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艘“天廷”的大船。

    齐玄素是怎么看出来的?

    挂着旗呢。

    “天廷”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在中原,“天廷”也许还要遮掩一下,可是在南洋,“天廷”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身份,大有天老大,道门老二,我老三的架势。

    大船乘风破浪,朝着道门的飞舟疾驰而来。

    “天廷”竟是这般目中无人?

    齐玄素立在船头,背负双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是一艘西洋风格的大船,严格来说,是一艘颇有西洋古风的大船,在铁甲舰的时代,在火炮称雄的时代,在蒸汽的时代,仍旧有撞角,仍旧使用风帆,还有船首像。不过船首像的模样并非南洋的天后,而是西洋的女神,双手交叉在胸前。

    不过在西式的船身上,又有着很多中式风格的改造,多少有点不伦不类的意思。

    这艘船就像是“天廷”的缩影,活脱脱一个大杂烩,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香的还是臭的,通通吸纳进来,乱炖一番,弄出一个四不像。

    随着这艘大船的靠近,原本还明媚一片的天气突然变得阴沉起来,黑云翻滚,狂风呼啸,海面不再平静,不断地上下起伏着,海水由湛蓝变为深蓝,最终化作漆黑。

    这艘大船上亮起了昏黄光芒,速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减缓,撞角就像一杆长矛,分开狂风和巨浪,披风破浪而来。

    很明显,这样的变化来自于这艘帆船,这也是“天廷”之人使用帆船而非蒸汽铁甲船的缘故。

    齐玄素当然不会下令让飞舟逃走,甚至没有让飞舟升空,就这么停在原地。

    就在这时,从帆船上传来一个声音“见过齐副府主。”

    齐玄素循声望去,在船首像的后方出现了一个身影,此人一个光头,身着道门法衣,还戴了一顶不伦不类的儒门高冠,这也就罢了,他脚踏木屐,胸前挂着圣廷的圣徽,手中拿着萨满教的木杖,杖身如枯藤纠缠,顶端则如同一只枯手握着硕大的红色水晶。

    齐玄素自然认得此人,正是“天廷”大道首吴光璧。

    他也从中原回到南洋了。

    齐玄素仍是背负双手,腰间悬挂“清净菩提”,鹤氅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并没有回应吴光璧。

    道不同,不相谋。

    这老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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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在金陵府跟七娘争夺“玄玉”,后来在五行山再一次出手护住李长歌,算是齐玄素的敌人。

    吴光璧也不以为意,毕竟是堂堂副府主,还是肩负金阙使命的天使。

    在南洋地界,齐玄素有兰大真人做靠山,兰大真人连自己的“左手”都派出来为齐玄素保驾护航,这等待遇,实在非同一般。齐玄素自恃身份轻视他这个邪教妖人,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他跟七娘打过一架,不意味着他能等同于七娘,七娘能出入玉京,与道门的两位储君谈笑风生,是因为七娘的背后是地师,他可没有地师撑腰。

    七娘说是地师的妹妹,实则是被地师一手带大的,这其中的关系,不是女儿,也胜似女儿了。

    说到底,这不是境界修为的事情,而是齐玄素代表了道门。

    吴光璧站了片刻,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船头上。

    齐玄素的目光一凝。

    他不认得这个人,不过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是一个“神交已久”之人。

    隔着风雨,此人又不像吴光璧那样遍体大放光华,反而是隐藏在吴光璧的光华之中,看不清相貌,只能隐约看到是个男子,内着白袍,外罩玄色纱衣,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并非道门道士的打扮,倒像是位公子王孙。

    此时此刻,齐玄素身旁站着丁丑灵官,立于飞舟船头,那人身旁站着吴光璧,立于‘天廷’大船的船头,隔着晦涩风雨,遥遥相望。

    齐玄素忽然知道此人是谁了,开口道“是李道兄吗?久仰大名,可惜缘悭一面,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面。”

    李道兄,当然不是李长歌。

    也不是李无垢、李长生、李天罡、李天澜、李命煌,更不是国师李长庚。

    是李天贞。

    当真是久违了。

    齐玄素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听到“李天贞”这个名字的,齐玄素自己都记不清了,大概是在听说有关张月鹿的各种传闻时一并知道,李天贞在里面扮演了一个配角,用以衬托张月鹿。

