点帅啊!好像和我同一个洗衣液,不过人家的咋这么好闻?”,刚才与男孩离得极近,穆瑾鼻息间便窜入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知道哪个班的,算了算了,正事要紧。”穆瑾也小跑了起来。

    路过化学组办公室时,余光里仿佛又出现了刚才的背影,穆瑾不敢停留耽搁,在三楼的尽头找到了语文组办公室,取了名单后便快步离开,这次再不见少年的身影。

    任务完成后的穆瑾随着人流,找正在宿舍楼下买生活用品的家人会合。

    脑海里自动定格的身影,始终会中挥之不去。

    学校的宿舍楼有四栋,其中一栋正在修建中。高一新生宿舍楼大门前,人头攒动,卷着被褥的父母,背着书包端着盆儿的孩子,热闹极了。

    “怎么这么慢?妈都快给你把床铺铺好了。”在宿舍楼下等着穆瑾的姐姐——穆琬,食指点了点穆瑾的额头,眉间微蹙却依旧温柔地问。

    “我们班主任让我去拿一份名单耽搁了,这不来了嘛。”穆瑾边解释边四处张望着。

    “班主任让你拿什么名单,你认路吗?知道在哪吗?和你说话呢,四处看啥呢?”

    “果然找不到了。”穆瑾小声嘀咕着,语气里有一丝失落。

    “什么,你嘟囔啥呢?”

    “没啥没啥,上楼吧,姐。”穆瑾边说边拽穆琬。

    宿舍是八人间,穆瑾到的时候已经有三名同学了,还有几位帮着收拾的家长。穆瑾向舍友们以及家长们微笑着,但硬是憋不出来一句问候的话语,赶忙和姐姐一起收拾起东西。

    一会儿的功夫,妈妈们都帮着闺女整理起床铺,父亲们已经聊开了,谈论的对象当然是他们引以为傲的闺女们。

    “您是哪人啊?闺女在哪儿念的初中?”

    “兴池县的,闺女是兴池县实验中学考过来的,您闺女呢?”

    “兴池县实验中学啊,好中学!我闺女市一中初中部考进来的。”

    “您闺女可真攒劲啊,初中高中都在这么好的学校!”

    “孩子们都很争气啊!”

    ……

    几位攒劲的当事人之一的穆瑾初同学,听到父亲的吹嘘,悻悻地耸了耸肩:我这个爹啊,一如既往。

    根据学校的规定,家长帮孩子整理床务的时间不宜过长,也临近黄昏了,即使万般不舍,父母们也只能与他们的“花儿们”道别。

    宿管阿姨又来催父母离开,穆瑾微微蹙眉,嘴角耷拉了下来,转而又笑了起来,对家人说:“快回去吧,一会儿没有回镇上的车了。”说着,轻轻推搡着妈妈。

    穆母眼里翻涌着泪光,却也只能用力压下去,轻声对女儿说;“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穆瑾哑声道:“知道了。”

    穆父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看了看女儿,背过身缓缓离开了。

    穆瑾看着父亲的背影,亦如三年前送她上初中那样。

    姐姐抱了抱林穆瑾的肩,“要开开心心的,有啥事就给姐说,走了昂。”

    家人们离开了。

    舍友们的父母也在争分夺秒叮嘱他们的孩子。看着这一个个道别的家庭,恍惚间,穆瑾冲到楼道的窗户前,眼眶噙着泪水,目送着家人的离开。

    穆父穆母似有心灵感应般,回首望了望,果然看到了二楼窗口处站着的傻女儿。

    穆瑾怔了一下,向家人挥了挥手,穆父穆母笑着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宿舍去。

    黄昏如期而至,霞光晕染了天际,落日的余晖洒在家人的周身。树荫斑驳,绿意最终还是遮挡了尚未形成的思念。

    眼泪退回了出发地,穆瑾不禁想:好像从小学开始,就在接受分离,为什么还是不能学会习惯?

    小学时候,姐姐在县里上高中,而她和弟弟在镇子里上小学,周末她总是偷偷跟着姐姐,看着姐姐上了一辆绿色的大巴车。大巴车里装的人可真多,大多数都是和姐姐一样的学生,车外的永远是一群叮嘱不够的“操心命”。

    后来考去了市里初中,穆瑾也成了“车里人”,只不过是一辆灰色的大巴车。隔两三周回家时永远是穆瑾最开心的时候,仿佛市里的一切于她提不起任何兴趣,这个小镇里有她最在乎的存在。

    穆瑾不禁想:是不是,无论多大,人都无法坦然的面对离别?

