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越过一座座高塔,倾斜地照在训练场摆满机关零件的石砖上,像是碎了一地耀眼的黑金。

    这座训练场是不久前规划出来的,专供新成立的傀儡部队使用。

    半开放式的东侧是练习区域,而西侧隔断出的教室则是学生们上课的地方。

    今天的玉女大人依旧严厉到不近人情。

    挨个排队展示作业时,被挑剔的学生们悄咪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身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绝望。

    查克拉线不稳定、傀儡关节太僵硬、淬毒涂抹不均匀……

    呜呜呜,又是被毒舌老师贬低到尘埃里的一天。

    身形佝偻的丑陋大叔冷笑一声,把一只半成品傀儡手臂扔进面前那个学生的怀里,粗砺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恶劣。

    “奇怪,你今天起床的时候把脑子落在梦里了?接口齿轮该怎么排布,还需要我再强调一遍吗?”

    “非常抱歉,玉女大人,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失误!”

    这名排在最后一个的学生,急忙接住傀儡手臂,强打起精神鞠了个深深的躬,同学们的失败固然令人忐忑,自己直面窒息般的压迫感更让人惊慌。

    虽然只学了一周多,但他是真的对傀儡术很感兴趣,好不容易拼尽全力通过了选拔,可不要因为这点失误被踢出去啊!

    实际上,蝎并没有要把他踢出去。

    毕竟天才和普通人有壁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他也没妄想过这群学生有能成为顶级傀儡师的资质。

    能学个皮毛就很够用了。

    不用会做傀儡,会修会改,能用查克拉线灵活控制,就可以了。

    但是总因为一些小毛病,浪费他的时间,蝎还是很不爽的。

    “再用这些不堪入目的垃圾污染我的眼睛,我保证他以后的日子都会用来后悔踏入这间教室。如果你们不想带着废品躺进坟墓,就……”

    绯流琥狭长锐利的眼睛扫视过每一个小脑袋,没有一个学生敢和他对视,话才说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

    咚。

    尽量缩小存在感的学生们听到了一声闷响,惊讶地抬头望去,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玉女大人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那佝偻矮胖的身形似乎晃动了一下。

    学生们面面相觑,试探着问道。

    “您没事吧?”

    “……出去。”

    回应他们的是低沉而不容置疑的话音。

    “是!”

    所有人立刻抱起自己的作业,跑出了教室,关门后,难免在练习区小声蛐蛐起来。

    蝎此刻顾不上管这些。

    因为绯流琥内部的空间很难容纳两个人,于是伴随着空间波动突兀出现的少女,便紧紧压在他身上。

    他本来是盘坐的姿势,正好接了个满怀。

    琥珀色的眼眸没有阳光的照射,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侵略感愈发强烈。

    “雪。”

    蝎搂住女孩子的腰,贴着耳朵轻唤她的名字。

    他感受到再生核的表面蔓延出一行黑色符文,这就是她说的,随时都能找到他的术法——飞雷神?

    三战期间,他听人说起过“黄色闪光”的成名忍术,但没和波风水门交过手。

    时空间忍术,果真神奇。

    雪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刚急匆匆转移过来,就扑进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因为蝎在她面前经常显露本体傀儡,她下意识忽略了他不喜欢暴露真身,都是藏在绯流琥里这件事。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怎么了?”

    耳尖微痒。

    黑暗里传来一道清凉又自带魅感的声音。

    她想,这大概是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少年男友音了,就是与本人实际年龄不符。

    明明是三十出头的大叔,还顶着张昳丽的正太脸,太犯规了。

    雪开门见山,“我把你给我那个卷轴打开了。”

    蝎微微垂着头,声音不急不缓,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

    “这样啊……比我想得要晚一些。”

    本就狭小的空间,装两个人几乎没有动弹的余地,少女温热的躯体覆盖在他身上,鼻尖甚至碰到她脖颈上细腻的皮肤,让他重新凝聚查克拉线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停顿。

    蝎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喜欢她身上的温度。

    也喜欢她触碰自己。

    甚至想放任自己沉迷下去。

    他被领口遮住的唇角微微抿了下,琥珀般的眸子敛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暗光。

    “旦那……”

    女孩子软软叫他,呼吸声略显紧促。

    下一刻,瓷白手指微微曲起,伴随着清脆的机括声,绯流琥的外壳从中间裂开,黑暗瞬间褪去。

    蝎轻描淡写,“这么急,是吓到你了?”