    李天贞喜欢张月鹿,张月鹿却不喜欢李天贞,于是两人有了一场赌斗,若是李天贞胜了,张月鹿就答应他的一个请求,若是李天贞

    输了,就离开玉京,不再回来。

    结果是,李天贞再也没有去过玉京。

    当时就有人说,国师和清微真人都很喜欢这位李公子,张月鹿能扫他的脸面还安然无恙,真是好大的面子。

    此一时,彼一时。

    到了如今,自然再没有人这样说张月鹿,因为张月鹿很快就要成为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是天师亲自认定、张家大宗妥协同意的张家“月”字辈领袖,对标的是小国师李长歌,而不是李天贞。

    那时候的张月鹿还差点意思,不仅没做副堂主,还在北辰堂任职,虽然天赋极佳,但怎么看都像是被张家大宗排挤的弃子,自然不能跟堂堂李家公子相提并论。

    至于那时候的齐玄素就更差点意思了,他大概还跟着七娘在江湖的泥潭里打滚,不知此生是否还有重返玉京的机会。

    只是造化弄人,谁又能想到,在数年之后,齐玄素成为所谓道门三秀之外的第四秀,位至婆罗洲道府次席副府主,三品幽逸道士,真正的前途无量。

    李天贞则成了李家的里子,也就是七娘、齐暮雨一类的人物。

    齐玄素刚与张月鹿接触的时候,就不断听人提及李天贞这个名字,他一度以为李天贞会成为他的情敌——虽然张月鹿并不喜欢此人,甚至是十分厌恶,但李天贞愿意出来做绊脚石,也能勉强算是情敌。

    可出乎齐玄素意料的是,从他和张月鹿第一次回云锦山大真人府,到他认识李长歌,再到他在道门内部平步青云,连国师和清微真人也一并见过了,最后到他在玉京太上坊购置玄真大长公主府开始谈婚论嫁,李天贞都没出现过,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哪有这样的情敌?

    看来这位李公子也不是执着男女之事的人,愿赌服输,就此翻篇。

    齐玄素总不能跑到齐州或者三仙岛上去挑衅一番。

    所以直到今日,才是齐玄素与李天贞第一次见面。

    不过两人早就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甚至有过一些隔空交手,比如第二次金陵府大案,便是由李天贞主持的,一路灭口,尽显狠辣。齐玄素则是引爆了紫仙山的“罪魁祸首”,也是他把张月鹿引到了江陵府,由此拉开了清查第二次江南大案的序幕,故而算是“神交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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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贞道“久闻齐次席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他没有承认自己是李天贞,却也没有否认,模棱两可。

    齐玄素只当他是默认了,问道“不知李道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李天贞没有说话,反而是吴光璧再度开口道“齐次席驾临南洋,自然要登门拜访。”

    齐玄素脸色淡漠,声音也是冷淡“吴大道首,你是‘天廷’之人,我是道门之人,似乎是无话可谈。”

    吴光璧笑道“齐次席此言差矣,我听闻齐次席与清平会的某些人有所来往,也与七宝坊的姚坊主关系密切,既然齐次席能与这两家往来,那么又如何不能与我们‘天廷’往来一二?”

    齐玄素脸色不显,淡然道“吴大道首是在污蔑我吗?不知这话是清微真人的意思?还是国师的意思?亦或是小国师、李道兄的意思?”

    既然揭短,那么齐玄素也不客气,三道屁股底下都不干净,你拿七娘说事,那我便直接点破李家和“天廷”的关系所在,来而不往非礼也。

    能做到一品灵官的人,自然对道门内部有着十分清晰明确的认知,所以丁丑灵官既没有表示惊讶,也没有表示愤怒,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这也是道门对灵官的要求,灵官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服从命令、执行命令。

    吴光璧笑了笑,自然不会回答。

    不过齐玄素也不再拒人千里之外,算是双方各退了一步。

    吴光璧悠悠说道“夏日时节,海上多有台风,天力之恐怖,便是仙人都要逊色三分。不过在南洋海面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天后留下的海上龙宫会随着台风而现世,所以每到夏日时节,总会有人出海寻找天后留下的机缘。天后仁慈,就算是所乘船只毁于台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区别在于,有人空手而归,赔了夫人又折兵,而有些人却能得到天后的馈赠,或是神通法术,或是奇珍异宝,甚至是天后的传承,从此一步登天。”

    齐玄素神色淡淡“吴大道首和李道兄不远万里从中原赶到南海,就是为了此事?”

    “怎么,齐次席不感兴趣?”李天贞忽然问道。

    齐玄素道“道门之法万千,我连道门之法尚且修习不得周全,又何必贪图天后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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