    好了,别矫情了,军训结束的那个周末就回家了。

    穆瑾打断了自己的“黯然神伤”。

    回到宿舍,穆瑾发现另外的几位舍友也到了。父母离开后的宿舍充斥着“静默”的尴尬,毕竟报道是第一天,不会自来熟的少女们还用“腼腆”粉饰自己。

    已经收拾好床铺的穆瑾坐在床上,两手撑着床边,探出脖子,眼珠上下左右滚动着,悄悄地打量起她的舍友们。

    宿舍是上下铺,穆瑾来得算早,选到了心仪的下铺,靠近暖气。对面床的是一个短头发的姑娘,戴着黑框眼镜,穿衣偏中性,此时正在擦她的小桌子,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干练的英气。

    穆瑾继续抬眼往上看,她的上铺是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姑娘,脸蛋红扑扑的,额前有厚重的刘海,神色沉静地坐着叠衣服,觉察到穆瑾的目光,那姑娘轻轻抬起头,微微一笑。

    没想到“偷看”会被发现,穆瑾愣了一下,回之以一笑。

    继续游离,穆瑾的目光锁定在了斜对面靠近门的上下床。

    下床的姑娘正嘟着嘴,明明是个大高个,此时却缩成了一团,蹲在地上擦拭盆盆罐罐,眉宇间仿佛绣着“烦死本公主了”六个大字,穆瑾忍俊不禁。

    “小公主”上铺是个戴着黑色圆框眼镜,头发堪堪能扎住的圆脸姑娘。穆瑾还没看清她的长相,她就转了个身,开始下床梯。下了床梯后,圆脸姑娘趿拉起拖鞋,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自己柜子前,开始翻翻找找。穆瑾很好奇她在找什么,但是看了半天,她依旧没找到,便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然后起身,走向公共桌。

    拿起公共桌上上的杯子,穆瑾轻轻靠在桌边,边喝水边偷瞥靠近宿舍门的另一个室友,即将和她头对头异床不共枕的一个姑娘:长过耳的短发,小方脸,全身上下都圆滚滚的,此时正垂眸捣鼓着鞋带,看不清神情。

    可能是觉察到了穆瑾的目光,短发姑娘抬起了头,穆瑾赶紧转头望向窗边,同时举起了杯子,眼睛眨个不停。

    咚——宿舍门被一脚踢开了,一个高个女生,扛大包拎小包,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边跑边说:“对不住了姐几个儿,实在是腾不出手推门,抱歉抱歉。”

    穆瑾早在门被踢开时转过了头,一看来人,嘴角便溢出了笑,赶忙放下杯子,快步走向来的姑娘。

    “丁大班长,别来无恙啊。”

    “哟,穆瑾,这是什么缘分?来来来,快接一下我手里的东西。”

    穆瑾接过丁夏手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到公共桌上。

    “没想到高中又是一个班还又是一个宿舍,这命运般的缠绕啊~”丁夏说着,冲穆瑾挑了一下眉。

    “什么啊,你——你一个人来的?”

    “也不算,我爸送我到校门口,又被一个电话给呼走了,我妈你也知道,我弟弟妹妹太小走不开啊。不说了,我还得到楼下买被褥去,等会儿帮我收拾哈。”刚说完,又转身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没问题!”

    “你俩初中一个班的啊?还一个宿舍?”依旧蹲在地上的“小公主”眨巴着眼睛,仰着头问道。

    穆瑾回过头,笑着答道“嗯,她是我初中的班长。”

    “好羡慕啊!一开学就有熟人。”

    “羡慕啥,进了一个宿舍,以后就是一家人。”说着,也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盆儿,“你这是在擦啥,需要我帮忙吗?”

    “好呀好呀,你能不能帮我接盆水,我前两天骑自行车手腕摔了,洗手间水槽有点脏,我怕到那洗弄脏东西。”

    “没问题,你盆儿是哪个?”