    “那倒不至于。”

    雪长舒口气,稍稍向后仰了一下,撑着胳膊坐在绯流琥宽厚的底盘上。

    “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呃……你的身体给我。”

    赤发美少年从傀儡里站起来,窗子开着,清风朗朗,将他的声音吹过来。

    “你保管。”

    他愿意给她。

    什么都可以。

    就算是……

    雪逆着光仰头,看他神色矜重,故意逗他。

    “我怎么保管?让我埋了?”

    “埋哪里?”

    赤发美少年目不转睛凝视着她。

    “我心里怎么样?”

    她哄人的话脱口而出,再熟练不过。

    蝎长睫轻颤,苍白疏冷的面容绽开了笑。

    “那很好啊。可要是埋了,拿什么给你玩呢?”

    雪:“?!!!”

    啊这。

    这个玩,它正经吗?

    还得是你啊赤砂之蝎,三十多岁的人了,顶着张正太脸,若无其事地说这种话。

    “有点超前了吧!”她干笑一声。

    伪正太身上裹了件火云袍,袖口微挽,露出一节修长漂亮的手腕,色泽冷白。

    他用这只漂亮的手松了松第一颗纽扣,随着暗青色的指甲在衣料间穿梭,黑面红底的领子缓缓滑开,脖颈挺拔,锁骨精致,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顶级美色。

    “怎么会。”

    蝎弯下腰,拉着她的手贴到脸颊,眨动一双琥珀色的剔透眼珠,慢条斯理地问。

    “你更喜欢哪一个呢?是傀儡的我,还是人类的我?”

    雪:“……”

    靠,又用美色蛊惑我。

    她头皮发麻,强行定了定神。

    “你的意思是,愿意为我变回人类吗?那你的永恒……”

    “愿意的。”

    琥珀色瞳孔里只有女孩子的身影。

    明明是冰冷没有温度的注视,偏偏会让人觉得,他带上了浓郁缱绻的认真。

    他可以放弃孤寂的永恒,让一生尘埃落定。

    以前他不喜欢带着休止意味的形容,现在他却觉得“尘埃落定”泛着一种温柔的情意。

    当岁月水落石出,所有情意都有归宿。

    日复一日的不变,让他有些疲惫,也有些厌倦了。

    他冷得太久,抗拒不了这入骨的暖蜜,也贪恋起情爱的温度。

    如果和常人一样度过短暂的一生,有她陪着,他也是愿意的。

    不过……

    她不一定愿意。

    赤砂之蝎有点苦恼,那可怎么办……

    或许他命中就该有此一劫。

    雪心里嘀咕,可真让她猜对了。

    挺阴毒冰冷一个人,怎么亲一口就成恋爱脑了呢?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怕是把他卖了还给自己数钱。

    她舔了舔唇,决定还是做个人。

    雪眉眼恣意,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真挚极了。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旦那已经转变成傀儡了啊!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这样的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

    “也不是说人身就不喜欢啦……蝎的话,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因为是你,不为别的。”

    “这么重要的事应该出自你自己的意愿,你才是最重要的。”

    女孩子睁着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宛如冰湖解冻化成的一汪春水,又似一张织得细密的网,若有人闯入里面,根本逃不掉,反而心甘情愿被束缚。

    遭了。

    赤砂之蝎整颗心脏都鼓噪起来。

    里面有一只小鹿拼命奔跑着。

    世间怎么会有她这样灿烂鲜活的面目,只一个眼神,就欢喜得他不知所措。

    “但是,我想以你为重。”

    他近乎贪婪地亲吻女孩子的额头,轻手轻脚把人横抱起来,像是爱惜到近乎虔诚的珍宝,没有一丝怠慢和敷衍。

    “你就是我的心之所愿。”

    雪怦然心动,笑嘻嘻地趴在他胸口。

    “旦那好会说情话哦!再说两句,我爱听。”

    蝎抱着人坐到椅子上,无声叹了口气。

    该怎么告诉她,不是谁都像她那样会随口哄人,他应允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虚无缥缈的情话。

    是珍之重之的承诺。

    “说嘛说嘛说嘛……”

    女孩子撒起娇来毫无负担,搂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仰起脸时,只看见那秀挺鼻梁下,釉面冰凉的唇,很薄,很淡。

    雪突然凑近,在他唇上啵了一下。

    “我这么喜欢你,你讲几句情话哄哄我怎么了!”

    蝎被她这一瞬间的热烈直白蛊到了。

    冷兵器完全染上了她的温度,他软软垂下头颈,压在女孩子的肩膀上,嗓音也低了下去,似羽毛般摩挲着她的耳朵。

    “我爱你,爱你的全部。无论好与坏,我全盘接受。”

    雪努努嘴,示意他继续。

    蝎有些头疼,他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即使坐在他怀里,女孩子依然不安分,脚跟往后荡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撞他的小腿。

    可能这就是有一个明艳、活泼、娇纵的小女朋友,避无可避又甘之如饴的考验吧。

    训练场的穹顶覆着一层彩绘琉璃瓦,窗外垂着枝叶繁茂的紫藤花穗,花缎如锦绣绛紫。

    风却浩然得很。

    蝎夹住她作乱的脚踝,指节分明修长如冷白釉,指向了窗外的角落。

    “都看着呢。”

    雪顺着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几个狗狗祟祟躲在窗角八卦的学生瞬间做鸟兽群散。

    “现在没有了。”

    雪抓住那只秀气的手,拆了一根食指细细把玩,语气漫不经心。

    蝎哑然失笑,顿了顿,总算想到了哄人的法子。

    “上次出门,我去收集一种有毒的木材,听说了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好呀。”

    雪歪了歪头,把拆散的三节指骨又装了回去,饶有兴致地做出倾听姿势。

    她穿了一身温柔秀气的雾青色制服裙,指甲染成冰蓝色,托在腮边时,衬得双眸明亮如水。

    赤发美少年不徐不疾地讲着。

    “有种树叫蓝桉,有毒且霸道,会杀死身边的全部植物,更不允许飞禽走兽在其枝干上栖息。”

    “因为这种树木会释放化学抑制素,来限制周围植物的生长。”

    “唯有释槐鸟,也就是红嘴蓝鹊,可以长久停留在它的枝头。”

    雪捧着脸点评,“还挺浪漫。”

    蝎捏住女孩子的手腕,话锋一转。

    “但释槐鸟并不是只有蓝桉树才能栖息,它喜欢喧闹,常常飞落在阔叶林、针叶林、针阔叶混交林和次生林等等各种不同类型的森林里。”

    雪:“……?”

    奇怪的科普。

    我怀疑你好像在点我,但我没有证据。

    蝎似乎没看到女孩子心虚地缩了缩,继续平静地往下讲。

    “终于有一天,释槐鸟飞走后,很久都不再回来,于是蓝桉在落下的每一片叶子上都刻了字,希望风能把它的思念带给释槐鸟。”

    “后来,有个诗人来到此地,写了一首诗。”

    蝎收敛散漫神色,脊背锋利如剑,声音温柔而不失力度,还带了些喑哑,念起情诗来缠缠绵绵。

    “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释槐来去无归期,梦回已逐浮云梦。”

    音色过于动人,雪刚想揉一揉耳朵,泛红的耳尖却被人低头含住了。

    另一位当事人话音居然还是清晰的,他问:“你觉得它会刻什么字呢?”

    少年身上泛着冷杉的气息,寂静而空旷,唇舌却刺激着她的感官,雪从尾椎骨泛起一阵酥麻,她敏感躲闪,又被抱得更紧,只好小幅度地摇摇头,闭紧了嘴。

    你拿舌尖舔我的时候是怎么说话的啊?

    我怎么不记得你装了其它的发声装置!

    蝎几乎是磨着女孩子的耳骨吐字,暧昧丛生。

    “他说,你再不来,我要枯萎了。”

    他再次发问,“你觉得,她会回来吗?”

    雪敏锐发现蝎对人称代词读音变了,“它(それは)”换成了“他(かれ)”和“她(かのじょ)”。

    好好好,又是一道送命题。

    血槽快要清空,她咬着唇,颤声回答。

    “……会、会回来的。”

    别舔了别舔了,再舔我要忍不住打你了。

    蝎顿时满意了,肩膀微松,整个人平和安宁起来,转而吻了吻她的长发。

    “怎么散着?等下给你编辫子。”

    雪伏在他身上闷笑,许久,才喘匀气息。

    明净的玻璃窗折射着午后的阳光,细碎的光影在桌前摇摇晃晃。

    蝎慵懒靠在橘红色的坐垫上,手臂自然环上她纤细的腰肢,苍白指节从那绸缎般的秀发穿过,一遍又一遍的,不知厌倦,像是什么有趣的游戏一样。

    我知道你不够爱我,也知道你不止爱我。

    你年纪还小,心意如风不定,但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

    即使我最讨厌等待,不过如果是你,总会有耐心的。

    我在等爱人长大,等山止川行,风禾尽起,等不辞青山,共我良川,等你终于懂得喜爱和唯一的区别。

    我或许只是你暂时停泊的港口,但我依然想赠你满船玫瑰,送你欢欢喜喜驶向星辰大海,哪怕航线终点没有我的存在。

    如果恋爱是场游戏,你会是绝对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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