    “小公主”紧皱的眉头一下子散开了,“床底下那个粉色的。谢谢!”

    “小事~”抽出床下的盆儿,穆瑾就去往洗手间。

    结果刚打开宿舍门,差点和来人贴上。

    “你……”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吓得穆瑾赶紧后退了两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先进。”

    “没事。”语气平淡。

    最后一位室友进来后,穆瑾赶紧闪了出去,其余舍友们都悄悄么么地笑了。

    “真高啊,比我还高点,估计得有1米73、74了吧。看起来,好睿智的样子。”穆瑾边走边嘀咕。

    “睿智”的最后一位室友皮肤有点偏黑,脸型瘦窄,扎着不高不矮的马尾,发色乌黑透亮,丹凤眼,眼神透亮但流露着一丝淡漠,将床位选在了穆瑾的上铺后,她就开始打理起自己的东西来。

    接好水的穆瑾将盆子放在了“小公主”的旁边,“小公主”温声温语地说了一句 “谢谢。

    穆瑾摆摆手说“客气客气,等会儿要是需要倒水,你示意我一下。”说完,走回自己的床铺。

    “好!”

    穆瑾继续摇头晃脑地坐在床边等着丁夏回来。。

    门再次被推开,“穆瑾~快来啊,快来接一下。”

    离门较远的穆瑾闻声刚起身,便已经有室友帮忙接下了丁夏手里的铺盖,是圆滚滚的短发姑娘伸出的仗义之手。

    “谢谢谢谢,累死了。”丁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赶忙致谢。

    “客气了。”短发姑娘应声道。

    此时穆瑾也赶了过来,接过了丁夏手中的暖水壶,又递给丁夏一杯水。丁夏投来感激的眼神,随后二人哼哧哼哧地收拾了起来。

    “搞定!”穆瑾和丁夏二人叉着腰,长舒一口气。

    忙完了的丁夏实在是不喜欢这“寂静”的宿舍,于是大声道:“姐几个,我叫丁夏,致远初中,也就是市二中初中部考过来的,很高兴和大家一个宿舍,怎们称呼啊各位?”说完,眼神示意穆瑾接上。

    穆瑾立马开口:“我叫穆瑾,和丁夏初中一个班的,一个宿舍的我们,以后就都是姐妹了。”

    语毕,俩人眨巴着眼睛环顾四周,期待着回应,同时也预防着尴尬。

    “我叫沈听雪,致远初中实验班的,初中就听过你俩大名了。”短发黑框眼镜的女孩站起来沉声说。

    “王梓初,也是致远中学的,我也知道你俩,就是没见过本尊。”“小公主”坐在床边晃着脚笑眯眯道。

    “我叫张曦,兴池县实验中学考来的。”沈听雪上铺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姑娘接着王梓初的话开口了。

    “李希满,也是兴池县实验中学的,可惜和张曦不认识。”说着,王梓初上铺的姑娘扭头看向张曦,两人相互微笑。

    “我知道你们初中,好厉害一中学,没想到学霸竟在我身边。”丁夏一副赚到了样子惊呼。

    “郜白,明志初中,就是市一中初中部考上来的,江湖儿女,以后仰仗各位了。”说着,门口下铺的姑娘站起身。一手握拳一手展开覆于其上,一副江湖中人之姿。

    “郜白,好有意思的名字啊。”穆瑾看向郜白,眼睛里盛满笑意,后者摆手沉吟:“哪里哪里,不过是江湖称号罢了。”

    宿舍的姑娘眼神清澈明亮又满含期待,一齐看向穆瑾上铺的“智者”。

    本来准备好开口的“智者”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变红,最终还是鼓足勇气看向了这几双期待的眼睛,结结巴巴地开口了:“我,我叫杜佳,我、我是绿明县二中考过来的,一班的,和你们不是一个班的。”

    “年级主任的班啊,以后情报工作靠你了。”丁夏朝着杜佳挤眉弄眼,又是一副赚到了的样子。

    “好,大家伙都认识了,以后可都是姐妹了,就都不要端着装着了。”丁夏挑眉看向这一圈姑娘。

    “艾希,我的高冷人设就持续了3小时4分56秒。”郜白痛心疾首。

    “哈哈哈~”

    “高冷啥?”

    “来来来,吃苹果吃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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